沒有發生戰亂時的東京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夜生活極其豐富多彩。
茶樓、酒樓、酒館鱗次櫛比,而且許多都是通宵營業,以至于整座東京汴梁城都是燈火通明,尤其是從朱雀門往南到龍津橋一帶的州橋夜市。
要是再往南一些,路兩旁就會有擺滿了桌椅板凳的夜排檔,就跟后世爆火的大排檔一條街一樣,一到天黑就會涌入大量的人來這里就餐,每夜都會爆滿。
這主要由于趙宋王朝的商業高度發達,使得東京汴梁城里的商業區和住宅區打破了界限。
趙宋王朝也不像很多王朝那樣有宵禁,這使得其商業活動完全沒有時間限制。
而且,趙宋王朝還像后世那樣,既形成了早市,也形成了夜市。
而在商業高度發展的同時,東京汴梁城中民眾的娛樂活動也得到了高度的發展。
因此,東京汴梁城里有許多勾欄瓦舍,或歌舞雜技,或說書唱戲,或武術表演,或踢球,熱鬧非凡。
不過,要說這東京汴梁城當中第一夜景,則還是要屬東京汴梁城七十二家規模最大的酒樓之首——樊樓的燈火。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樊樓最開始叫做“白礬樓”或者“礬樓”。
據說,樊樓的前身早在趙宋王朝建國之前就存在了,這里原本是一個賣白礬的地方,后來幾經輾轉才將之改造為酒樓。
經過重新裝修,樊樓變得輝煌壯觀,后來也更名為“豐樂樓”,但東京汴梁城中的人們還是習慣稱其為樊樓。
樊樓坐落于店鋪林立的景明坊,在御街的北端,與皇宮的東華門隔街相望,位置十分優越。
樊樓是由一組東、南、西、北、中五座三層樓組成的建筑群,五座樓之間有廊橋相連,渾然一體。
每當夜幕降臨,樊樓光珠耀目,遠望恰似仙樓一座,近看美女如云,秀色可餐。
樊樓的西樓最高,站在西樓上俯瞰,趙宋王朝的皇宮大內一覽無余。
——為防備不良之徒偷窺禁中,開封府有令,樊樓西樓的二三樓不準對酒客開放,嚴禁酒客登臨西樓眺望。
站在樊樓的北樓上,可以欣賞到蓊郁蒼茫的艮岳萬歲山。
而站在樊樓的南樓憑欄,則可見州橋夜市,汴河游人也歷歷在目。
如此位置,也難怪樊樓有偌大之名了。
再加上,樊樓還有天底下最好吃的山珍海味。
每當夜幕漸漸降臨,東京汴梁城的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芳香,樊樓廳堂雅閣的燈燭,也都明亮起來了,達官貴人富商闊佬開始從四面八方向這里涌來,然后在這里紙醉金迷。
這里也是東京汴梁城繁華富麗的一個縮影。
當然,樊樓之所以能成為東京汴梁城七十二家規模最大的酒樓之首,主要還是因為樊樓中住著天下第一名妓——李師師,一個能讓皇帝趙佶等她一宿和為她修一條隧道的妓女。
李師師其實并不姓李,她原本姓王,是東京汴梁城中染布匠王寅的女兒。
李師師剛出生,她母親就死了。
到李師師四歲時,王寅為趙宋朝廷染布延期入獄,后來因為無人搭救而死在獄中。
李師師因此成了孤兒。
也算是李師師的幸運吧,由于她從小就是一個美人坯子,因此得以被樊樓的李婆婆收養調教。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李師師改姓李,開始叫李師師。
等李師師長成了大姑娘,不僅十分美麗,吹拉彈唱等青樓妓女用以抬高自己身價的技藝也練得世間少有。
這使得李師師的艷名越來越響亮。
很快,李師師就成了東京汴梁城里的名妓。
不過真正令李師師名聲大噪的還是北宋名相晏殊的兒子晏幾道的一闕《生查子》: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裊。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歸去鳳城時,說與青樓道。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
(也有一種說法是,這個時代存在兩個李師師,這首《生查子》是寫給另一個比咱們這個李師師早生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李師師的。)
而令李師師的名字響徹古今、坐穩千古第一名妓的還是,李師師被當時趙宋王朝的皇帝趙佶看上了。
據說,趙佶在高俅的陪伴下來到樊樓,寫得一手天下無雙的好字,又思如泉涌,連做數首好詩,很快就得了李師師的接見。
不過接見趙佶雖然得到了,但那時已經是寅時,李師師早已睡下了。
結果,趙佶一直在門外等到天亮,才見李師師出來,然后李師師只彈了一首曲子就回去了。
換而言之,趙佶第一次見李師師的時候,連話都沒能跟李師師說上一句,就被李師師用一首曲子給打發了。
這不是李師師裝清高,也不是李師師看不上趙佶,而是這就是青樓的規矩。
青樓是妓院,但又有別于窯子。
窯子是最直接、最低下的歡場,往往是在一個破草屋內,交易的憑借亦不過是幾文錢、幾斤米,去的人大多是些窮書生、地痞、潑皮,接客的窯姐是來者不拒。
而在青樓里,有錢也未必能得到小姐的親睞。
很多時候,甚至會出現一屋子男人爭一位小姐,而勝者只有一位。
還有很多人一擲千金卻連小姐的面都見不到。
而且,有些人就算是見到了小姐,也只能是跟小姐聊聊天、聽小姐彈彈琴唱唱曲,想得到一位小姐的芳心,讓小姐掃榻以待,不去個十次八次,花上大把大把的錢,那是想也不用想。
趙佶能一晚上就見到李師師,也是他真有本事和真有錢。
后來,趙佶隔三差五就往李師師這里跑,砸下金錢無數,又因為他確實才華橫溢,才贏得了李師師的芳心。
費了這么大的勁才得到的李師師,趙佶肯定喜歡了。
趙佶為李師師居住的小樓題名“醉杏樓”,李師師的一切使用物件全都是趙佶賞賜的,其總賞賜額度高達幾百萬緡。
然而,趙佶到底是趙宋王朝的皇帝,他前有滿朝文武,后有六宮妃嬪,上有祖廟列宗,下有皇子王孫,他不可能將一個妓女接到皇宮當中,去挑戰滿朝文武百官的口誅筆伐。
可趙佶那段時間又被李師師迷得神魂顛倒,幾天不見,就想得覺也睡不著。
因此,盡管很多人都勸趙佶不要沉迷于一個妓女,但趙佶就是不聽,依然我行我素的總往樊樓跑。
一個皇帝總逛青樓,到底好說不好聽,而且也不安全。
于是,趙佶的貼身太監張迪,就給趙佶獻了一計,那就是挖一條地道通向李師師所住的醉杏樓。
在那之后,趙佶就常常鉆地道來跟李師師幽會。
因為能得到趙宋王朝最高統治者趙佶的垂愛,又因為趙佶為李師師做得這些奇葩的事,李師師名聲大噪,成了妓女行業的古今第一人,達到了從事娛樂業的女人能達到的巔峰。
可誰又能知道,李師師的悲凄,其實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趙佶后宮的佳麗,可不只有三千,就是沒有三萬,也有一兩萬。
趙佶是喜歡過李師師。
可那股新鮮勁過去了之后,趙佶就把李師師給忘了,李師師也就自然而然的失寵了。
關鍵,皇帝的女人,即使皇帝不碰,又有誰敢碰?
套用一個通俗點的形容便是,趙佶占著茅坑不拉屎。
所以,過了巔峰期不久,李師師就跟一個被打入冷宮中的女人差不多。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者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即難留。念武陵春晚,云鎖重樓。記取樓前綠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數,幾段新愁。
李清照的這首《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才是李師師近年來的最真實處境和心境。
如今,趙佶禪位,人走茶涼,趙佶的兒子趙桓派聶山來索要當初趙佶賞賜給李師師的金銀財寶,不僅如此,還要索要李師師以前自己賺取的金銀財寶。
李師師的侍女侍琴、侍棋、侍書、侍畫攔在醉杏樓前面,不讓聶山帶人進去抄家。
侍畫指著“醉杏樓”的招牌,說:“此匾乃太上親書,此樓中所有使用皆太上所賜,蓋上黃段子的,你等安敢闖入?”
侍書說:“太上今日雖西幸不在京師,然早晚有歸來之日,屆時我家娘子在太上面前參你等一本,你等輕則革職查辦,重則刺配千里,莫要一時糊涂,貽害無窮也。”
侍棋很潑辣的說:“我家娘子雖不得太上冊封,然我家娘子與太上關系天下皆知,說句大不敬的,以孝義論,當今亦得尊我家娘子一聲長輩,誰敢在我家娘子面前放肆?”
侍琴則比較冷靜的說:“此事當中許是存在誤會,待我家娘子派人尋張總管去面見陛下,將此事說開,也就了了,還望諸位欽差再容我家娘子兩日。”
這種事,聶山已經見過太多了。
別說李師師這個趙佶無名無分的情人了,就是鄭太后的父親鄭紳的家,他們都抄了,鄭紳敢藏匿財產,趙桓都治罪了,還有趙佶的那些兄弟姐妹家、趙佶的那些兒女家,他們全都查抄了,這些人哪個不比李師師尊貴?
而且,聶山看得明白,趙佶在東京汴梁城里的勢力,已經被趙桓給剪除光了,將來趙佶就算是回來了,也只能乖乖當一個失勢的太上皇,根本就翻不起來多大的浪,趙宋王朝肯定是趙桓的了。
所以趙桓的圣旨高于一切。
聶山上前一步,沖侍琴等女厲聲道:“伱等所說之人是張迪罷,本官來你等這里前,剛去抄了張迪的家,他亦是半點不敢反抗,又如何為你家娘子斡旋,實話與你等說罷,此事干系大宋存亡,莫說太上不在京師,便是太上在京師,這醉杏樓我等亦必抄之。”
侍琴她們還想再跟聶山爭辯,樓上就傳來了一個既好聽又溫柔的聲音:“讓聶相公他們抄罷。”
聶山抬起頭看去,就見一個,清冷動人,五官淡雅而秀氣,滿是清純柔弱,卻又有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平和的三旬上下的絕美少婦。
聶山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李師師無疑是絕美的,但除了絕美以外,李師師身上還有一些聶山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這讓見慣了美人的聶山都心動不已。
可聶山又清楚的知道,就算趙佶已經把李師師給忘了,他也絕不能碰李師師,否則,他所效力的趙桓,都會因為他傷害到了趙宋皇室的臉面而收拾他。
聶山不無遺憾的想:“可惜了這個絕頂美人。”
將這股遺憾壓下,聶山拱了拱手:“還請娘子饒恕聶山皇命在身。”
李師師沒有理會聶山,而是轉身就回自己的閨房了。
聶山嘴上說話客氣,但動起手來,可是絲毫都不手軟。
可以說,醉杏樓里但凡是值錢的,聶山全都叫人裝箱,準備給李存送去,甚至連密室中的東西都給掏了出來。
等聶山帶人地毯式搜索過后,不僅醉杏樓中的財物被搜刮了一空,就連醉杏樓都被翻騰得就像是剛剛遭到強盜洗劫過一般。
等聶山帶著人從醉杏樓當中抬走了近百箱財物之后,侍琴四女邊哭哭啼啼的收拾醉杏樓、邊說等下次再見到太上時一定要好好告聶山一狀,叫太上治聶山的罪。
倒是李師師顯得很平靜,似乎還有一種解脫之感。
可緊接著,李師師又有些愁容:“聶山將我的財物全都搜刮走了,我及侍琴她們今后該如何生活?難道從操舊業?”
就在李師師蛾眉深蹙之際,聶山突然又回來了。
而且,聶山他們還將李師師的財物又給抬了回來。
侍琴四女見此,全都喜笑顏開,侍畫更是言之鑿鑿的說:“定然是太上傳旨了。”
聽侍畫這么說,李師師這心里,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悵:“我終究還是沒能擺脫他!”
侍琴四女興沖沖的迎了上去。
來到聶山面前,侍棋就得意洋洋的說:“叫你莫要動我家娘子醉杏樓里的東西,現今太上有旨傳來,你倒霉了罷?”
“太上?什么太上?”
聶山此言一出,包括李師師在內的主仆五人,全都是一怔:“不是太上發話,聶山怎會將東西還回來,這可是當今所下的抄家令,誰人能更改?!”
李師師主仆五人并沒有納悶太久,聶山就滿臉堆笑的對李師師說:“恭喜娘子,賀喜娘子,大乾皇帝陛下聞聽娘子之名,指名道姓要見娘子,娘子又交好運了。”
接著聶山給他手下一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見到聶山的這個眼色,趕緊捧來了一大箱上好的西海珍珠。
——這箱西海珍珠是聶山剛從趙楷府中搜出來的,據說是趙佶賞賜給趙楷的,顆顆價值連城,全都是稀世珍寶。
聶山一臉諂媚的將這箱西海珍珠送到李師師面前,小心翼翼的陪著禮說:“此乃小人給娘子的賠罪之物,還望娘子萬萬饒恕小人之前莽撞之罪,小人也是為大宋盡忠,為陛下效力,實非為難娘子……”
趙佶?
那只不過就是一只落了毛的鳳凰,有根本不在乎趙佶的趙桓給聶山撐腰,聶山可以不在乎必定會失勢的趙佶。
可李存卻不同,那可是一句話就能要了聶山小命的人。
——聶山百分百相信,李存要是想要他聶山的腦袋,只要派人去跟趙桓說一聲,連自己親爹和養母都不顧的趙桓,肯定二話不說就會砍了他聶山的腦袋,然后屁顛屁顛的派人給李存送去。
偏偏,李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看上了李師師。
聶山能怎么辦?他也很無奈啊。
沒辦法,聶山只能乖乖的裝孫子給李師師賠禮道歉了。
否則,李師師真給李存吹吹枕旁風,那他聶山的腦袋可就沒了。
李師師是真沒想到,李存竟然也看上她了。
李師師不禁有些苦笑:“我這是剛出龍潭,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