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锜和李彥仙其實已經從同情他們的獄卒那里得知,是李存跟趙構索要他們兩家人,趙構才讓人構陷他們,想要污了他們的名聲,以便趙構跟軍民交代。
而且,劉锜和李彥仙已經聽說了,李存想要將他們千刀萬剮,所以才跟趙構點名索要他們兩家人。
就在劉锜和李彥仙想著,怎么才能逃脫和逃走以后該怎么去解救自己的家人之際,王倫卻出乎劉锜和李彥仙意料的讓人將劉锜和李彥仙從囚車當中放出來。
不僅如此,王倫還親自為劉锜和李彥仙打開枷鎖,并且讓隨行的醫師給他們治傷,而且還將他自己的馬車給讓了出來,請劉锜和李彥仙乘坐,他本人則跟其他人一塊騎馬趕路。
見此,劉锜十分不解地問王倫:“王大使,你這是何意?”
王倫笑著說:“將軍不必防備,王倫并無惡意。”
雖然王倫這么說,可劉锜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王倫,想要讓王倫把這話給說清楚。
王倫見此,只能說:“王倫雖不敢揣摩圣意,但王倫還是斗膽猜測,陛下索要二位將軍,應該不是要報復二位將軍。”
劉锜不動聲色的問:“王大使為何有此一說?”
王倫伸出了一根手指:“一者,陛下并非好殺之人,自陛下起義以來,除誅殺外族,只對兩個罪大惡極之漢人使用過極刑,你二位,并非外族,又非罪大惡極……”
說到這里,王倫看見劉锜眼中的不信任之色一閃而逝,便又說:“誠然,你二人暫且止住了陛下大一統之勢,又對我大乾將士多有殺傷,然在志在天下圣主眼中,這些許小事又算得了甚么,君不見,張遼、徐晃、張郃皆降將,卻皆為魏武大帝五子良將,此類之事歷史頗多,好,便不說那遠的,只說韓都統、大小吳都統、已故小翟都統及王彥都統,哪一個原本不是宋將,哪一個沒在投我大乾之前,與我乾軍將士多有廝殺,今不皆是陛下手下坐鎮一方大將?”
聽了這些實實在在的例子,劉锜的神色不禁動了動。
王倫又豎起一根手指,接著說:“二者,王倫說句冒犯二位之言,若非陛下看中二位英勇,有大將之才,就二位這微末之職,豈能入陛下圣眼?”
雖然王倫一上來就說,他不敢揣測李存的心意,但實際上,王倫其實已經篤定了,李存索要劉锜和李彥仙,是相中他們兩個了,想要將他們兩個收為己用。
而王倫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劉锜一個只統千八百人的統領,李彥仙一個與民兵為伍的義軍領袖,這樣的兩個人,在皇帝面前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們甚至微小到,即便做出了什么驚天駭世之事,就像兩人在局部戰場上取得了一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勝利,也到不了李存親自跟他們計較的地步。
除非,真像王倫所說的那樣,李存通過劉锜和李彥仙打出來的那幾場戰爭看出來了他們是兩員被埋沒的大將,才有可能動心思把他們給挖過來。
這可能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否則,李存大可以要現在控制西宋小朝廷最多兵馬的宗澤和王淵,實在沒必要親自發話跟趙構索要劉锜和李彥仙,還將此事列為議和的條件之一。
劉锜還想再問點什么,可李彥仙卻突然縱身一躍,就跳上了王倫的馬車,然后鉆入其中,倒頭便睡。
劉锜見此,想了想,然后自嘲一笑。
雖然王倫說得很有道理,但這再怎么說,都還只是王倫的猜測。
萬一,王倫猜錯了,李存就是小心眼,就是格局不大,就是死抓著他們恪盡職守與大乾王朝為敵阻礙李存完成大一統不放,非要將他們千刀萬剮呢?
所以,現在問東問西,有什么用,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左右他們也被西宋小朝廷給拋棄了,現在連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
于是,劉锜也沖王倫一抱拳,然后向馬車走去。
見劉锜和李彥仙果然非同一般,王倫又補充了一句:“陛下從未說過要對二位將軍施以極刑,陛下只叫王倫無論如何都要將二位將軍帶歸,乃王倫擔憂康王不肯放二位將軍離開,才扯謊,二位將軍激怒陛下,陛下必要親眼見二位將軍被凌遲。”
這話到底是李存說的,還是王倫說的,對劉锜和李彥仙來說,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對劉锜和李彥仙來說,真正重要的是,李存到底是不是看好他們和要重用他們?
如果不是,那么已經被西宋小朝廷給出賣、給拋棄的他們,下場無疑將是極為悲慘的。
如果是,那么對他們來說,可能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看清一個不值得他們效力的昏君,得到一個為了挖他們而不擇手段的圣君的重用……
劉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害怕,自己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王倫一行人到了鳳翔府以后,吳玠對劉锜和李彥仙很熱情,尤其是對李彥仙。
——似乎吳玠根本就不在乎曾經被李彥仙打敗,甚至于本人都差點被李彥仙給捉住。
用吳玠的話來說就是:“戰場上,你死我活,又事關兩家生死存亡,不可不盡全力也,且世間只有常勝將軍,沒有不敗將軍,下次再交手,吳玠必十倍還之。”
說到這里,吳玠又不禁有些遺憾的說:“只是你我之間恐怕再無交手之時矣。”
從吳玠的話中不難看出,吳玠也猜測,李存千方百計又千里迢迢的將劉锜和李彥仙弄到東京汴梁城去,是想要用劉锜和李彥仙。
其實——
這并不難猜測。
首先,李存這個人,一向是識人才重人才,有名的慧眼識珠。
其次,劉锜和李彥仙雖然之前名聲不顯,但只要是懂軍事的人,仔細研究過劉锜和李彥仙打得這幾戰,就肯定能判斷出來,劉锜和李彥仙必定是善戰之將。
簡而言之。
吳玠不僅盛情的招待了劉锜和李彥仙,還給劉锜和李彥仙一人買了一個侍女,讓她們在路上伺候劉锜和李彥仙。
可劉锜和李彥仙不是吳玠、韓世忠這樣喜好女色的將領,所以他們不約而同的拒絕了吳玠的好意。
見劉锜和李彥仙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吳玠只能作罷,改為自己享用了。
后來,在劉锜和李彥仙離開鳳翔府時,吳玠特意派心腹愛將李從義率領三千輕騎護送劉锜和李彥仙離開陜西。
害怕劉锜和李彥仙誤會,吳玠說:“今陜西已大亂,到處皆是潰兵、寇匪,我若不派人送你等出陜,只怕你等連鳳翔府都走不出去。”
再次上路了以后,一直忙著抵抗乾軍攻打的劉锜和李彥仙,終于可以閑下來看一看已經被打得破爛不堪的陜西。
劉锜和李彥仙都是陜西人(劉锜是德順軍人,李彥仙是寧州彭原人),兩人都是在這大西北長大的,他們都對這片并不富饒甚至有些貧瘠的土地充滿了熱愛。
所以,劉锜和李彥仙才會不顧西宋小朝廷處于逆勢奮起反擊,甚至是以卵擊石。
——一方面是因為他們也受忠君愛國的思想所束縛;另一方面他們也是在保衛自己的家鄉。
想想看,如果有外敵來攻打你的家鄉,你如果是一個血性男兒,你會怎么干?
估計你也會擼胳膊挽袖子跟敵人干吧?
而劉锜和李彥仙正是這樣的熱血好男兒,而且是頂天立地的那種。
所以,站在他們的角度上來看,他們所作所為,并沒有錯。
至少之前是這個樣子的。
一行人來到長安時,看到的是,曾經繁華無比的十三朝古都,絲綢之路的東方起點,現在變得相當破敗,而且到處都有東去或者西來的難民雙眼空洞的在路上行走,到處可見走著走著就倒下去然后再也站不起來了的餓殍。
看到這人間慘劇,劉锜和李彥仙不禁同時張嘴,然后一人說:“一朝英雄撥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另一人說:“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
說完,劉锜和李彥仙不約而同的看向彼此,他們也沒有想到,彼此之間會這么默契。
過了長安來到同州,劉锜和李彥仙才知道,同州還在乾軍的控制下,但宋軍已經遵趙構的命令退兵十里。
這里已經休戰了。
同州守將王彥是一個很嚴肅甚至是有些古板的人,他不像吳玠那樣對劉锜和李彥仙的到來很歡迎,也沒有像吳玠那樣對劉锜和李彥仙很熱情,但他也備下了酒宴,并親自宴請了劉锜和李彥仙。
等王倫一行人準備離開同州時,王彥也親自相送了。
只是,在雙方即將分別之際,王彥突然開口警告劉锜和李彥仙:“老實說,我并不喜歡你二人,若無你二人助紂為虐,這天下可能已然大一統,進而得到大治,陜西亦不會有任地多枉死及災民,陜西至此,你二人有不可推卸之責。然陛下慧眼識珠、又智謀深遠,陛下既覺得你二人乃難得大才,愿對你二人既往不咎,望你二人為識時務之俊杰,將來竭盡全力報效皇恩浩蕩,及贖你二人冥頑之罪。萬萬莫要辜負陛下識人之名,不然,你二人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王彥亦必誅之!”
劉锜和李彥仙怎么可能被王彥給威脅到?
不過,劉锜和李彥仙實在是沒想到,作為降將的王彥,竟然對李存如此忠誠,又如此聽服。
還有吳玠,在談論起李存時,也是不吝恭維,說李存,英謨睿略,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人樂為用,乃千古明主。
這不禁讓劉锜和李彥仙對李存這個崛起于田里,僅僅用七八年時間,就吞并了趙宋王朝九成疆土,南面收復了安南、占城,北面收復了燕云十六州的天下之主,生出了一絲好奇之心。
其實——
對于李存的好奇,劉锜和李彥仙肯定不是今天才有的。
只不過,從前的劉锜和李彥仙,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李存。
而如今就不同了,只要不發生意外,他們很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見到這位他們如雷貫耳的天下之主。
所以,劉锜和李彥仙難免對李存有所猜測,當然,你也可以說,他們是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期待。
出了潼關,來到陜州。
離陜州城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李彥仙就迫不及待的抬起頭看向城頭。
結果,李彥仙這樣的鐵漢,也不禁一陣傷感!
——他費勁心血、幾死還生才奪回來的陜州城,到底還是又被大乾王朝給奪了回去。
馬車的速度絲毫都沒有因為李彥仙的傷感而變得緩慢哪怕那么一點點。
很快,王倫一行就來到了陜州城下。
陜州這里的守將趙立,也出城迎接了王倫一行。
不過,劉锜和李彥仙看得出來,趙立也不喜歡他們。
這原因自不用多說,在王彥、趙立他們這些人看來,劉锜和李彥仙就是開歷史倒車的人,如果不是劉锜和李彥仙橫空出世,他們可能已經打穿了陜西,打進了蜀地,完成了消滅西宋小朝廷、捉到趙構、收復大乾王朝最后兩塊必得的版圖的任務,助李存成為真正的千古一帝,他們自己也可以因此獲得光宗耀祖、封妻蔭子的封賞。
可就是因為劉锜和李彥仙橫空出世,將這一切全都按下了暫停鍵。
而且,李存已經因為種種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選擇暫時放過西宋小朝廷。
這就導致,誰都不知道,他們要等多久才能完成消滅西宋小朝廷、捉到趙構、收復大乾王朝最后兩塊必得的版圖的任務,要等多久才能助李存成為真正的千古一帝,還要等多久他們自己才可以獲得光宗耀祖、封妻蔭子的封賞。
所以他們有理由討厭甚至恨劉锜和李彥仙。
可盡管趙立很不喜歡劉锜和李彥仙,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喜好,耐著性子招待了劉锜和李彥仙。
趙立還對劉锜和李彥仙說,他們是和平接收的陜州城,愿意去川陜地區的人,他們全都已經放走了,而李彥仙的家人,也包括劉锜的家人,已經先劉锜和李彥仙一步前往東京汴梁城了。
離開陜州繼續東進了之后,劉锜和李彥仙愕然發現,處于大乾王朝境內的田地,全都已經開始春耕了,而且,雖然這里的很多民眾臉上仍有些許菜色,但一路之上他們已經很難再看到餓死之人了。
又往前行進了一段路程,劉锜和李彥仙知道了原因。
原來,過了陜州以后,到處都布滿了施粥點。
——雖然那粥并不是十分濃稠,但只要是來施粥點的人,每人都能得到一大碗,喝下以后,有個五六分飽,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另外,每隔幾里就有一座醫棚,只要是生病之人,來到這里,不僅有醫師免費給他們看病,還會免費給他們施藥。
劉锜和李彥仙慢慢發現,越往東京汴梁城走,其地被治理得就越好,等過了洛陽,好多地區甚至都已經從戰火當中走了出來,這些地方的人們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深處戰火當中的麻木不仁、看不到半點希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當然,由于黃河泛濫,很多地方看起來還是一片狼藉。
可這已經不影響這些地區的人走出戰火,獲得新生了。
關鍵,劉锜和李彥仙不是瞎子,他們能看見,大乾王朝已經在發動大量的民夫治理黃河了。
可以想象,只要不是被什么事情給耽誤了,多則五年,少則三年,大乾王朝應該就能治理好這問題多多的黃河。
而再有三五年時間,民眾也肯定就能徹底從戰火中走出來,真正的重獲新生。
想到了這些,劉锜和李彥仙終于意識到了,他們之前可能真是在助紂為虐、真是在開歷史倒車,這也就難怪王彥、趙立等乾軍將士討厭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