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亡后,李長生并沒有停下腳步,手上的劍也從未停歇,只是他身上的衣服越發鮮艷。
徐滿紅注意到李長生開始毫不避諱鮮血濺到自己身上,以他的修為應該能避免這種情況。可他殺人時除了揮劍以外,不會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任由敵人的血污濺到自己身上。
他累了,累到只有揮劍的力氣。
早些年間有一些研究所專門研究修士的理論極限,其中就提出了一個論調,發動機磨損理論。
將靈氣比作能源,修士比作發動機。
理論上修士只要有充足的靈氣,就可以一直行動下去。修士也確實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持續行動能力,一個煉氣修士在靈氣充足的情況下就可以連續工作58個小時,并且不會影響其工作質量。
但實際卻是有無數類似的修士,神州修士過勞猝死的比例高達3。目前煉氣修士持續工作時間最高記錄是152個小時,出自一名公司基層干員,死于魔淵動亂期間。
徐滿紅也曾經連續工作超過100個小時,靈氣與丹藥配給非常充足。肉體上沒有任何的傷害,可神魂卻已經力竭。在現代還沒有研究透的領域,神魂也存在著某種需要調休的機制。
在世仙應該就處于這一狀態,幾十年的殺伐從未閉過眼。靈氣與肉身處于巔峰狀態,可神魂卻已經達到了極限。哪怕是徐滿紅一個筑基期修士,也能夠看出此刻的李長生已經逐漸走火入魔。
無論對錯,只要是成為太平的阻礙,他都會一并斬去。
或許是因為殺戮過多,徐滿紅這種旁觀者都看得呼吸急促,乃至是神魂不穩。記憶是有實質性傷害的,特別是他人的記憶。
“這樣子殺下去天下真的會太平嗎?”
這句話不是徐滿紅說的,但卻說出了她的心聲,殺盡天下魔確實有必要,可僅僅是殺戮還不夠。曾經劍仙之所以能夠以殺止殺,是因為她身后還站著一大群人,可李長生只有何昆一人幫他。
這是李長生與何昆的第一次起爭執,兩人面對如何救天下發生了爭執。
身為旁觀者的徐滿紅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更何況戲臺上的兩人。他們犧牲了所有的后輩,犧牲了劍宗的根基,自始至終都看不到一點希望。
李長生冷漠的說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除人禍,百姓自然會自救。”
“你只是在殺人。”何昆怒斥道。“百姓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如何自救?當年師妹平定天下,背后還有宗門長輩穩住局面,調理風雨。天下不是這么救的,必須聯合其他宗門,否則僅憑我們兩人無力回天。”
沒錯,僅憑他們兩個是沒辦法救天下的。
徐滿紅如此想著,突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身軀一層仿佛從太空回到了地面。她想要轉過頭去,可正處于記憶中,他并沒有身體的控制權。
確切來說她此刻的狀態是沒有軀體一說,是剛剛有一股力量注入自己體內穩住了她的三魂六魄,讓她有一種實體的錯覺。
“小姑娘,莫要被記憶影響了,你只是在旁觀。”
面前的記憶忽然停止,畫面定格在李長生冷漠的表情上,并且畫面逐漸從自己的視線上脫離。
徐滿紅的魂體再度出現,她的身旁站著一個紅衣劍客,何昆。
“前輩。”徐滿紅拱手彎腰行禮,此刻她已經放下了內心的戒備。有記憶的影響,也有逐漸冷靜下來衡量利害的理智。
何昆問道:“小姑娘,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徐滿紅順應本心回答道:“您是對的,只靠殺戮是沒辦法創造太平的。在現代戰爭是永遠無法贏來和平的,我之前是研究國際安全的研究員。在戰爭中,雙方都認識到戰爭對自己不利,就是和平的開始。”
“可您與仙人只是一味的發動戰爭而不是去解決矛盾,最恐怖的戰爭就是無目的的戰爭。現在伱們應該與這些仙門和解,達成協議,如此才能夠迎來太平。”
話至此,徐滿紅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自說其話補充道:“當然您與仙人顯然已經解決了問題,如此才有仙道時代的昌盛。”
不然很難說為什么會有仙道后面的昌盛與太平,從而鑄造了仙道時代獨特的性情。
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而是爭利而不傷民。修行界互相征伐的再狠也不會波及到凡人,仙道時代的人也不是沒有與官府起過沖突,但他們卻從沒有把事情做絕。
如此給神州與仙道磨合提供了基礎。
“不。”何昆搖頭說道,“李兄沒有就此與其他宗門妥協,反而把我打服了。”
“啊?”
徐滿紅一臉懵逼,緊接著面前出現了一幅畫面,剛剛的記憶繼續向前推進。
何昆怒喝道: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血多到已經結繭了!亂世三十載,你殺的已經夠多了,李兄停手吧。
李長生神情依舊淡漠,回答道:我若是不呢?何長老是想叛宗門?
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長生一拳打在了何昆臉上,瞬間激發了對方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同樣一拳揮了過去。
怒吼道:姓李的我忍你很久了,當年就是這個狗東西辜負了師妹。如果你早點出現,師妹又怎會郁郁而終,劍宗又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然而李長生明顯是個一點虧都不想吃的主,伸手擋住了拳頭,隨后順勢又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下,頓時鮮血直飛。
我跟你拼了!
又一拳下去,直接給何昆干到泥里了。兩個大能修士雖然沒有下死手,僅僅是肉搏,但其動靜已經讓方圓十里地都在震動。
何昆單方面的被李長生壓在身下,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他臉上,而他只能做著無意義的掙扎與無能狂怒。化神打元嬰那真的是跟老子打兒子一樣,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仿佛要將這幾十年來壓抑的一切都吐出來。
李長生說道:何長老氣消了嗎?如果沒有消氣可以哭出來,適當的宣泄對身體有益。
去你娘的,你怎么不說哭一下功力大增。何昆罵道,要消氣也是你被我打,他祖母的就我單方面挨打。李長生你真是個心眼小的小人,吃不得一點虧。
李長生任由對方罵也不還嘴,只是舉起了拳頭再次砸下,緊接著一聲凄厲的哀嚎響徹森林。
李長生我日你仙人!
如此兩人終于冷靜下來,情緒得到了宣泄。
何昆沉默半響說道:李兄,我其實在幾日前接到了那些門派的口信。他們說愿意回到幾百年前,奉你為第二代劍仙。條件是既往不究,不再行殺伐。
李兄,該停手了。有他們的協助,很快天下就會太平。
李長生不為所動的搖頭,道:何長老,這不是正魔之分,更不是對錯之別。是敵我關系,直到其中一方被趕盡殺絕之前不會停下。
他直視何昆的眼睛,那平靜的眼眸里仿佛有著一團火,一團要將一切燃盡的火焰。
何長老,仙門不是他們那樣的,你懂嗎?
何昆沉默半響搖頭道:我不懂,但我信你,你想怎么做?
殺李長生平靜的念出一個殺字,如果是外人會當他已經殺的走火入魔。
記憶定格于此,徐滿紅能感覺到記憶已經來到了結尾,一切即將落下帷幕。
一般而言臨死之前的記憶是最為鮮活的,也是情感最具沖擊力的。所以之前他們這些調查員才會對李長生產生偏見,乃至是仇恨。
何昆沒有等她發出提問,自顧自的說道:“李兄帶我去了劍宗地界的一處小山村。那里的百姓原本是因戰亂跑進山林中,后來開墾荒地繁衍后代,他們根本不需要修士幫助就可以再締乾坤。”
“是我太自大了,用李兄的話就是區區修士竟然敢質疑百姓的種田能力。”
不同于李長生從農戶一路走入修行,何昆與東云舒一樣從小被帶入宗門,由大長老撫養長大。可以說從出生就開始修行,對于凡俗了解甚少,對百姓更是少之又少。
百姓在他眼中就是需要幫助的弱小。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小姑娘,我很喜歡你們現代的一句話,歷史是由人民創造的,而我們是人民中走出來的強者。”
何昆后退半步消失不見,徐滿紅再度被白光籠罩。
她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梯田,看到了借著山泉不斷轉動的水車,看到了一個個戴著斗笠與夕陽下揮舞鋤頭的百姓。
而何昆已經回到了靈臺,抬頭望向遠方只掛著一層薄紗的妖異女子。此刻女子睜開了雙目,笑意盈盈的打量著自己與眾多劍宗弟子。
“轉世重生,天地初開。何道友,許久不見,看來你又要死在我手下。”
“妒婦也敢口出狂言?”
隱匿于山林中的世外桃源,李長生與何昆從天而降,立馬引來了大批的百姓圍觀。
起初人們滿臉戒備有的人甚至拿上了鋤頭,可見到李長生的面容后,態度頓時兩極反轉。
“是李大夫!”
“李大夫來了,李大夫來了。”
人們奔走相告,越來越多的人圍得過來,百姓們簞食壺漿招待二人。
見狀,何昆不由得傳音問道:這是李兄用來收留百姓打造的世外桃源?
李長生并沒有回應他,只是轉頭與百姓交流,內容多為一些關于病痛與醫術上的問題。山中有什么草藥,哪種草藥能治病,草藥如何處理等等。
這些話題讓何昆想起來,李長生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凡俗行醫救人。
老村長拿出了村中僅有的一壺米酒,給李長生滿上一碗,道:“李大夫啊,這可是老夫專門為你釀造的。自從幾十年前逃進山里,我就再也沒有釀過酒了,不知道手藝有沒有對話。”
隨后老村長也給何昆倒了小半杯,動作輕微表情肉疼。
“這位道長也嘗一嘗吧。”
什么區別對待?
何昆扯了扯嘴角,他想不明白李長生這個面癱為何走到哪都受歡迎。
小小的抿了一口米酒,很不是滋味的說道:“沒味,沒味。”
經過一番閑聊,何昆終于搞清楚了情況。
這些人確實是因為戰亂而躲到這里,但此處世外桃源并非李長生所創造。而是百姓經過兩代人艱苦的開墾,才有如今的規模。而李長生只是恰巧路過,傳授他們一些醫術,剩下的全靠他們自己。
何昆沉默半響問道:“老先生,你們以后打算怎么辦?”
“當然是好好種田,道長難道還期望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去外邊送死嗎?”老村長指指著對面山頭,“我們就留在這里種田,明年把那座山給開墾了,后年是那座,大后年又是那座。”
“只要有地在我們死不了的。”
夜晚,兩人留了下來,村民們在空地中央點燃了巨大的篝火,并準備了盛大的晚宴。
少男少女們圍著篝火跳舞,李長生搖頭拒絕了幾個小姑娘的邀請,更多的女孩躲在遠處偷看著他。而何昆始終無人問津,本來他是不在意凡人女子如何看自己,可這么一對比他不得不在意了。
他自認容貌上勝過李長生,可為何這些姑娘只找他?
何昆噸噸噸的喝了一大口酒,道:“沒味沒味。”
待到篝火徹底熄滅已經是子時,所有的村民都回到了屋內,只剩下兩人還在外邊坐著。不過村長給他們送來了兩條粗布毯子,生怕兩人凍著了一般。
回屋前,老村長忍不住問道:“李大夫、何道長您們是仙人,請問亂世何時結束?”
李長生給自己倒了最后一碗酒,淡淡說道:“明日日出之前結束。”
仰頭引進農家濁酒,入口發甜,入喉發澀。
放下酒碗,兩人起身踏著月色離去,無數村民通過窗戶的縫隙仰望著他們,眼中帶著名為希望的情緒。
劍宗號令諸多仙門前來觀禮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