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凝固在這一刻。
藐視古今過往眾王,視歷朝歷代為朽木。
趙四等人仰頭仰望高臺上的道人,這一刻對方的平平無奇徹底褪去。
縱使隔著一條歷史長河,他們也能感覺到所謂在世仙之風采。這一刻無論是他們作為旁觀者,還是記憶中的眾人都為之震撼。
一個念頭橫跨時空,不約而同的出現在眾人心頭。
這才是仙人。
趙四握緊拳頭,心情激蕩之下臉上一片通紅,他極力的克制自己免得暴露。
“這才是真仙!舉世真仙唯李長生爾!”
身旁傳來聲音,朱云偉這位前老刑警不加掩飾的夸贊著,面容比趙四還激動,眼中盡顯狂熱。
以前他不明白仙道時代那些轉世者為何如此崇拜在世仙,但修士各種典籍所要求的又是以己為本,處處透露著抗拒個人崇拜。
一個修士若想要成長,為頂級強者鑄造無敵道心是必須的,天才傲氣也是必然的。
他們本身也是個體偉力強者,極度崇拜另一個個體偉力強者未免顯得掉份。
與李長生一樣橫壓一個時代的轉世者數不勝數,他們或許沒有在世仙強,可強弱有時是相對的。在他們那個時代已然是最強,理應不應該比在世仙差。
可如此多強者,只有李長生達到了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的高度。
如今朱云偉懂了,他終于明白來了。
李長生的權威不僅僅是來自于他的力量,更多則是他的人格魅力。
“個體偉力不一定會產生對弱者的壓迫,它只是在體制上無法避免強者對弱者的剝削,一旦發生那將是無法反抗的剝削,我們不能把社會放在某個個體強者的喜好上。”
朱云偉自言自語般說出了早些年間官府對于超凡強者的擔憂,也是大部分人所擔憂的。
“可如果我們也不能把社會寄望于某個利益集團,既然可使天下太平,使民有所得,為什么要抗拒?一個是既定的事實,另一個則是所謂的容錯率。”
“朱哥別說了。”徐丹婷趕忙打斷道。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一直以來公司內部對于干員們的思想問題非常嚴格。一旦出現思想傾向于弱肉強食的修行界規則,那么往后的資源傾斜將少之又少。
社會不會培養一個想要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強者。
崇拜仙人無錯,可又有錯。
當權的可不是仙人。
至少這些本土修士還不知道,如今神州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個體威力強者會扭曲周遭的一切,李長生作為其偉力極致的具象化,他猶如一個黑洞般吸引著周遭的一切。
縱使是神州延續千百年的人情社會權力規則都為之傾倒。
我意即天意莫過于此。
如今連人的思想都被吸附過去。
朱云偉自認為算個好人,他面對徐丹婷的勸阻不管不顧,繼續說道:“我會按照的自己所需記錄仙道時代,仙人治下的社會,這不違反規定。”
眾人無言,各懷心思,但大部分人無疑是被觸動了。
人對于善是抱有好感的,無論身處何種位置,其實都不討厭利他性的存在。如果說弱肉強食是世間真理,那么靠近善者是生物的天性。
否則歷朝歷代為何說得民心者得天下?
因為人心在充斥著各種丑惡的欲望下,仍然保持著一顆向往善的心。
一個月之后,仙宮的決策下來,接下來人族的所有資源要集中起來,為三年后的寒災做準備。
所有仙門無一敢反對,縱使是飛星真人的門派,也盡心盡力的造著各種飛舟,管控整個人族的糧食運輸。
而其具體的方案。在無數修行大能的討論中也迅速擬定。
分為三部分,挖洞,存糧,開地火。
首先是挖洞,土地本身就是非常好的保暖房屋,修士可以用土屬法術快速的修建出一批深入地下具備通風保暖的避難所。
如果不考慮舒適性,短暫的躲避最嚴寒的幾個月,三年之內完全可以建造出許多個地洞,容納三萬萬人族。
祝雪的金汁火羅大陣再次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解決了最困難的排污。
存糧,仙宮將讓天下百姓改種稻谷與高粱這種耐儲存的食物。
開地火,仙宮打算構建一個籠罩整個天洲的陣法,引動地脈中的地火,對抗寒災。
如果順利,預計每年能保持三個月的春天,如此每年能播種一次高粱。
地火大陣是其中最讓人無法理解的一部分,因為哪怕是最頂尖的陣法大師也不敢保證能控制一城之地火,更何況是整個天州的地火。
“貧道負責地火,而其余就交給你們了。”
李長生是如此回答眾多元嬰的異議。
“天下不是貧道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仙宮113年。
四季如春,無災無病,人如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環境甚至隱約間有了些許回暖,一些海拔較高的地區,原本冬天溫度能到零下,但是最近幾年冬天的溫度一般不低于10度。
部分河谷地區更是鳥語花香,土壤肥沃,在充足的肥料與法術加持下產量翻了一次又一次。
在滿足基本糧食需求后,人們開始重新追求更高的生活水平,開始種植各類蔬果與香料。但就在今年年初,仙宮一紙命令禁止的一切的非五谷作物種植,取而代之的是稻谷與高粱。
如此民間百姓沒有抱怨,聽聞是仙人命令,大部分人主動的去移除經濟作物,轉而種植稻谷與高粱。
與此同時,寒災的消息被公布,如此讓天下百姓有所準備。
又是一年征收糧食的時候。
征收官剛打開糧倉的大門,還未組織人手前往各村鎮進行征收,就看到門口有一個老漢坐著,身旁的推車放著幾袋稻谷。
征收官問道:“老丈,您這是作甚?”
“俺來納糧的。”
征收官第一反應就是這個老漢想要避稅。
因為仙宮收的是二十稅一,也就是農民要把自己收獲的上繳二十分之一。根據對畝產的粗略計算,一畝地的畝產是600斤,那么就要交三十斤。
以上是針對只擁有5畝地的人。
如果地產超過5畝,稅收會達到十九稅一,超過10畝又上升一個臺階為十八稅一。
如此類推下去,擁有上百畝地的大地主,要交三稅一。
同時為了防止擁田者瞞報產量,在排除天災人禍等因素,畝產不達標會被沒收部分土地。
自己交稅就是想瞞報。
比如今年畝產高,自己上門來交,一般是按照平均畝產來收。如此也是仙宮默許的,用來激勵百姓去提高畝產。
“俺們也是來交糧的。”
“還有我。”
“我也是,別插隊啊。”
忽然遠處傳來聲音,征糧官抬頭望去只見烏泱泱的一大群人扛著糧袋跑來。
有的一家老小各扛一袋,有的推著推車,有的甚至拉來了牛車。
征糧官記得今年不是豐年,他們提前做過調查,如此才好擬定收糧方案。
比如今年主動納糧的平均點,豐收時會上漲幾點,爾收時會下降幾點。
難道我們的考察出錯了?
他拉來旁邊的副官低聲說道:“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今年除了河套地區基本沒有豐收,甚至有些地方因為氣候還欠收了。”
“昨日主動納糧的征收點已經放出了,這得少收多少糧?”
副官也是滿頭大汗,道:“小的親自去的,一個月考察兩次,確實不是豐年。”
“大人,要不我們臨時改價?”
“你怕不是腦子進水了,調查不嚴頂多是停職,隨便更改征收點嚴重點是要掉腦袋的。”
仙宮之中最忌諱的就是亂收稅。
征糧官一咬牙,只能硬著頭皮開倉收糧。
第1位老漢上稱,擁有擁有土地五畝,納糧三百斤。
“嗯?!”征糧官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手上的賬本。
“老丈你是不是拿錯了?5畝的土地你交300斤的糧?”
按照二十稅一,換算一下就是這5畝地產了6000斤的糧,畝產高達一千多斤!
足足翻了兩倍。
你這地里是放了什么靈丹妙藥嗎?
老漢拍拍胸膛,一臉傲然的說道:“畝產一千斤理應就該交這么多,交的多我光榮!”
征糧官與副官后退一步,轉身又開始扯耳朵小聲說話。
“怎么辦?按照規定我們得收,從來沒有拒絕交糧的先例。”
“可是大人,這賬本交到上面去,我們如何交代?”
“要不我們這樣,等一下你去調查這人的田,同時上交的賬本也給上面標紅,主動要求徹查。”
“可行。”
征糧官收下了老漢的糧食,隨后第2位上秤。
八畝田,交六百斤,畝產同樣是千斤。
第3位。
十三畝田,交1200斤,畝產達到了夸張的2000斤。
征糧官徹底麻木了,很難想象是什么樣的豐年能讓畝產直接翻了兩倍,有的甚至是4倍。
隨著各地收糧點將賬本送到仙宮,太陰仙君負責清點,只是看一眼就把賬本甩到負責人臉上。
她勃然大怒道:“你們這是把本宮當傻子嗎?畝產3000斤,怕不是人踩進去稻谷桿子都能把他撐起來。”
“立刻徹查,誰敢亂收糧,殺無赦!”
幾個月前仙人才強調不強搶百姓之糧,如今各地竟然敢平均收糧達到300斤,有的地方甚至達到了1000斤。
按照標準的五口之家,每年種出來的糧食都不超過兩千斤,收一千斤這是要逼人造反的節奏。
更是在打仙長的臉面!
仙宮對此高度重視,并派出大量的修士前往各地實地考察,甚至清玄道人都出動了。
某處田野間。
如今秋收剛剛過去,漫山遍野的田地光禿禿的,上面扎著零零散散的稻草堆。
此地是天州少有的河套地區,居住環境適宜,屬于少有可以散居的地方,也是整個天州數一數二的糧倉。
清玄從天而降,搖身一變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裳,隨后不緩不慢的走進不遠處的村落。
夕陽之下,徐徐炊煙從大大小小的茅草屋升騰。
清玄隨機挑選的一戶五口之家,他走進其中表明是云游的道士,想要借宿一晚。
這戶人家熱情的接待的清玄,甚至特地為其殺了一只雞,拿出了一壇黃酒。
酒后三巡,清玄終于開口問道:“居士家中一副小康之相,不知道今年交了多少糧?”
白發須眉的老人睜開渾濁的眼睛,反問道:“道長可是仙人派下凡的?”
清玄沒有否認道:“老丈人盡管說,我會為你做主的。”
“老頭子我知道騙不過道長,今年我們家交了1000斤糧。”老人如實說道。
“但我們沒有多交,更沒有人強迫我們多交。全村人家家戶戶最少交了一百斤糧,這都是我們自愿的。”
“100斤起步,這可與仙宮定下的規矩相差甚遠。居士不用怕,有貧道在這里,誰也傷不了你們。”
清玄眼睛微瞇,眸光深處已經帶上了一絲殺氣。
五口之家敢收1000斤糧,就是放幾十年前仙長肅清權貴時,也未曾有人敢如此膽大包天。
“不,我們都是自愿的。”
老人依舊搖頭,臉上沒有絲毫畏懼以及被脅迫的跡象。
“畝產2000斤也是真的。”
“居士,如此妄言對你有什么好處?”
“敢問道長,老頭子我如果不這么說,仙宮會收我的糧嗎?仙人會收嗎?”
“不會,仙人不會貪圖百姓一分一毫。”
“所以我們只能畝產千斤。”
清玄忽然感覺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那樣,面前的老人謊話連篇,可心底卻異常坦然。
幾番檢查神魂,并未發現不對勁。
他疑惑的問道:“為何如此?交這么多糧,你們恐怕溫飽都成問題。”
“仙人說寒災要來了,我們想幫仙人。”
老者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光彩,言語之堅定,面容之剛毅,不像是一個半截入土的老人。
“我們凡人不能移山填海飛天遁地,也不能冷暖自適,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種田交糧。”
“仙人說過,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還請收下我們的糧食,盡到一點綿薄之力。”
清玄沉默了許久,這種情況他第一次遇到。
“如果你們不夠吃怎么辦?”
“我們留夠自己的,如果真的不夠吃仙人會幫我們。”
“如果仙人沒辦法幫你們怎么辦?”
“說明仙人有困難,應當我們幫仙人。”
老人將身旁的孫女抱在懷里,一邊輕輕搖晃呵護,一邊說道:“我的阿爸從小就跟我說,我們是追隨仙人來到這片土地。路上有豺狼虎豹,有天災,有地陷。”
“但仙人至始至終沒有放棄我們,我們也至始至終沒有放棄追隨仙人的腳步。”
“我們都是仙人的孩子,父不棄子,子不忘父。”
秋收結束,仙宮各地糧倉滿倉。
仙宮從始至終沒有增加過稅收,也未曾想要百姓苦一苦,可天下百姓卻為其爭先恐后的交糧。
昭昭民心,天意難擋。
仙宮之中。
“尊上,秋收仙宮共得糧,三十萬萬斤,可供人族一年用度。若是年年如此,可供人族渡過五年之久。”
飛星真人將手中的賬本雙手奉上,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古往今來竟然有不依靠武力,收天下之糧的事情。
李長生僅僅是看了一眼,隨后后靠的靠椅背,姿態慵懶地問道:
“知道了。”
他沒有太多意外,連回答都是如此的敷衍。
因為他李長生一生獨占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