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淵幽冥,乃天地之陰,天地的最底層。
第一圣其實也是另一個天道,負責天地陰陽之中的陰,也有人稱呼為濁。
不同于已經發生異變的陽天道,陰天道是最為原始純粹的,祂只負責處理天地之中的濁氣,讓陰陽不會失衡。如此也導致它的絕對,對于道的絕對,對于天地的絕對,也是對于第一圣的絕對。
天道尚可修行領悟,幽冥從古至今無人能夠領悟。
魔淵力量的退去,就像潮水依照規則自然而然的退去。而不是一股更加龐大的力量,推著漫天的潮水退去。
第一圣陷入更深沉的沉默。
李長生目前為止最擅長的便是佛與道,這也是為何道尊與佛頭不敢正面對上的原因,更是西域那位大圣人直接出手的原因。
如果是道尊與佛頭依照盤瓠的做法,那他們絕對輸的很慘,并且毫無勝算。
如今,第一圣認為自己也會輸得很慘。
他感受到了死亡。
一種道被取代的危機感。
“阿彌陀佛。”
和尚低語,他知道此時第一圣已經開始倒向自己,一旦有機會,對方必然不會吝嗇出手。
但他高興不起來。
因為李長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對方對于天地法則的領悟與運用,隱約間已經超出了無相的范疇。
如果可以他寧愿第一圣繼續保持中立,也不愿看到李長生這此等手段。
第一圣問道:“道友,勝算于無,如何勝之?”
法則凝聚而成的枷鎖化作碎屑,此地名為實質的魔淵法則也隨之褪去,腳下粘稠的血海消失,只剩下干凈粗糙的石壁。
“等。”
和尚滿身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緩緩坐下,一座蓮臺顯現,華光琉璃袈裟加身。
“等到他暴露弱點,等到他掉以輕心,等到天地完全復蘇。如今天地初開才幾十年不到,太短太短了,至少老衲認為需要等待數萬年之久。”
第一圣道:“屆時李長生必然恢復巔峰,境界越高者,分毫差距也可決生死。”
“道尊也是如此認為,所以他早早的就開始布局,并且多次出手。這不失是一個辦法,但如今道尊唯一的收獲就是證明,先下手為強并沒有任何作用。”
“大宙時圣,大宇衍圣,道尊,三位無相參與其中,最終李長生可受傷?”
和尚點明此前明里暗里多次無相交鋒,也點明了他們的失敗。
他看著沒有任何五官,完全由法則凝聚而成的人形虛影,感受對方那奧妙道韻。
并非悟道,也絕非領悟。
無相不需要學習其他人。
只是一種溝通方式,一種觀察的手段。
位于天者,皆太上忘情。
“道友,我與道尊,絕非一路,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之一字,所散發的是一種直指某個特定存在的道韻。
佛頭。
類似于大道誓言,和尚以佛頭的身份自居,哪怕他只是其中的一小部。
但如果沒有因此洇滅,那也足以代表那位還未從彼岸歸來的佛祖意志。
一秒,兩秒,三秒……
和尚仍然存在,身下的佛蓮也并未有任何的波動。
第一圣看了許久,他的狀態沒有任何情緒可言,若是有也只能是面對李長生的恐懼。
和尚卻通過對方的道,感覺到了他的躁動。
第一圣點頭道:“吾且觀道友之法。”
“那還請道友,割舍魔淵的一部分。”
和尚看向了外界,至圣至賢五圣其二在李長生注視下。
他們其實也是組成魔淵的一部分,只是保留了自我意識,與其說是無相,更像是擁有道場的圣王。
如果他們出問題,魔淵也會受損,但如今只能忍。
就怕第一圣忍不了。
第一圣搖頭:“李長生不會殺他們的,剛剛的舉動只是我下意識的驚慌。”
沒錯,只是驚慌。
更蘊含著一種常人所無法察覺的大恐怖。
而第一圣根據天尸大魔對于李長生的印象,此人性情霸道至極,卻又絕非蠻橫之人。他的霸道體現在理念上,而不是個人的私欲。
天尸大魔更愿意稱其為傲氣。
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的規則就是真理,以己心代天心。
實際上所有強者都如此。
每一位無相的法則,何嘗不是認為自己的規矩就是真理,并且加于天地,讓往后無數歲月的所有生靈去遵循。
只是他……
從未忘記自己是人,從未摒棄人族這種孱弱無知愚昧的身份,對于自身的過往以及一切都接受著。
如同一個凡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這是第一圣對于李長生的認知。
北斗,皇極宗。
一片焦土之上,無數轉世者低下了頭顱,如同面見天帝一般,恭敬且誠懇。
縱然是圣王,此時此刻也不敢抬頭張望。
因為他們知道那位正在看著這里。
仙人李長生,對于凡人與弱者而言是一切美好與公正的象征。
對于強者,是無法忤逆的無上權威。
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人能夠與李長生爭鋒,乃至是抗衡。毫無保留的無敵,帶來的就是無邊的恐懼。
李易先是打量了一下玉骨夫人。
‘魔淵?至圣至賢界?’
前世他無法領悟到魔淵的本質,也沒辦法看透天尸大魔。如今再一次見到類似的存在,他自然得好好看看。
玉骨蘊含至陰至寒的邪氣,一種純粹凝練到極致的污濁之氣,隨便拆下一根骨頭都可以制作成化神級別法寶。
這本應該是一個絕世魔頭,但其內在本質卻如琉璃般純凈。
玉骨夫人的道是滋養萬物之慈悲。
矛盾卻又符合陰陽。
這就是度化古佛帶來的后遺癥?不對,應當是蛻變出了更高層次的道,只是結果顯然不太理想。
玉骨夫人僵硬許久,忽然身后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間接轉移了壓力。
在這寂靜的場面,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
胖大肚圓的和尚拍著肚子,此時身上的枷鎖因為魔淵力量的退卻而消失。
一股驚悚而莫名的氣息蔓延。
在場所有人莫名的起了一分食欲。
‘不好。’
玉骨夫人暗道不妙。
吃佛是最為強大的古佛,甚至可以說是一尊有無相之能,卻沒有相應位格的佛。
昔日,天地生靈被吃佛吃去三分之一,所過之處真正意義上做到寸草不生。
現在吃佛掙脫束縛,若是跑了,天地又是一劫。
吃佛向前邁進一步,帶著無窮無盡的食欲,目視天地,意圖吞天食日。
九天之上目光落下,吃佛就忽然停下了腳步,眼中的食欲稍稍退去。
他笑瞇瞇的望著天,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偉岸的身影。
他行禮言道:“小僧吃佛,拜見前輩。”
“你有理智?”
天上傳來平靜又帶著些許好奇的嗓音。
這個胖大肚圓的和尚在李易看來并非一個生靈,其他被封在棺材里的古佛也是如此。
一群法則凝聚而成的污穢,無時無刻侵蝕著天地。
如果不加以控制絕對會引發大災。所以李易看到了就管管,免得后面出事。
只是沒想到對方好像具備理智。
天地分清濁二氣,也稱之為陰陽。
二者平衡方是一個生靈,過于清氣過多就會太上忘情毫無神智,反之濁氣過多便會陷入無止境的癲狂,毫無理智可言。
鬼修發狂就是因為濁氣過多,陰陽失衡。而面前這個古佛已經稱不上失衡,而是徹徹底底的濁氣。
完全由天地濁氣組成,本應該是瘋癲且無序的存在。
“我本無智,是前輩讓我有了短暫的理智。”
吃佛回答道:“對死亡的恐懼,是天地萬物的本能。我非生靈,卻具備一定生的特性。”
“前輩,可要殺我?”
一個古佛仰天詢問生死,其中神情與言語絲毫沒有前世之兇悍。
玉骨夫人整個人都呆住。
在他面前古佛也能變得溫順?
李易問道:“你可害人否?可危害天地否?”
“以前輩之言,如何算作害?”古佛反問,“貧僧乃天地之污穢與佛法所化,為的就是度化天地的濁氣,度化眾生的苦難。”
“吃,食,吞,咽……皆是天地眾生最原始的欲望。貧僧所為,吃的不是生靈,而是污濁之氣。”
“此乃對天地有益,貧僧匯聚天地濁氣,乃大功德。”
古佛身上佛光顯現,虛空之中隨著他的言語無窮無盡的佛蓮綻放,可謂是一字一佛蓮,一句道盡萬千佛意。
在場有佛道修士,頓時倍感啟發,當場突破。
古佛真的危害天地嗎?
或許沒有。
玉骨夫人如此捫心自問,古佛就像人類投下的核彈,對星球本身是沒有危害。
古佛所為,對于天地本身也沒有危害。只是生靈出于求生的本能,會尋找生路,會進行反擊。
而魔淵度化所得的天地功德,也并非是因為殺死古佛這一存在,而是轉化了天地濁氣。
無罪。
“你怕死?”
那道平靜的聲音再度落下,沒有理會古佛的辯解,一切的辯解都不過是源自于恐懼。
吃佛說道:“貧僧吃食,不過為了天地。”
“以后不用了。”
九天之上,一道雷光落下。
裹挾著超越一切的速度,以及摧枯拉朽的威力,但卻微小的沒有引動任何一片云彩。
上百里外,能夠勉強看到這邊的人類城鎮,只能看到一點細微的雷光。凡人若不仔細去觀察,很難注意到雷光的存在。
可這一刻,天地間的強者汗毛聳立,不知多少還在打坐的人猛然驚醒,汗流浹背。
乍一看,只見整個天穹化作了灰白色。
吃佛不肯坐以待斃,一身污濁之氣沖天而起,化作一朵漆黑的佛蓮,上邊是一座高八丈的頭顱塔。
頭分千萬種,卻因如今天地的法則,人頭居多,獸頭其二,鬼頭其三。
人頭有老有少,有肥有瘦,有男有女。
凡生靈,皆有食欲。
“阿彌陀佛。”
吃佛端坐塔中,舉力而起,隨卒之。
雷光只是一瞬而下,頭顱佛塔化作虛無,古佛的胸口被貫穿,無力的向大地落去。
而胸前巨大的缺口,其中耀眼的雷光閃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洇滅他的肉體。
也洇滅其中的污濁之氣。
吃佛掙扎起身,抬頭望著天上,并未繼續反抗。面容平靜祥和,牟光之中多了幾分別樣的神采。
一種超脫的,無上的意志。
他再一次行禮,道:
“阿彌陀佛,謝道友除魔。”
“伱是佛頭?”李易問道。
“只是其一,九九八十一佛其一。”
吃佛望了一眼虛空,層層疊疊的空間之中,天地最頂端的幽冥之地。
那里也有一尊佛。
李易說道:“我有一些問題想問大師。”
吃佛看了一眼胸口,搖頭說道:“恐怕沒那個時間,施主若是想解惑,可以去殺古佛……”
話音未落,一只巨手撥開了天穹,掠走了吃佛。
此時一道身影從更高的外太空落下,蕭云天看著逐漸消退的偉岸身影,不由得焦急出聲喊道:
“臣蕭云天,叩請君父留步!”
君父二字傳開,北斗大地上的天人紛紛跪下。在皇極宗眼中如同災星般的天人,這段時日威震天下的仙宮,竟然恭恭敬敬的跪下。
絲毫沒有身為強者的矜持。
跪拜乃大禮,縱然是古代王朝,沒有超凡力量的臣子對于皇帝大多也是行鞠躬,只有非常正式的場合才會跪拜。
“拜見君父!”
天人齊聲跪下,叩首。
下一刻,一股無形的力量又將他們托舉起來。
一道平靜的聲音落下。
“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君父,你們好自為之吧。”
氣息徹底消退,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天人們。
皇極宗破滅,北斗徹底被仙宮掌控。
仙宮正式登上這天地初開的舞臺,攪動天地風云,傲然立世。
本應該如此。
但重新齊聚一堂的天人們,異常的沉默,每個人都低著頭,眼中帶著無盡的惶恐與不知所措。
猶如魚兒離開了水。
君父已經不是我們的君父?
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