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列按照之前余家族長交代的,走到了舟車所的某處特定接人地點中,舉目望去,尋找著可能存在著的同族之人。
又是一顆顆狐面臉兒、獐頭道人從他的跟前晃過,屢屢吸引著他的目光:
“這些身具獸形的道人,究竟是修煉而成的,還是半妖或是純粹的妖物?”
余列的心中詫異。
在當今的山海界中,道人者,可不僅僅包括純粹的人族,也是包括了各種修煉成人,研習道理的妖物和精怪,甚至是異域來客。
而潛州道城乃是一方管轄十萬里地域的城池,存在的時間長達萬年,內里自然是是魚龍混雜、精怪橫行,如今甫一出站,就給了余列不小的震撼感覺。
當余列的目光不斷的飄向那些獸形道人時,他踱步走著,耳邊忽然就響起了聲音:
“我若是你,便會收斂目光,不會屢屢看向其他道人的敏感部位,否則容易招來不快的,甚至是災禍的。”
此話聲清朗,出現在余列的身側。
余列腳步一頓,他側目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年輕儒雅的道袍男子,對方手中正牽著一頭紅冠紅羽的異類禽獸。
余列聽見對方的話,又用余光看向剛才被自己打量的路過道人們。
他發現果真有幾人,正眼神有些不喜的回看了他幾眼,當中有一個面上長著虎紋的道人,對方還惡狠狠的瞪著余列。
這讓余列頓時意識到,他或許是初來乍到,不明所以的犯了一些忌諱。
余列當即從善如流的收回了好奇目光,還朝著那虎紋道人歉意的拱了拱手。
這時,剛才那名出聲的道人,還在笑看著余列,對方身旁那只像是大號公雞的異禽,也是緊盯著余列,鳥光銳利。
此年輕道人的手中還提著一方紙牌,上面用蘊含紅色靈光的墨汁寫著“余列”二字。
道人朝著余列拱手,立馬就將手中的紙牌揉成一團,隨手扔在了地下。
不等余列出聲,對方口中又說道:“大紅的眼睛就是好使,素未見面,僅僅看了看畫像,就將余列堂弟給認出來了。”
道人說著,還朝著身旁的大號公雞拱手。
紅冠紅羽的公雞傲然站立著,模樣顯得更加神氣,喉頭中發出咕咕咯噔聲。
余列瞧著跟前的這一人一禽,聽清了對方的話,當下就明白過來,這道人定是過來接應他的余鳳高了!
“鳳高堂兄?”他面上做出恍然之色,連忙的向著對方見禮,要走過去和對方細談。
不過余列剛剛跨出一步,腳下忽然就被某個東西給絆了一下。
咕嘟咕嘟!
一種軟泥巴模樣的妖物,恰巧先一步游走到了余鳳高的腳下,它將余鳳高扔下的紙團,給一口吞在了腹部中。
這軟泥巴模樣的妖物僅僅貓狗大小,透明的身子中裹著紙團,蠕動著,立刻就開始消化掉,身子都被墨汁渲染,發出了紅光。
泥巴妖物還折轉游走回來,撞了撞余列的腳,發出嘀咕聲,然后才又滾動到了另外一邊,去撿拾其他垃圾。
余列的目光被這軟泥妖物吸引,再次感到了些許的驚奇。
他身前的余鳳高瞧見,對方輕笑著解釋說:“這是舟車所中常年聘請的一種妖物,是種異域來客,能負責撿拾雜物,在潛水郡中少見。”
余鳳高說著,忽然就伸手一邀,他翻身就跨上了身旁的大號公雞,示意著余列也坐上來。
咯咯噠!
公雞背負上余鳳高,身子當即就又膨脹幾分,變成了猶如馬大,頭頸高七八尺。
余列瞧見對方如此舉動,站定身子,重新又作揖行禮,招呼了一句:“余列見過鳳高兄。”
此地往來的行人過多,余列也就沒有推辭、沒有客氣,他直接走到那大號的公雞跟前,也翻身跨坐上去,身子壓入了一陣厚厚的羽翎當中。
“甚好。”紅雞背上的余鳳高頭也不回應了一聲,說:
“坐穩當些!起!”
話聲說完,有余鳳高便輕點坐下的紅雞。
大紅雞當即跳躍著跑動起來,一躍至少有五六丈,靈動急速的避開了四周亂竄的其他紙馬紙鶴,往某一條甬道飛奔而去,左搖右晃的,擦著其他的飛禽走獸而過,還拉出了道道殘影。
如此奔走速度,可是比余列上一次乘坐紙蛾要夠勁,讓他猝不及防的,一時都生出眩暈的感覺。
好在余列如今也是完成了“吞金服玉”之變的道徒,身體素質非凡,他略微適應一下,眩暈感就無甚影響,還得空朝著跟前的余鳳高大喊:
“鳳高堂兄,你我這是要去哪?”
余鳳高的話聲,隨著勁風灌入余列的耳中:
“此地不宜久留,我是攜帶著坐騎靈寵過來,多待片刻就得多繳納些銀錢,你嫂嫂在家中已經是備下了酒菜,直接回家中一敘。”
簡單的幾番言語,讓余列心中略微的感到詫異。
按照族中傳聞的,這位逗留在道城中的族人,可謂是心性薄涼,對族中毫無眷戀之意。
結果如今的見面,對方儀態竟然是溫文爾雅,還頗有些熱情,直接就請余列回到家中招待,而不是隨便的在路邊找個攤子,應付完事。
這點也讓余列暗暗警惕,他略微問了對方一些余家的情況,還故意問錯幾個,考較起對方的身份。
結果這個騎著公雞接應他的年輕道人,正是同族的余鳳高無疑。
確認了身份,對方的態度友好,禮數周全,余列也就繼續和對方寒暄著,還主動的套套近乎。
兩人閑談中,坐下的紅雞一刻不停,自行奔走。
忽然,在一陣眼花繚亂的奔走后,它攀上了一處高高的亭角,然后向下一躍,張開雙翅,飛入了一片空曠的地方。
轟的!
一股股強勁的氣流,迎面撲來,讓紅雞背上的余列身子搖晃,失重感尤甚,幾乎有要從異禽背上掉下去的跡象。
余鳳高的呼聲響起:“堂弟,再坐穩些!”
余列瞪大了眼睛,往前看去。
他發現隨著坐下紅雞的奔走,兩人已然是脫離了舟車之所,又從一幢高高的飛檐斗拱跳下,往更加陰暗不見日光的底部跳去。
原來剛才余列走出舟車所時,所在的地方還并非是潛城道城的最底部,不是地面。
重重密林般的建筑,緊緊的挨在一起,余列從陰影中的一只小螞蟻,變成了一頭胡亂飛舞著的蒼蠅。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空間中遍布著騰飛的器具、妖物,縱橫四方,密布上下,密密麻麻。
有鳥有獸,有人有妖,有魚有蟲,千奇百怪,雜亂但又有規律的交織錯落著。
并有龐大的舟車,從兩人一鳥的頭頂上空,像是鯨魚般搖曳而過,拉出的空氣波動讓他們乘行的風流都為之一晃動,波及無數渺小的道人和妖物。
龐大的潛州道城,再次的在余列跟前拉開了一角。
各種各樣的靈光招牌,也一同出現在余列的眼中,流光溢彩,并有陣陣的仙音玄聲,噪雜嗡嗡,應接不暇的闖入余列的耳中。
“潛州道城地字號林氏丹鋪,今日開張,歡迎諸位道友,前來一探!”
“丙等洞府,接天樓宇,潛淵府今日開售,來者可有靈酒相贈!”
“開業了開業了!潛州合歡宗第一百零八號分舵開張,極品女修初赴道城,劍挑群雄,與諸位道友論陰陽。”
聽見這些吆喝聲,余列一時間徹底的成了初進城的“土包子”,他繼續瞪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左右上下的瞧著。
而余列跟前的余鳳高,在駕馭著坐騎飛起后,對方牽著韁繩,時而左右晃蕩,時而上下顛倒,極速的飛馳著。
隨著兩人一寸寸的往陰暗之處降去,穿行在半空中的各種或大或小的異獸、器物,也是更加多,更加的擁擠和雜亂。
當再一次不得不暫停飛馳時,余鳳高一改剛才接送余列時的溫文爾雅,口中喝罵起左邊的一個道人:
“豎子!伱這坐騎今年身心檢過了沒?也不怕坐騎發癲,弄出人命么!”
左邊道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哪肯老老實實的候著挨罵,也是各種彼其娘之的罵出口,怒視余鳳高。
正當余列以為對方兩人要互相斗法起來時,乘風的氣流再此涌動,不管是余鳳高還是左邊道人,都是趕緊的招呼坐下的坐騎,往前猛沖,抓緊時間的趕路。
如此一陣緊迫的奔走之下,兩人一鳥兜兜轉轉的,終于是來到了一幢殘破的樓宇跟前。
他們一直向下降落,幾乎是要降落到了樓宇的腳跟附近,空氣都變得熾熱潮濕,大號的公雞撲騰著,落在了一扇窗戶上,咕咕的抖擻起身子,不再飛動。
余鳳高口中招呼著:“到地方了。”
余列精神一震,他有些腿軟的翻下身子,落在了窗臺上,等余鳳高開門
結果當他還沒有站穩時,跟前狹窄的窗臺中,木門砰的晃蕩,忽然就有一道黑影從中竄出來,擦著余列飛過,好險沒將余列撞落下去。
余列心驚著,只聽見那黑影中還傳出話聲:“老余,接人去了啊。”
余鳳高也是回應:“正是。王哥今日這么早,生意興隆啊。”
原來這一處窗臺,并非是余鳳高獨有的,內里還住著其他的人等,剛才沖出的黑影正是對方的鄰居。
大紅公雞咕咕著,率先收斂身子,往洞開的窗口里面沖入而去。
余鳳高在和剛才那沖出的黑影招呼一句后,也是立馬又熱情的請余列往里走:“再往里面走走,就到家了。”
余列從善如流,他趕緊的邁開步子,跟隨在余鳳高和公雞的身后,往狹窄的樓道中走入進去。
結果兩人一鳥足足的走了小半盞茶水的功夫,兜兜轉轉,路過了一戶又一戶的門洞,方才來到了一方不起眼的小門洞跟前。
這個門洞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位于整幢樓宇的中央,漆黑的很,空氣更是悶熱,連點靈光都少見,若非余列如今的目力非凡,幾乎都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但是此等漆黑的樓宇中,住著的人當真是不少,一個又一個的,路過時都恍若鬼怪一般,忽閃忽現。
余列一路上跟著自己的堂兄余鳳高,走走停停,其中遇見了塊頭太大的道人,兩人還得倒退數步,退到岔路口讓對方先走。
如此一路走下來,余列心中對于見識見識余鳳高住所的心思,也已然是有些蕩然無存了。
他都開始懷疑起來,對方之所以要帶著他來到家中做客,或許并不是熱情好客,而是為了防止他借錢,賣賣可憐?
杵在門口,余列瞧著跟前道袍精致,還豢養有靈禽坐騎,頗是人模人樣的余鳳高,感覺也不像。
他又暗想到:“莫非是對方的宅邸里面,別有洞天?”
結果等到余鳳高站在門洞跟前,喚出了道箓,開啟了門洞后,兩人推門而入,果真是“別有洞天”的景象,出現在了余列的眼中。
甫一入門,一張床榻就出現在余列的眼前,開門入床。
在床榻兩側,是滿滿當當的書柜箱篋,以及不知是用來炮制藥材,還是用來烹煮食物的丹鼎鍋釜,丹鼎鍋釜中還冒著熱氣,釜下燃燒著火炭。
余列猶豫了一下,他也踏入其中,結果略微轉了個身子,就差點叮叮當當的撞倒下一堆東西。
余列四下一看,發現如此一間五臟俱全宅邸,估摸著才僅有丈寬丈長,一丈高度。
因為書篋等物布置的密集,走在余列前頭的余鳳高,還得佝僂著身子,直不起腰。
在如此場景中,余列聽著身旁響起的雞叫聲,感覺自己好似進入到了一方雞籠當中,壓根就不似進入了一方修道中人的宅邸。
此等地方,別說遠不如潛水郡中的余家宅院了,就連余列當初在黑水鎮中時,與人合租時的雜院半間房,它也是遠遠不如。
見識著這般暗無天日的住所,余列一時間懷疑起自家的堂兄,是否是活的真是如此不堪,竟然連間大點的屋子都租用不起。
而且按照對方來時說的話,這屋子似乎還是對方和其道侶,一起住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