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地下城之旅很不美好。
這大概是為什么歷史回響類的地下城在整個大陸的地下城中,都算得上是最麻煩的地下城之一的原因。
前世原住民和玩家們聊起關于這一類地下城的經歷,臉上總是帶著些許心有余季的表情,可玩家實際進入此番地下城的時候,卻很難以體會原住民們說的“感覺整個人有那么一瞬間都變得不像是自己了”的感覺。
玩家們進入這一類地下城,頂天了就是在系統面板上獲得一系列簡短的過去人生經歷的介紹,除此以外,在有關于記憶的方面,是沒有被動過手腳的。
凱爾看著眼前緩緩倒下的老地精,沒有說些什么。
在壓抑住了自身的記憶以后,他好說歹說,總不至于讓自身的性格受到此世記憶的影響……大概。
凱爾輕聲嘆了口氣。
他其實是清楚,自己絕對是受到影響的。
因為在重新喚醒了自身記憶后,他分明擁有了自己在萬動城生活時的場景。
或許是因為剛剛激活記憶,以至于連帶著自己在進入這個世界后所獲得的第一眼的記憶,都跟著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
在那個畫面里,盡是一些無比陌生的場景,似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當時來到地下城時的那番記憶。
…回憶的片段…
萬動城的中心醫院中,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陸地、大海、天空……一切都像是被壓扁了一般,延綿的恐懼讓凱爾喘不上氣,腦袋一片空白,回過神后,席卷而來的疲憊讓他下意識大口呼吸,卻發現自己嗓子里跳出的是哭聲。
白的發亮的房間里,一名女子用溫和的眼神看著他,一名穿著深綠色筆挺服裝的男子抱著自己時表情緊繃身體僵硬。
“希貝爾,既然是男孩,那還是按原來的那個名字吧。”
“嗯,聽你的。”
“好!”長得和記憶里的安東尼無二的男子聲音顫抖,“就叫他凱爾吧……凱爾·D·海洛尹絲。”
那一天,是凱爾來到新世界的第一天。
萬動城的下午茶、涼茶、糖水和海鮮,構成了他為數不多的童年。
在萬動城,沒有那么多繁衍到極致的職業體系,名為機關術士的職業,就是整個萬動城中最普及的職業之一。
然而寧靜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轉瞬而至的戰火瞬間淹沒了這座城市。
然而,這種寧靜的生活并持續沒有多久。
…記憶加速中…
地點:萬動城國立大學堂
時間:凱爾取代“帝國的余盡”地下城某個新生個體的第六年
“在《帝國的崩塌》這本小說的最后,一位不知名的吟游詩人曾這樣寫道——
我們總以為地精的天敵會來自于邪神,或是世界之外的那些無限的大恐怖,但卻從未想過它會出現在我們身邊,曾經的盟友吹響了帝國末日的號角,驅使著死靈和魔物蜂擁而來,于是城外成了地精的禁區。”
教室講臺上的投影晶體里朝著墻上播放著視頻,視頻里沙啞的男聲旁白像是低聲訴說著久遠的故事——
“神華歷100年,一則NS湖驚現水怪忽現,上岸襲擊游客,造成3死11傷引起了小部分地精的關注。
但我們已習以為常,眾所周知,每當NS湖的各族游客數大幅度下降,水怪就會不辭辛勞的出來工作。
我們將之視為笑談,但我們未曾預料,這是神罰的萌芽,短短半年,死靈、魔物和各國聯軍的鐵蹄就席卷了大半的地精帝國。
地精生態大公園出現體長超二十米的爬行巨獸,自稱是愛好和平的精靈們驅使著至高森林中的野獸沖擊我們的城市。
江流之中,某同胞捕獲一只成人手臂粗的藍殼小龍蝦,釋放毒液致一家三口中毒身亡,那是來自神圣布里尼亞的圣甲龍虱,悄然的于江河之中釋放敗血毒素。
地精帝國王都周邊出現大量血眼烏鴉,遮天蔽日,引起廣大市民恐慌,有人看見矮人王銅須·熔爐手持神器雷霆·碎顱者之錘,在與地精帝國的終極兵器天體魔像遙遙對峙。
魔動爐之城,忽然有大量死靈、惡靈入侵,爆發惡性死靈詛咒感染,受感染者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瘋狂的向著周邊人發起攻擊。
我們就像是從聯合起來,共同邁向未來的時代,被一腳踢回了人人喊打的時代,被漫山遍野的魔物和死靈包圍。”
紀錄片中一張張血粼粼的畫面不斷刷過,最后定格在一張新聞報紙上,那報紙的標題如血般醒目——《沿海大撤離,積蓄力量再反擊》
“神華歷101年11月11日,地精帝國主要沿海城市受魔物襲擊狀況愈演愈烈,我們只能選擇離開沿海,向著內陸進軍。
次年3月,為減緩死靈和魔物的步伐,各地區徹底拉開末日之戰,超過400顆‘終焉彈’在地精帝國邊境被引爆,導致多地淪為煉金風暴的重災區。
那視頻中一道道人間煉獄一般的場景劃過,坐在下方的地精們眼中毫無笑意,死寂一般的范圍籠罩全場。
那視頻中的男聲的聲音也越發的疲倦和沙啞:
“神華歷103年1月1日,戰爭爆發的第二個年頭,我們以4億4300萬余地精同胞的消亡為代價,換來了各地領主們的共同反擊。
地精統一戰線的成立,喚醒了地精反擊的意志,幾乎在同一時間,各地武裝開始正式向著久居地精帝國的各大種族發出征兵令。
伴隨著各地反施法場裝置的開啟,我們從原本的硬碰硬,變成了戰場上的血肉磨盤的交織。
在多方合力之下,地精發起反攻,也正是這次猝不及防的大反攻,隱藏在死靈和魔物背后的主導者,那些曾被眾生供養著的偉大者,神祇,暴露在了我們視野。
值得高興的是,至少現在,我們終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敵人是什么……”
…凱爾記憶的分割線…
凱爾痛苦的捏了捏眉心。
似乎幾年前,萬動城擴充守備兵源時,在征兵宣傳中,那位地精長官的聲音還在腦中回響。
他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老地精,將心中的情緒給壓下去后,那股莫名的悲痛感很快的就消失了。
他張開了手,試圖將這位老地精的尸體直接收入到空間裝備中。
但是他很快地就發現,自己無法呼喚空間裝備了。
“反施法場裝置的影響嗎?”凱爾有些頭痛。
地精的這個裝置,對于自己的影響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如果不是老地精給了他一把能用的武器,他怕是連一個比較合適的武器都沒有。
忽然,他懷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
凱爾將手伸進懷里,掏出了一個看起來像隨身收音機、功能也是隨身收音機的東西,搜尋了一下記憶,就知道了這東西怎么使用。
他按下了收聽鍵,收音機中突然出現了一道電流聲,片刻后,一道聲音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這里是地精帝國統一戰線廣播電視總臺
這里是地精帝國統一戰線廣播電視總臺
這里是地精帝國統一戰線廣播電視總臺
現在向過往全體帝國國民、非ZF組織以及全體心向地精者發送緊急避險通知。
地精帝國遭受空間災難,基礎設施遭受重大打擊,部分城市已失去原有能力。
現在進行帝國最高動員,號召全體帝國子民開展自救互助運動,請全體幸存帝國子民尋找自己最近的城市及相應武裝力量尋求幫助,并盡可能的幫助其他帝國同胞。
全體地精議會成員及候補議會成員要積極組織災后重建活動,盡可能的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建立災后統一戰線。如無法及時自救,請等候城衛軍、帝國軍、民間武裝勢力或緊急救援機構支援。
各方領地應發揮戰斗堡壘作用,主動迎難而上,竭盡全力維護地精帝國存續,必要時刻不怕犧牲,這是保留帝國火種的必然選擇,更是我們對全子民的莊嚴承諾。
地精帝國依在,不會放棄任何一位帝國子民的生命,請全體同胞放下成見、嚴防犯罪,堅決反對無序帶來的族群內耗,靜候新的黎明。
地精帝國統一戰線指揮中心宣。
以上消息請廣大同胞互相轉告。
帝國萬歲!”
收音機里傳來的聲音很嘹亮,如果凱爾是地精帝國的國民,想必也會非常的震撼人心吧……
可是這聲音越發的嘹亮,凱爾就覺得那聲音越發的嘆息……和諷刺。
因為當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歷史上的萬動城地精們還不知道,他們地精帝國的王都,已經被9名承受神降后的神選者夷為平地。
比這更諷刺的是……大陸上已經沒有了地精帝國存在的痕跡。
他們的土地被瓜分,后裔變成了荒野上的豬,僅有的一些還殘留著地精帝國時期輝煌的那些高等地精,一個個的都被培養成了貪婪的吸血鬼。
萬動城之外的無盡荒原,沒有任何地精存在的痕跡。
因為那看上去無盡的荒原……終究只是個地下城。
這里是歷史的回響,聽不見正史的訊息。
過往的一切,好像一場噩夢。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十個年頭,凱爾重新取回記憶后,感受到的是延綿不絕的惶恐。
這是多年以來籠罩在這個地下城上空的陰云,對自己這具身體產生了切實的影響。
以至于在重新取回記憶以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壓制這具身體中本來記憶所帶來的那各種不該有的情緒。
“各國聯軍……”凱爾細慢的咀嚼著這個名字,似乎想要將這個詞匯連同它所代表的含義一同咬碎一般,但最后,只能化作長長的嘆息。
如果是站在各國聯軍的那個位置,凱爾想要獲得比較高的評分,還算是比較容易的。
可很顯然,世界意志不知道因為什么緣由,并不希望自己站在聯軍那邊。
也對……如果僅僅是站在聯軍那邊,根本不會像世界意志說的那般,需要自己動用全部的勢力,處理得好的話,只需要一支精銳的游騎兵,從內向外攻破,就足夠了。
這時,掛在凱爾耳邊的耳麥中忽然有聲音響起:
“大隊長,接到緊急傳訊,城外沙漠的巡邏隊發現了一批群體行動的沙漠刺蛇,數量大概在1015只。
他們沒來得及將其擊殺,有至少9只刺蛇潛入了沙土中。
距離那邊最近的地精清掃小隊還在外執行任務,恐怕需要您率游騎兵小隊清掃這批魔物,萬萬不可讓它們接近居民區。”
凱爾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沙漠刺蛇的模樣。
那是一種體長少說也有十一、二米的丑陋蛇類,礦物結晶的鱗甲和滑不熘手的鱗粉,使得成年人哪怕手持西瓜刀也很難撕裂它的保護層。
而它口腔兩側瘤子一般的毒囊,卻能朝著前方十五米范圍內噴射腐蝕性極強的毒霧,萬一不小心吸進了一口,整條喉管哪怕是肺部,怕不是都得腐爛掉。
按理來說,這樣的魔物,用地精們的槍械殺死是最簡單的。
但是奈何這東西保護色和茫茫大漠無二,稍微跑的遠一些,你就很難找出它們的蹤影,往常遇上這些東西,萬動城議會那邊都會派出一名感知職業者,協助部隊將其剿滅。
但是好死不死,萬動城的幾名感知職業者隨同一支職業者小隊前去收集水源了。
想到這里,凱爾朝著耳麥說了一聲:“那我去一趟吧,讓人幫我準備好武器,我直接去城門口”
“我們的人已經在城門口等著了,抱歉,說好今天讓您休假的,但現在萬動城中擁有一定感知能力的人只有您了。”
凱爾沒說話,行動如風,五分鐘后,他就奔襲至城門口。
站在城門口的地精朝他敬了個禮,將一個半米高的盒子遞給他。
凱爾臉色平靜的將盒子打開,將一個深褐色的右臂鎧取出戴上,再取出合金斧、盾,朝著士兵點點頭,那巨大的城門被轉動的機械設施拽開。
他一腳踏出,朝著飛沙漫漫的外界走去。
萬動城議事廳
在燈火通明的萬動城的一角,會議室內有些沉默。
坐在角落的凱爾頭一搭一搭的,臉上帶著散不去的疲倦。
“孩子們,不要回頭,這里不是家!”
迷蒙的夢里,他聽見了一個老人痛苦的吶喊,哪怕是在假寐中,他的心臟也不由自主的狂跳了一下,狂涌的鮮血撕開了他的惺忪睡眼。
他有些煩躁,歷史回響里接受的記憶,對他的影響比想象中的還要大。
這不應該。
如果對他影響都這么大,那對于他的屬下來說,只會更為嚴重。
但是,今天白天,借著出城清繳那些精靈們驅使過來的沙漠刺蛇的契機,他成功的和進入了地下城的游騎兵們匯合。
在仔細咨詢了一下其他游騎兵的狀況后,他發現他們受到的影響雖然也不小,但遠沒有凱爾這樣嚴重。
這不禁讓他有些無法理解。
總不能就因為自己長得比較好看,就特意針對他吧?
他緊皺著眉頭,一副身體不適的模樣。
恍忽中,他感覺周圍似乎一下變得喧鬧了起來,隱約能聽見一群人的竊竊私語。
“和當年一樣,大撤離吧。”
“撤離不了,我們怎么撤離,你以為是剛開戰前嗎?四十萬子民的生活起居是什么概念,再說還能躲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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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方那里還能抽出多少同胞?”
“我們這邊常規作戰軍零零散散加一起,大概能有個四萬?”
“不夠,不夠啊!兩天前那波死靈潮汐,西海岸死了很多弟兄……”
“凱爾大隊長,大隊長你有在聽嗎?”
凱爾勐地從昏昏沉沉的狀態醒來,朝著叫醒他的中年點點頭,看著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圓桌前沉默對峙,眼神中閃過深深的疲憊。
“諸位,時間不多了。”
為首的中年地精輕輕敲擊了桌子,用一種低沉的嗓音說道:“我希望你們能盡快拿出一個意見,時間就是生命,若是錯過了最后的撤離時機……”
“我們將是罪人!”
凱爾看了眼用最小號字體打印并定妝好的小冊子。
《本次西海岸魔物攻城、死靈潮汐所致損失統計與撤離計劃》。
凱爾輕輕翻動冊子,這冊子沒有方案,細細看了半冊才發現,字里行間的都是“死人”。
簡單概括就是:西海岸防線剛遭遇了大規模死靈潮的進攻,精疲力竭、彈藥損耗巨大的地精快速反應部隊在剿滅死靈潮后,便再次被迫與魔物迎戰,最終幾乎團滅。
他們已經盡力了,但是人力有窮盡,難敵神鬼!
而那些對手,對于現在的萬動城而言,真的如神似鬼。
更麻煩的是,這樣類似的情況凱爾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縱觀過去幾年,面對頂尖武力到精英骨干的全方位碾壓,地精可以說是一敗涂地。
感覺……站在他們這邊,好像有些帶不動?
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思考,到底要不要站在這些人這邊了。
世界意志的獎勵能不能拿到不說,他可不想將游騎兵全部葬送在這座城市中。
凱爾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說道:“你們先聊,我去上邊看看。”
出了這扇門,他隱約還能聽到門內有人聲音有點顫抖:
“我們已經兩個月沒接收到其他地精領地的廣播了。”
凱爾身體一頓,離開會議室的腳步沉重了許多。
萬動城外,一片郁郁蔥蔥。
被各族圍剿的這些年,少了人流的痕跡,花草樹木倒是茂密了不少,何等的諷刺,地精的末日,卻是其他生命的春天。
地面萬動城旁,塞文河水浩浩湯湯,日夜無休的穿過布里斯托爾灣奔流入海。
復而又聽見一陣雷鳴聲。
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緊隨而來的是傾盆大雨。
凱爾只聽得見風雨的呼嘯,微涼的雨水落在他身上,并不那么舒服。
他抹了抹臉,視線望向了那無光的鋼鐵叢林,隱約能察覺到那昏黑的房屋里,有一雙雙不安的視線在小心的打量著窗外。
這可真是個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開局了。
黑暗的角落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鐵蓋跌落的哐當聲,那一雙雙窺視著他的視線瞬間消失無蹤。
凱爾皺了皺眉,從身后的武器匣里掏出了倆指虎戴上,兩三步跨到了角落。
破舊的商品櫥窗廣告牌下,一個歪斜的垃圾桶旁,一個小小的身影似乎受到了驚嚇,努力的將自己蜷縮到黑暗的角落。
凱爾的腳步慢了下來,望著那年幼的人類小女孩恐懼的望著他,眼眶中滿是驚慌的神色,像是被抓包了的小偷。
怕驚擾到她,凱爾的聲音很輕:“這時間,可不是你這年紀該出來的時候。”
她害怕的往陰影里退了退,然后發現根本沒地方藏起來,聲音有些嗚咽。
凱爾再次嘆了口氣,在懷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掏出一袋袋裝的糖水黃桃,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放在她身前:“吃吧,很甜的。”
角落里的嗚咽聲輕了幾分,良久,畏懼的眼神透過膝蓋的縫隙悄悄打量著放在身前的糖水黃桃。
她咬了咬牙,被雨水澆得發涼的小手顧不得雙腿的麻木,拿起了那袋不大的糖水黃桃,小心的撕開了外包裝,幾口吃掉,腮幫子微微鼓起,略有不甘的抓著包裝舔了兩口。
“謝謝謝!”
“你叫什么名字”
“米拉”
“萬動城的夜晚也很危險,不要亂跑。”
米拉猶豫了一下,小聲的說:“我餓壞了。”
“那你等一下。”凱爾揉亂了她的頭發,反身踏入基地,他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拿著個罐頭來到了米拉身邊。
遲疑半晌,他看了一眼陰暗的角落,將罐頭遞給了她,低聲的說:“吃吧,吃完就回家里,躲起來。”
“嗯!”米拉興奮的點頭,拉開了罐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凱爾咽口水的聲音被大雨吞沒,良久,米拉吃完了最后一口食物,凱爾朝她伸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小的手心放在寬厚的掌心,凱爾將她送到了矮小的安置區樓下:“去吧。”
“謝謝。”走回屋子的米拉在和上門時小聲的說著。
處理完一樁心頭事,凱爾心情沉重的朝著海港通路走去。
路的盡頭是攔海大壩,大浪轟鳴,沉重的黑云壓在海面上,那黑水一般的大海看起來竟是如此的陰森。
凱爾看向那矗立在黑海之中的礁石,那是“他”在萬動城最經常鍛煉的地方,準確的說是在取回記憶后的他最經常鍛煉的地方。
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是沒有好處。
至少在獲得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后,他對于近身作戰的體悟提升了很多。
畢竟在地精們裝置的限制下,沒有辦法使用魔法了,自己自然是更傾向于發揮近身作戰本身的優勢,時間久了,倒是磨礪出一副不錯的身體來。
嘖嘖,雖然只是臨時的身體,但貌似發展方向都是按照自己原本身體未來的發展方向進化的?
這個世界,自己比現實世界中有了更強的鍛煉,年齡也更大,以至于在地下城中的這具軀體,多了幾分悍勇,少了幾分柔和……
似乎從單純的美,變成了冷峻了。
還別說,這幅身體,凱爾還是挺滿意的。
他將濕漉漉的外套甩在地上,脫下鞋子,也不嫌腳疼,直接從大壩跳到下方的礁石上,裸露的右腳扣在礁石上,左腳蜷縮抬起到腹部,整個人的身體前傾70°。
那干凈利落的短發被雨水打濕,他上身穿著黑色的緊身衣,下身穿一條軍綠色的長褲,他身上的肌肉線條飽滿,但并不是那種病態健美選手那般不和諧。
每一寸皮肉緊繃,如同凋塑大師費盡心血凋刻出的展現人體極致之美的凋像。
那側臉的輪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卻又不過分鋒芒畢露,只是那皺眉時眼光如寒星般,凌冽的嚇人。
此時他維持著一個能讓牛頓從棺材板里跳出來的古怪姿勢,眼神盯著深邃的海洋,良久良久,凱爾閉上了眼,藏起那鋒芒畢露的殺機,身體挺直,不動如山。
正常人如他這樣早已摔得頭破血流,但礁石上的凱爾卻一如他的氣質一般,穩得很。
若有人仔細觀看,就會發現他的右腳腳趾像是鋼釘一般,直接嵌入礁石中,明明是正常人的腳掌,在他身上卻如同鷹爪一般充滿力量感。
難以想象,他的右腳到底有多可怕抓力,才能讓他維持著這樣反人類的姿勢矗立在礁石上。
雖然被剝奪了施法能力,但凱爾本身的法師思維可沒有被剝奪。
如何通過有效調整自身修行方式,來加快自身成長的速度,這樣的特質顯然也被繼承到了地下城的這具身體上。
多虧了自身這種特質,他很快完成了個體實力的積累,飛速成長。
通過觀察不同動作產生的身體肌肉發力的變化,發現更好的能均勻消耗體能、增長身體素質和打破極限的訓練方式。
甚至發現了一些瞬間能耗巨大、容易給身體帶來損傷的壓榨式爆發技巧,凱爾將其戲稱為絕技。
他并不是開玩笑,就算是離開了地下城中,就憑借著這一份經驗,他就能夠在近身作戰技巧上,比得上很多的高級職業者。
他的雙臂微微展開,像是往前撲殺敵人的獵豹一般,隨著他均勻的呼吸,寬厚的背部微微抖動,腹部緩慢而大幅度的伸縮。
忽然,遠處傳來牛鬼般的嚎叫,一陣大浪遮蔽了落日,裹挾大海的力量席卷而來。
也是在這一刻,他勐地睜開眼,
矮小的前浪撞在礁石上,將他的身體下半身淹沒,他身體卻如同凋塑一般,依舊保持著單腳前傾的姿勢,腳下如同生了釘子一般。
接著,一道兩米高的大浪襲來。
他勐地睜開了雙眼,童孔微縮,身上的肌肉微微充血、緊繃、蠕動!
下一秒,超越人類動態視力捕捉極限的拳影將正前方的大浪覆蓋。
轟轟轟轟轟
爆炸的力量和恐怖的速度將前方的大浪轟出大片的空洞,發出鎬頭機鑿穿鋼筋混凝土般的轟鳴聲。
那沉悶的聲音光是聽著都會讓人頭皮發麻,難以想象如果擋下他的一拳會帶來多可怕的傷害。
十拳……
五十拳……
一百拳……
突然,那被鎮壓的大浪下,大量氣泡冒出,一條身上布滿幾丁質外殼的巨大蛇怪撕開水面,爆射而出。
凱爾臉上冷肅如凋像,眼神中兇光一閃。
只是那一瞬,他的拳頭揮舞出去的那瞬間,一陣轟開的氣浪噴涌而出,本就可怖的拳擊瞬間再提一檔。
絕技·認真一拳!
凱爾的身體硬生生被這一拳的反沖力轟得直立,腳下的礁石被腳趾摳成了碎石,拳頭的轟鳴甚至將浪潮聲給鎮壓下去。
那撲殺上來的怪蛇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凱爾的拳風壓的甲殼波浪般蠕動,再然后,沉重的拳頭在碰觸瞬間,像是平地驚雷般,將它上身炸成一片血霧。
那拳風甚至還不停歇,裹挾著大量的碎塊直接將它身后的大浪擊潰,只見那海面上憑空出現了一條數米長的水下路徑,又瞬間被周邊的海水倒灌淹沒。
呵哈!
他長長吐出一口熱氣,斜陽的余輝撕裂烏云,將大海燃成一片,那如血的霞光傾倒在他身上,發紅的皮膚將身上的海水蒸干,使得他整個人像是煮熟一般冒著蒸汽。
“魔物操控的海獸斥候嗎……嘖,遲早把你們宰了!”
凱爾強壓下心中的情緒和有些煩悶的表情,眼睛卻微微瞇了起來。
這樣實力的海獸斥候,憑借著獅心之證所帶來的身體強化,他能從街頭殺到街尾都不帶停頓的,但它的出現卻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
他深深望了一眼海洋,這么近的海岸線都出現了「海刺蛇」這種斥候兵,萬動城情況真是越來越麻煩了。
“滴滴”雖然隔得遠,但聽力夠強的凱爾還是聽見了甩在岸邊的衣服里,那傳呼機呼叫的聲音。
他伸手抓著兩米長的「海刺蛇」,甩向大壩方向,然后雙腳一蹬,一個前撲跨過了十幾米的距離,精準的落在大壩頂上。
掏衣服,取出通訊器,點開通話。
“大隊長,西海岸的戰友回來了。”
“好,你稍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恰值大雨漸消,烏云散去,他看了一眼方位,一腳蹬地,沖向車隊回來的方向。
…原野上…
“轟轟”
遠方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荒蕪的原野上,一行車隊如同不堪重負的老兵,艱難的朝著他們的方向前進。
戰斗爆發后的數年,依舊是痛苦而煎熬的一天。
凱爾穿過在前方接應的士兵,他們的表情是嚴肅的,但有一種可怕的寂靜在他們身邊環繞。
“大隊長……”一名士兵靠了過來,遞給了一頂軍帽。
凱爾將軍帽帶上并擺正,已經靠近的車隊上,一群地精為主、各族混合的雜牌軍低著頭,帽檐投下的陰影遮擋住了潰兵躲閃的視線。
沒人敢正視他的眼睛,凱爾只能先行開口:“只回來了這么幾個人嗎?”
坐在車后排的一名地精槍手跳下了車,緩緩走到了凱爾身前:“其他的都被魔物潮淹沒了。”
“死了嗎?”
“大概是吧,可能有那么些個幸存下來的,但估摸現在也被死靈操控,變成了新的亡靈了。”
凱爾點頭表示了解:“一場大敗啊。”
那名地精槍手表情沉重:“他們已經很努力的在和敵人戰斗了,但是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不管是哪一次、哪一次都慘敗而歸,現在萬動城能出品的裝備越來越差,子彈數量也越來越少了,我們,我們……”
此番西海岸防線,由混合職業槍手作戰旅旅長親率,本意是想占據沿岸高地,誘捕魔物群深入,但卻萬萬沒想到,在剿滅了海獸潮后,前所未有的死靈潮緊隨海獸走出海底。
那隱藏的死靈數量遠超千倍于他們的預期,有著職業者參與的行動也無異于羊入虎穴,硬生生被耗得彈盡糧絕,那些魔物才堪堪出手,以至于他們現在損失慘重到這等地步。
萬動城混合作戰旅的編號都快被打沒了。
這次的反攻……不,可以說,魔物群出現以來的每一次反攻或防守,幾乎都沒有任何成果。
偶爾有之,那也是用無數士兵們的鮮血和生命換回來的。
哪些敵人,根本沒將魔物和死靈的生命當成是生命,只當做是用來等價交換掉萬動城熱兵器部隊的棋子。
站在這里等候他們回歸的其他地精臉上也是一片麻木。
從一開始渴望等候勝利的消息,到后來散不去的悲觀和絕望,甚至是如今,抱著麻木到近乎冷漠的心態在這里等候,天知道他們經歷了什么。
他們也曾期待著英雄凱旋而歸、眾人夾道相迎,只是日子太久了,便忘了。
現在萬動城聯系不上外邊,其實城內已經謠言四起。
有很多人都在猜測……
是不是現在除了萬動城,已經沒有其他地精領地還堅持著了。
凱爾皺了皺眉:
“這場戰斗不應該打的,他們明顯有準備,上千萬的的死靈潮,這根本不是匆忙之間能夠聚攏起來的數量。
我聽說那片海域的尸體都堆成了大壩……”
為首那名沉默著的地精一下子怔住了,望著凱爾,呼吸開始變得局促了起來:“為了后方的帝國子民,這是……必要的犧牲。”
“此時此刻,看著這樣的場景,你依舊抱有這樣可笑的想法嗎?”凱爾輕聲嘆息。
此時此刻?
什么叫……此時此刻?
為首的地精領隊烏瑞恩回過頭,掃過那帶著一身傷痕和鮮血歸來、宛如喪家犬一般的潰兵之后,他的腦海里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從海洋沖爬出的怪物。
君臨于魔物群之上的主宰者,也是主導了這場戰爭的魔物之王,眼珠子微微發紅。
那是陷阱,如果早知道這次會有魔物的王者親自參戰,他們就不會如此毅然決然的堵上一切。
因為在那個怪物面前,他們就是一群無論多少次都無法取得勝利的敢死隊之后。
這就是此時此刻——痛苦、哀鳴、長久的沉默以及死亡。
這沉重的壓力壓彎了烏瑞恩的嵴梁。
“凱爾大隊長,適可而止,這也不是烏瑞恩希望看到的結果。”
一名是身穿白大褂、頭頂有些稀疏的中年地精從凱爾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他臉上帶著不太健康的膚色,似乎沒怎么見光。
“帝國的榮耀比人命更重要嗎?”凱爾嘆息,沒再說什么。
他向來不喜歡那種無意義的犧牲。
當敵人的數量多到了一個量級,已經不是萬動城能夠抵抗的程度,無謂的犧牲換不來好的結果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已經在考慮到底要不要站在萬動城這邊的原因了。
畢竟他也要為自家的游騎兵負責。
他要把他們安全的帶回家!
白大褂中年地精來在烏瑞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覺得你不是那種需要我來安慰的人。”
烏瑞恩其人,臉上有一條傷疤,五大三粗,一臉橫肉,肩膀上掛著一條臟兮兮的外套,滿身煙味。
看起來有那么一點兇悍,算得上是地精中少有的勐士。
可以說,這人是凱爾相當應付不來的類型,也許他說話這么帶刺,內里也和烏瑞恩這人和他天生犯沖帶點關系。
信奉光榮戰死者,和凱爾這種大多時候都會比較謹慎的家伙比起來不搭。
畢竟……他不謹慎時,純粹就是因為已經找到了足夠多的后盾,沒有謹慎的必要。
只是那烏瑞恩的頹廢并沒有持續多久,深吸了一口氣后,他那本來有些句僂的身體緩緩挺直,眼中露出一抹兇光,咧嘴直呼其名:“凱爾!”
凱爾對那說話粗聲大嗓的人并沒好感,尤其是他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指頭上還吊兒郎當的夾著根煙。
對于他這種恪守紀律的施法者而言,煙酒是最不應該碰觸的東西,而烏瑞恩這個地精卻明知故犯。
…以下不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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