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放下了電話,面無表情地坐回沙發上,房間很安靜,窗外的天空散發著朦朧的微光,收音機里,杜德爾的節目在幾分鐘前便已經結束。
一切都很安靜,安靜的只剩下伯洛戈平穩的呼吸聲,這樣的寂靜持續了數秒,伯洛戈的表情迅速地化開,嘴角勉強地挑起,露出喜悅。
“終于……要開始了。”
伯洛戈長呼一口氣,全身都松軟了下來,均勻地癱在沙發上。
他試著讓自己放松些,肌肉可以松弛,但精神卻難以自拔,越發強烈的情緒,在腦海里橫沖直撞著,連帶著身體也微微熾熱起來。
伯洛戈覺得胸口有些悶,拉開衣領,讓自己呼吸的更為順暢些,然后他將目光投向眼前的沙盤。
那記錄了圣城之隕的沙盤上,代表軍團的旗子相互交錯著,從四面八方而來,將所羅門王的神圣之城置于熊熊戰火之中。
伯洛戈的內心就像被點燃了般,他有些忍耐不住了,站起身來,拉開衣柜,為自己換上衣服。
就像強迫癥一樣,每次出門前,伯洛戈都要把自己仔細打扮一番,并不是為了什么光鮮亮麗,而是盡可能地讓自己趨近于人,一個體面的人。
白襯衫上系著黑色的領帶,灰黑的大衣將致命的銳器遮住,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多余的頭發被梳到腦后,扎成一個小辮,只有些許凌亂的碎發從頭簾處落下。
伯洛戈盯著鏡中的自己,青色的眼眸映襯下,他微微失神。
這是熟悉的臉龐,又是略顯陌生的臉龐。
“伯洛戈,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聲音從耳旁傳來,那時阿黛爾是這樣說道。
記憶里,那時的她從臥室里走出,看著站在鏡子前的伯洛戈,蒼老的臉上帶著笑意。
“你之前可是個十分隨性的人,有時候直接穿著睡衣與拖鞋出門,還說什么,自己不在乎世人的目光。”
“是什么讓你改變了呢?”
面對阿黛爾的疑問,伯洛戈愣了幾秒,然后給出了一個完全不搭邊的回應。
“我只是……有時候在想些事。”
“什么事?”阿黛爾看出了伯洛戈眼中的愁容。
伯洛戈沉默了幾秒,然后露出笑意,他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一些奇怪的煩惱而已。”
見此阿黛爾也不多問什么,只是慢步走了過來,伸出手要揉揉伯洛戈的頭。
阿黛爾的個頭要比伯洛戈矮不少,加上是個年邁的老太太了,腰還直不起來,伯洛戈只能苦笑著低下頭,讓她把梳好的頭發弄亂。
她發出一陣哈哈的笑聲,伯洛戈也不清楚她在笑什么,但他覺得倒也不錯,臉上也泛起了笑意。
伯洛戈的思緒從回憶里走出,游離的目光再度凝實,然后看向鏡中的自己。
自阿黛爾死后,伯洛戈總是忍不住地回憶與她有關的事,他的記憶力一直不錯,但伯洛戈仍怕哪一天,自己把關于阿黛爾的事忘掉。這種可能讓他感到一陣惶恐。
“我在想一些事,阿黛爾。”
空曠的房間內,伯洛戈自言自語著。
“我在想我和野獸的區別,是什么?
我放肆地做出暴行,就像野獸一樣,但和野獸不同的是,我用著優雅的利劍與錘,穿的光鮮亮麗,斬殺完仇敵后,我還會用清水沖洗我的手,而不是像野獸一樣嗜血地吞食著。”
伯洛戈停頓了幾秒,聲音平靜,帶著隱隱的哀傷。
“我想,我和野獸好像又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僅僅是用的武器不同,著裝不同罷了。
我就是野獸,但就像不愿妥協般,我固執地穿上衣服,讓自己變得盡可能體面,以此與那邪異野蠻區分開來。”
伯洛戈的聲音停住了,他微微歪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然后抬起手,重新梳理著自己的領帶,讓它筆直地貼在衣衫上。
工整且嚴謹,冷著臉,他就像一名高效的專家。
這時敲門聲響起,伯洛戈打開門,門后響起歡脫的聲音。
“呦!早上好啊,伯洛戈!”
帕爾默猛地揮起手,活力十足地打著招呼,明明兩人才認識了幾天而已,帕爾默卻意外地自來熟,也不等伯洛戈說什么,直接走了進來。
“房間很干凈啊,”帕爾默說著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看向沙盤他一眼認出了它,“這是圣城之隕?這年頭熟悉這場戰役的人,可不多了。”
“你看起來對它也很熟悉的。”伯洛戈說。
“我在學校里學過,要知道我可是以成績第一畢業的啊。”帕爾默自夸道。
伯洛戈目光古怪地看著他,以之前帕爾默的種種行徑來看,他實在是難以把帕爾默與什么成績第一的精英聯系在一起。
“哦?這東西我能看看嗎?”
帕爾默緊接著注意到了什么,但沒有之前那樣的大大咧咧,反而小心翼翼地問起了伯洛戈。
這讓伯洛戈對帕爾默稍有改觀,他說道。
“隨意。”
“哇哦,這是這幾張唱片可是稀罕物啊,你是在哪找到的?”帕爾默拿起幾張唱片,驚喜道。
“舊貨市場,只要逛的久,那里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
見帕爾默對于這東西感興趣,伯洛戈走了過去,將唱片放到唱片機上,隨著轉動歌聲漸起。
“音質有些差啊,唱片已經是舊東西了,你得嘗試些新玩意,比如磁帶之類的。”
聽著歌聲,帕爾默眉飛色舞,他看起來和伯洛戈算是同道中人。
“啊,我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領到呢。”伯洛戈無奈道。
“那有機會來我家,我讓你看看那些好玩意。”帕爾默說著豎起了大拇指。
伯洛戈走到一旁,坐在沙發上,他和帕爾默之間隔著些許的距離,看著這個重新振作起來的家伙,他好奇道。
“怎么?你開始習慣這份新崗位了?我記得你那天可是一直哭喪著臉。”
“沒辦法啊,無論是哭喪著臉,還是高興著臉,不還是得上班嗎?”
帕爾默微笑地抱怨著。
“活著嘛,重在參與。”
這個家伙意外地豁達,也是,有著那樣荒誕的“恩賜”,帕爾默要是再不豁達些,那可太折磨人了。
“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工作,你應該一開始就放棄的。”伯洛戈想了想說道。
“沒辦法啊,誰叫我是克萊克斯家的人呢?還是要命的繼承人。”
聊到這帕爾默可不困了,抱怨的話沒完沒了。
“我之前一直勸我老爹想辦法再弄一個繼承人,這樣我就不用管什么職責了,可他們總說我是什么家族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重振克萊克斯家的榮光,就看我了。”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帕爾默攤了攤手,面露絕望。
克萊克斯家族。
伯洛戈之前聽杰佛里提及過,這個家族在秩序局成立之前便存在了,是著名的凝華者家族,在圣城之隕后,誓言城·歐泊斯建立時,克萊克斯家受萊茵同盟之邀,成為了秩序局最初的創立者之一。
“不過你呢?你覺得這份工作如何?”
帕爾默反問道。
“秩序局這種打打殺殺的地方已經夠荒誕了,但我沒想到還有人會加入外勤部……你知道外勤部每年的死亡率嗎?對了,你好像不會死,這種事對你沒什么意義。”
帕爾默還記得列比烏斯對自己說的,自己這位搭檔、伯洛戈·拉撒路,他是不會死的。
這讓帕爾默微微心驚,雖然知曉這世界上存在著不死者,但帕爾默還是頭一次遇到。
越想越麻煩,帕爾默開始懷念起風源高地了,仔細一想自己也好多年沒回家了,再想想就有些悲從中來了……
“我?我蠻喜歡這份工作的。”
伯洛戈十分認真地回答道,這個回答他在面對敵人時也講過。
“可以砍人,還有錢拿,我感覺還蠻不錯的。”
帕爾默目光怪異地看著伯洛戈,表情扭曲了幾秒,他痛罵著。
“外勤部果然是一群神經病。”
“你現在也是神經病的一員了,”伯洛戈想了想,對帕爾默這樣說道,“你說是吧,搭檔?”
這一句搭檔把帕爾默的心態徹底擊潰了,他努力表現的樂觀蕩然無存,整個人垮著一張臉,慢悠悠地站起來。
“算了,算了。”
他不斷地嘟囔著,從懷里掏著什么。
“杰佛里要我來接你,他應該提前和你說過了吧。”
伯洛戈點點頭,緊接著他又問道,“你知道他讓你來接我,是做什么嗎?”
“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煩。”
帕爾默嘀咕著,可緊接著帕爾默又說道。
“但我想應該是極為重要的事,不然杰佛里也不會把這個東西給我。”
他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伯洛戈見過那把鑰匙。
曲徑之匙。
“這東西我用過的次數也不多,準備好走了嗎?”
帕爾默又歡騰了起來,拿起“曲徑之匙”站在房間的門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走吧。”
伯洛戈早就準備好了,他和帕爾默并肩站在門前,隨著“曲徑之匙”插入鎖孔,緊接著以鎖芯為中心的,細密的泛光紋路遍及了整扇門。
帕爾默轉動鑰匙,微微用力,拉開了一扇混沌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