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淵堡壘內的廝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僭主·瑪門的刻意遮蔽下,這里的異樣甚至沒能引起彷徨岔路的異常,更不要說整個大裂隙,乃至大裂隙之外的誓言城·歐泊斯了。
每天都有無盡的霧氣從裂隙里噴涌而出,其中還夾雜著溫熱的灰盡,像是黑色的雪,又像是有毒的霧霾。
有學者說,這些霧氣與灰盡來自于公司們向大裂隙內排污的后果,他們舉起標語,沿著大裂隙游行,要求注意環境保護,禁止向大裂隙排污。
也有冒險家們,他們裝備齊全,將大裂隙之底視作尚未有人觸及的處女地,誓要探索這霧海之下的未知,找到這種種異象的源頭。
許多冒險者都折損在了濃稠的霧海里,官方的刻意遮掩下,也無人再提及大裂隙的神秘,至今只有少數人依舊在意這些,絕大部分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存在。
至于大裂隙從何而來,霧海因何而起,灰盡又是什么,對于普通民眾而言,這依舊是個未解的謎團。
謎團并不重要。
如今人們已經習慣了大裂隙的存在,也將霧海與灰盡,視作一種奇特的自然景觀,朦朧虛幻的霧氣囤積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一層巨大的霧氣罩,將大半的城市籠罩,也將陰影一并投放了下來。
歐泊斯少有晴朗的日子,陽光對于這里的每個人而言,都是彌足珍貴的東西,尤其是對于阿菲亞。
阿菲亞走出門店,抬頭望向天空,比起平常陰郁的日子,今天的厚重的云層稀薄了不少,有金色的陽光垂落下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在歐泊斯這個環境惡劣、工業污染嚴重的城市里,鮮花可是個珍惜的東西,像阿菲亞這家花店,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一清早,阿菲亞就忙碌了起來,她推開窗戶,拉開天窗的遮罩,讓陽光穿過玻璃,邁入室內,同時她還不忘搬起幾盆鮮花,堆積在了花店的門外。這種晴朗的日子,就該讓花朵們開在花店外。
簡單的處理過后,阿菲亞換上園丁服,拿起水壺澆花,時不時拿起剪刀對枝條進行修剪,在她忙碌沒多久后,花店內的其他員工也陸續到來了。
人們忙忙碌碌,像是盛開的花朵般,他們的到來,也令這花店鮮活了起來。
外面的街道也逐漸繁忙了起來,車輛堆積在十字路口,每個人都在抱怨著塞車,百無聊賴地按著刺耳的喇叭,更多的人匆忙走過,進入地鐵站,被車廂帶至城市的另一端。
每到這種時候,阿菲亞會靜靜地站在花店門口,望著這般繁忙的景象。
這是誓言城·歐泊斯最為樸素平常的一幕,在這座極度發達的城市里,它沒有什么獨特的風土人情,但非要說有什么特點的話,阿菲亞能想到的只有機械式的忙碌,與日新月異的瘋狂發展。
這座城市像頭巨獸一樣,吞噬著那些平庸之人的生命,將他們視作一個個血肉之軀制成的機械元件,拼湊在一起,變成瘋狂挺進的機器。
自六十多年前開啟之際,它至今沒有停下。
發展到如今,誓言城·歐泊斯依舊在擴張,一座座新樓拔地而起,在百米之上的高空,工人們坐在簡易鐵架搭建的橫梁上一起吃著早餐,俯視著宏偉森嚴的城市。
有許多人討厭這里,覺得這座城市在吞食每個人的生命,陰郁的天氣直令人感到窒息,也有人憎惡這座城市的發展,它以鋼鐵與水泥支配了每一處,自然的風景早已被工業的廢氣摧毀。
“咳咳,這里的空氣越來越差了。”
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捂了捂鼻子,一臉厭惡地看向陰郁的天,在她眼里,籠罩在城市之上的霧氣氣罩就是一切的罪惡之源,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拋出污穢的灰塵。
“我真懷念家鄉的日子,”老太太低聲訴說著,“那里可沒有這么多高樓,也沒有這堆滿街頭的汽車,有的只是綠野森林,那里不需要花店,因為到處都是鮮花。”
老太太不解地看向阿菲亞,“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里呢?”
很久之前,老太太就想返回家鄉了,但她不放心把阿菲亞留在這里,在她看來阿菲亞仍是個孩子,需要人照料。
“嗯……”
阿菲亞停下了手頭的忙碌,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有人喜歡這里,也有人厭惡這里,老太太本以為,阿菲亞不會喜歡這個地方,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喜歡鮮花的女孩,居然格外地喜歡這座布滿陰霾的城市。
她覺得阿菲亞的歸宿應該是那布滿綠野的地方。
“該怎么說呢?”
阿菲亞看向街頭的車水馬龍,“這座城市確實有著很多令人生厭的地方,但也有不錯的地方,比如它很進步。”
她一臉驚喜地看著老太太,“我想考上這里的大學,這里能學到最棒的知識。”
老太太沉默了下來,這一點她無法否認,歐泊斯內有著最先進的知識,最高等的學府,她知道阿菲亞不能一直賣花,她遲早要走上別的路。
“唉……”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感嘆著,“這座城市死氣沉沉,但又生機勃勃。”
整座城市單調的不行,每個人都在忙碌,忠誠地履行螺絲的職責,但它又生機勃勃,在這里你能看到新興的藝術作品,前衛的音樂作品,電影的海報貼滿了高樓。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外鄉人而來,將新鮮的血液注入這座城市之中。
老太太至今還記得,前些年從家鄉的小鎮里,帶著阿菲亞來到這座城市里時的感受。
仿佛穿越了時光般,她來到了一座百年之后的城市里,到處都是她從未見過的事物,比較之下,家鄉的小鎮落后的就像一處原始部落。
再怎么厭倦,老太太也明白,阿菲亞留在這里是個正確的抉擇,這座城市里充滿了未來,阿菲亞在這里有著無限的可能。
阿菲亞說,“更重要的是,這座城市需要我。”
“需要你?”老太太笑了起來,“你對這座城市一文不值的,孩子。”
老太太見過太多人迷失在了這座城市里,邊緣人在這座城市里隨處可見,城市就像一位冷漠的神明,毫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不,我是指,我的鮮花,這里的存在。”
阿菲亞繼續說道,“這座城市缺少鮮花的色彩,而我們的存在,填補了這些。”
“他們大可從外面運進來,”老太太輕輕地捏了一下花瓣,“這里永不缺那些有錢人。”
在金錢的攻勢下,沒有什么事能難倒那些人。
“我又不是為了他們,”阿菲亞低聲說,“而是那些需要我的,以及我需要的……一點點存在的意義。”
走到花店的角落里,阿菲亞拿起一束已經包裝好的花,她看了眼日期,阿菲亞知道那個人今天會來拿這束花。
阿菲亞知道的,自己這么一個獨立的個體,對于這座龐大的城市而言毫無意義,這間小小的花店也是如此,但對于她的顧客們,那些常拿起一支鮮花的人們,這間小小的花店是被需要的。
被需要,這一點很重要,這令阿菲亞覺得自己做的事情變得有意義了起來,尤其是對于那個奇怪的客人。
存在的意義。
這仿佛是人類哲學的終極難題,可在這間小小的花店里,它被一束鮮花就這樣簡單地解決掉了。
需要與被需要,這就是一切。
阿菲亞將包裝好的花束放到了門口,她期待那位客人的到來,阿菲亞知道,他會來的,就像某種儀式一樣。
這樣想著,阿菲亞覺得自己的思緒中斷了一瞬,她有些記不清那個奇怪的客人是誰了,一股不真切的感覺涌上心頭,看著花束,阿菲亞甚至懷疑起,自己為什么要包裝這么一束花,好像沒有客人預訂來的……
空氣里彌漫開了些許的血氣,阿菲亞警覺地看向門外,一位熟悉又陌生的客人站在門口。
過了好一陣,被埋葬的記憶從砂石路露出,阿菲亞隱約想起了這位客人是誰,但無論如何,她都叫不出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