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光者完全獻出自我的靈魂,徹底墮落為純粹惡魔之時,空洞的軀骸便會經過魔鬼賜福,扭曲成超越世間常理的扭曲存在,也就是伯洛戈等人熟知的此世禍惡。
每一項原罪都獨有著一頭可怖的此世禍惡,并且每一頭此世禍惡都具備著隱隱超越榮光者的力量,它們是純粹的邪惡與天災的化身,力量是如此地可怖,以至于任何一頭的現世,對于人類而言,都是滅頂之災。
伯洛戈所參與的雷蒙蓋頓事件中,他就直面了暴食的此世禍惡·噬群之獸。
自圣城之隕時起,這頭可怖的怪物就遭到秩序局的壓制,可以說,這頭龐大的怪異血肉,就是超凡災難·永生腐地的真實化身,每一刻都在將周圍的無機物變成血肉,再納入饑餓的口腔之中。
歷經種種戰斗后,伯洛戈最終依靠著所羅門王設下的自毀手段,犧牲了殘存的雷蒙蓋頓,這才把它放逐進了以太界,以光灼全面燃燒的力量,將其徹底泯滅。
從這艱難的戰況里,就可以看出,一頭此世禍惡到底有多難處理。
伯洛戈心情沉重,喃喃自語道,“又一頭此世禍惡……”
目前已知的此世禍惡中,除了已經退場的噬群之獸外,另一頭便是瑪門的吞淵之喉,那頭此世禍惡并不具備噬群之獸那大規模的血肉污染,但其本身具備詭異的吞噬力,以及曲徑穿梭的能力,從擊殺難度上來講,它比噬群之獸還要麻煩。
“夜王……夜王的能力是什么?”伯洛戈追問道。
超凡世界的戰斗,情報永遠處于至關重要的位置,只要能提前知曉夜王能力的性質,可以在無形中減少大量傷亡。
“黑暗,一抹吞噬所有光的黑暗,”耐薩尼爾心有余悸地說道,“身處那片黑暗中,仿佛自身所有的感官都被剝離了般,看不見、摸不著,同樣也聽不見,甚至說,就連自身以太的涌動也被屏蔽。”
“在那絕對的黑暗中,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我自己,我那不斷活躍的思緒。”
耐薩尼爾的言語停頓了下來,他微微皺眉,像是在進行復雜的思考。
“不止是思緒。”
耐薩尼爾突然強調道,“在那片黑暗中,就連思緒也在一點點地變得遲緩,我起初覺得它是在強行讓我的狀態趨于絕對的靜滯,可現在回想過來,這倒更像是一種信息上的吞食。”
“人類本身、世界本身,其實就是無數的信息構成的,各項感官是特殊的信息讀取手段……就像一切都可以被歸類為零與一。”
伯洛戈的話被耐薩尼爾打斷,他說道,“我有種預感,夜王所創造的黑暗,就是一個對信息進行湮滅的黑洞,當時我的感官并不是被剝離了,而是直接被刪除,趨近于無了,什么信息都沒有,自然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耐薩尼爾神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在他的預想里,夜王已經成為了自秘密戰爭后,秩序局所面對過的最強大的敵人。
“自我的意識也在那湮滅的黑暗中不斷地稀薄……”
耐薩尼爾痛苦地咳嗽了兩聲,費力地站了起來,他的身影搖晃了兩下,但很快就穩定了下來,像是一座頑固的礁石。
“這就我所知道的全部了,我們該走了。”
“去哪?”
耐薩尼爾指了指頭頂,“還能去哪?戰斗還未結束。”
“你還可以嗎?”伯洛戈擔心地問道,“我覺得你該在這休息,至少先緩一緩。”
這次耐薩尼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伯洛戈忍不住開口道,“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耐薩尼爾搖搖頭,自嘲地笑道,“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有人告訴我,我該休息了。”
曾經,耐薩尼爾一直站在抗爭的最前線,他從未想過后退,又或是將自身的職責交給別人,耐薩尼爾肩負重任太久了,久到他都以為這重任是長在自己的身上,和血肉緊密相連,從未想過它也是可以被卸下的。
直到今日。
耐薩尼爾問,“我可以信任你嗎?伯洛戈。”
“我?這是什么忠誠度測試嗎?在這種時候?”伯洛戈不解道。
“不,不是忠誠測試,這種東西最沒意義了,”耐薩尼爾搖搖頭,接著說道,“我是說,我可以信任你能完美解決這一切嗎?”
伯洛戈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當然。”
“很好。”
耐薩尼爾泄了氣般,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他的目光失去了焦點,像是在看著遠方,又像是單純在發呆。
伯洛戈覺得自己該離開了,繼續向上,解決這紛亂的一切,但當他將要動身時,耐薩尼爾的聲音再次響起。
“伯洛戈,我還有一件事要委托你。”
“什么?”
“如果……如果我不小心戰死了,請你務必砍下我的頭顱,把它帶給眾者。”
耐薩尼爾面無表情地說道,仿佛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著何等恐怖的話。
“我們其實與諸秘之團很像,都把某種東西擺在了至高的位置上,但不同的是,諸秘之團選擇了凝華者,而我們選擇了全人類。”
他接著補充道,“為了全人類,榮光者也是一種珍惜的資源。”
伯洛戈的眼神低垂,他想起曾經與耐薩尼爾的對話,那些言語如同預言一般,逐一在今日實現,莫名的感覺填滿了他的心神。
“好,我知道了。”
伯洛戈接受了耐薩尼爾的請求,緊接著,他以更為嚴厲的語氣說道,“但是,副局長,一個活著的榮光者,哪怕無法發揮全部力量的榮光者,也要好過一具尸體,一個頭顱。”
他學著耐薩尼爾的模樣,冷漠地把一切量化,“榮光者是一種資源,但這種資源也要看使用效率,不能浪費半點。”
“嗯。”
耐薩尼爾點頭,微瞇著眼,他認可伯洛戈的話,為此加快了胸口的愈合,哪怕釋放不出全力,多少也要提供些戰力才對,要知道自己還遠沒到退休的時候。
“去吧,我休息好后,會跟上你的。”
耐薩尼爾說著看了眼身后轟鳴運轉的反應爐,“然后……我想想辦法停掉它,只要摧毀這套供能系統,那擾人的極光之路,也就可以被癱瘓了。”
行動布置結束,伯洛戈不再浪費時間,沿著燒焦的長梯繼續向上,聆聽著他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這里又只剩下了耐薩尼爾一人。
耐薩尼爾的身子向后仰,嘴里不由地感嘆道,“啊……這就是卸下重任的感覺嗎?列比烏斯。”
曾經的新人已經成長了起來,接替起舊人的職責,就像生命不斷增殖又老化的細胞,周而復始的替換下,纖細的嫩苗也能撐開巨石,長成參天巨木。
耐薩尼爾不由地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覺得自己之后退居二線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他就這樣在靜謐中休息,直到察覺到了那不斷靠近的以太反應。
臨近的腳步聲踩碎了耐薩尼爾的美夢,望著那從通道里走來的身影,耐薩尼爾的心中沒有任何不甘,剛剛的平靜里,他似乎與自己完全釋然了,非要說有什么不甘的話,他只是害怕自己無法返回眾者身邊。
“真巧啊,靈神公爵。”
耐薩尼爾站起身,又露出那副強大且自信的微笑,率先與對方打起了招呼。
靈神公爵一臉警惕地打量著耐薩尼爾,他能看到這一地的尸骸,也看到了耐薩尼爾胸口那險些殺死他的貫穿傷。
很顯然,如今的耐薩尼爾非常脆弱,說不定這是一個可以一舉殺死他的機會。
殺死耐薩尼爾……
腦海里光是有這個想法,就令靈神公爵又驚又喜。
殺死耐薩尼爾這一功績,足以讓靈神公爵直接成為先賢議會的一員,在那狹窄的地上天國中,享受著永生的饋贈,可狂喜之后的種種可能,又令他畏懼萬分。
先不說自己能否真的殺死耐薩尼爾,光是殺死他之后,秩序局那怒火沖天的報復,自己能否擋住呢?
耐薩尼爾打斷了靈神公爵的幻想,“怎么不說話,在想要不要動手嗎?”
靈神公爵依舊沒有回應,但他身上縈繞的極光變得越發耀眼,自身的以太強度也超越了原本的守壘者,抵達了榮光者之境。
“哦,還是做出選擇了嗎?真是令人遺憾。”
耐薩尼爾說著活動起了身子,他確信,自己在以太界內應該把忤逆王庭的高階凝華者都殺光了,隱秘之土內的高階凝華者也就那么幾個,自己需要攔住靈神公爵,免得他上去摻和伯洛戈等人的決戰。
“確實很令人遺憾。”
在靈神公爵的身后,新的聲音響起。
本源公爵從靈神公爵身后的陰影里顯現,狂躁的以太在他的周身蔓延,化作無數跳動的電弧,噼啪作響。
自離開巢心后,本源公爵一直追逐著伯洛戈的以太殘留,試圖扼殺這個不斷在隱秘之土內大肆破壞的家伙,但他怎么也沒想到,伯洛戈最終來到了至圣樞紐之中,還在這遇到了重傷的耐薩尼爾。
本源公爵與靈神公爵的行動不謀而合,相聚一次,極光之力承載在本源公爵的身上,令本就是榮光者的他,力量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
面對火力全開的兩人,耐薩尼爾忽然有些恍然,他覺得自己好真的要死在了這,也不知道頭顱能不能保留下來,就算能保留下來,能否保證不腦死亡呢……
耐薩尼爾的神情落寞了下來,他并不害怕死亡,但一想到自己還是回不到眾者之中,倍感悲涼。
那副哀傷的神色映入兩人的眼中,他們還以為是耐薩尼爾陷入了絕望,高亢的戰意在心底激發。
本源公爵呼喚起數道以太閃電,糾纏在一起的雷霆,化作咆哮的雷龍,朝著耐薩尼爾狂吼而至,靈神公爵也釋放起一連串的心靈沖擊,無視肉體的阻礙,直擊耐薩尼爾的心靈。
往日同僚的死狀在眼前閃回,伴隨著劇痛,肆意揉捏扯動耐薩尼爾的神經,在那一重重殘酷悲涼的畫面中,熟悉的面孔重疊在了一起,他們紛紛張大了口,像是在對耐薩尼爾低聲訴說,又像是在對他嘶吼。
“不……”
耐薩尼爾似乎是在對幻覺中的面孔傾訴,又似乎是自言自語。
“不……不不不……”
耐薩尼爾不斷否決著,沉寂下來的心再度燥熱了起來,疲憊的肌肉與神經緊繃,連帶著松開的拳頭又緊握了起來。
奮力地揮起拳頭,咆哮的以太與雷龍對撞在一起,耀眼的光團后,一舉將雷霆驅散。
耐薩尼爾不能死在這,他就是爬也要爬回秩序局去,這是他僅有的愿望了,可就算這僅有的愿望,命運依舊不愿應答。
本源公爵快步向前,身影扭曲成模糊的殘影,在靈神公爵的掩護下,頃刻間,他便殺至了耐薩尼爾眼前。
抽出腰間的短劍,凌冽的鋒刃閃爍著寒芒,緊接著一層詭異的霧氣覆蓋在了劍刃上,仿佛堅固的金屬主體也隨之霧化成煙。
原本這樣的攻勢,對耐薩尼爾根本算不上威脅,他只要從容地釋放熱量,就能輕而易舉地將來者燒成灰燼。
可如今猙獰的魂疤貫穿了他的煉金矩陣,不止限制了以太的運輸效率,也令煉金矩陣的穩定性大打折扣,一旦耐薩尼爾如往日那樣,肆無忌憚地宣泄力量,哪怕他極有可能陷入失控,如同一顆真正的烈陽般爆炸。
耐薩尼爾小心翼翼地調用著以太,以太增幅覆蓋在右拳之上,快速的重拳直刺本源公爵面門,但就在將要觸及他時,本源公爵整個人開始虛化,身體潰散成了純凈的以太,并在耐薩尼爾的拳鋒一側再次重組。
作為本源學派榮光者,依靠著極光之力,本源公爵已經可以將自身短暫地自由以太化,以此避開外界的攻擊,也是憑借著這一閃躲,他抓住了耐薩尼爾攻擊的間隙,霧化的劍刃切開耐薩尼爾的腹部,一時間諸多細小的傷口依次排列。
些許的霧氣深入了耐薩尼爾的傷口中,在以太化的軀體內撕咬出更多的傷口,鮮血與具現化的以太混合在了一起,汩汩地涌出。
耐薩尼爾紅著眼,以太洶涌釋放,灼熱的烈陽再度升起,瞬息間的極限高溫,就連本源公爵的以太也被迅速蒸發。
“這樣的招式,你還能用幾次呢?”
滾滾熱浪中,本源公爵大聲嘲笑,從這短暫的交手里,他已經感受到了耐薩尼爾的虛弱、傷痕累累。
不過……耐薩尼爾還真是強大,即便是身負重傷,依舊能釋放出這樣的力量。
耐薩尼爾喘著粗氣,他死死地盯著本源公爵,突然間,他那狠辣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起來,下一刻,海量的以太匯聚在拳鋒之上,仿佛要揮出貫穿天地的一拳。
但這一拳并非指向本源公爵,而是指向了耐薩尼爾身后的以太爐。
最后的時刻里,耐薩尼爾接受了現狀,完成了與自己的和解,他要用這僅有的力量,做出最具效率的抉擇。
擊穿以太爐,摧毀極光之路,令隱秘之土陷入癱瘓。
山呼海嘯的力量拔地而起時,本源公爵也意識到了耐薩尼爾的目的,他號令起全部的以太,在煉金矩陣內橫沖直撞,哪怕碰撞出密密麻麻的裂隙,也不肯停下。
緘默與禁絕。
絕對的以太真空將耐薩尼爾籠罩,阻止他從外界汲取以太的同時,也在遏制著他體內的以太躁動,并把他已經匯聚起來的以太,不斷地剝離、抽干。
靈神公爵也在拼死地釋放秘能,反復重擊著耐薩尼爾的心智,照這攻勢下去,不待本源公爵刺穿耐薩尼爾的心臟,靈神公爵自己就能把耐薩尼爾的大腦燒干。
本源公爵的身影以太化、潰散,接著在耐薩尼爾的身前凝聚,霧化的短劍迎著拳鋒刺出,貫穿了耐薩尼爾的拳頭,刺破了他的掌心。
耐薩尼爾一言不發,接著揮起另一個拳頭,只是這次拳頭卻未能落下,靈神公爵擊潰了耐薩尼爾的感官系統,鮮血止不住地從鼻腔里溢出,帶著一陣陣苦痛的窒息感。
本源公爵握住一團以太閃電,準備沿著耐薩尼爾胸口的傷勢,灌入其中,徹底引爆掉他。
一股陌生的以太突兀地在戰場上升起。
本源公爵警惕地判斷著來者的方位,可他的以太感知卻告訴他,對手就在眼前。
剎那間,地面的陰影蠕動隆起,一舉將耐薩尼爾吞沒,幾個閃動間,這團陰影就撤離到了安全地帶,隨后將耐薩尼爾一口吐了出來。
耐薩尼爾一陣恍惚,他有些搞不懂這戰況的發展,他扭過頭看向從陰影里浮現的身影,卻對上了一雙駭人的猩紅的眼眸。
耐薩尼爾近乎本能地抬起了拳頭,這時另一個聲音攔住了他。
“等一等!別動手!自己!”
一同從陰影里鉆出來的還有帕爾默,他一把抱住耐薩尼爾的手臂,聲嘶力竭道。
“帕爾默?”
這回耐薩尼爾真恍惚了,明明是如此嚴肅的生死時刻,居然就這么被帕爾默這近似公鴨嗓的音調抹沒了。
“介紹一下,這位是奧莉薇亞·維勒利斯,根據《破曉誓約》,她是合法夜族。”
帕爾默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為一個夜族做擔保,更沒想過,自己能說出合法夜族這么奇怪的稱呼。
奧莉薇亞略顯緊張地向耐薩尼爾打招呼,“你……你好。”
耐薩尼爾茫然地點點頭,這個如雄獅般的男人身上,頭一次出現了不知所措的神情,好在沒用幾秒鐘,耐薩尼爾就恢復了過來。
“你們不該來救我的。”
耐薩尼爾搖搖,一個守壘者一個負權者,這點力量的加入不足以改變戰局,更沒必要來救自己,他們應該直接越過自己,去支援伯洛戈才對。
“諸秘之團是秩序局的堅實后盾,所以營救副局長你,是我們應盡的義務。”
新的聲音響起,說著令耐薩尼爾倍感好笑的話。
“堅實的后盾?你們……”
耐薩尼爾正打算不屑地嘲笑回去,卻看到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入戰場,并且從她們的態度來看,這兩人居然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
“副局長,在這里我強調一遍,”狂想公爵奧薩娜開口道,“這并非是一場叛亂,而是一場諸秘之團的內戰。”
“我與我的父親,依舊是秩序局的忠誠盟友。”
在奧薩娜的身后,一直隱藏的傳令官、法比恩輕輕地點頭,認可奧薩娜的話。
奧薩娜問道,“這一點,你認可嗎?”
局勢變得清晰起來,就算耐薩尼爾再怎么遲鈍,他也明白,從奧薩娜的角度來講,這確實是一起諸秘之團的內戰。
狂想家族利用秩序局的力量,爭奪諸秘之團的控制權,而秩序局也需要狂想家族的存在,去滅除凝華者至上這些極端的存在。
耐薩尼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她點頭,“我認可。”
奧薩娜緊繃的臉龐露出了笑意,下一刻她與法比恩身上升騰起高亢的以太反應,全部傾瀉向本源公爵與靈神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