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堆積成山的怒火,沉寂百年后的嗜血廝殺,在和平年代,他們是不死者俱樂部的會員,窩在房間里睡到世界末日的不死者們,他們無害、友善,甚至還有些滑稽,整日徘徊在吧臺旁,任由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經,眷戀著往事,任由肉體在時光中一點點地腐爛。
這或許是所有不死者們曾幻想過的結局,他們厭倦了世間的紛紛擾擾,只想在自己那陰暗的小窩里,慢慢地溺死于絕對的寧靜之中。
一切是如此美好,直到有人嘗試破壞這一切,吵醒這些暴怒的存在們。
“為了不死者俱樂部!”
有不死者攀登至了制高點,他一邊搖晃著那猩紅的旗幟,一邊扯著嗓子大喝著。
銳鳴的箭矢破空而至,精準地貫穿了旗手的頭顱,強烈的沖擊帶著他的身子后仰了過去,但在徹底倒下前,他的身體忽然如澆筑的鋼鐵般,牢牢地站在了制高點上。
形變的頭顱昂了起來,他單手將貫穿頭顱的箭矢拔出,帶出粘稠的鮮血淋漓。
足以致死的傷勢對于旗手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劇痛與流血反而令他更加興奮了起來,他雙手抓起旗桿,更加用力地揮舞著,宛如一道猩紅的鬼影在眾人的頭頂盤旋。
“為了……隨便為了些什么!”
旗手繼續高呼,他的言語與癲狂的姿態很符合不死者俱樂部的風格,只是發瘋的場所從擁擠的吧臺變成了這遼闊的戰場之上。
伯洛戈和艾繆處于安全地帶,明明是如此嚴峻的環境下,聽到旗手的那一聲吼,伯洛戈居然有些想笑,畢竟這句話真的很有不死者俱樂部那種享樂不帶腦子的風格。
嘹亮的軍號聲再次響起,尖銳的像是把尖刀插進每個人的耳膜中。
是那頭侏儒,他從可怖的行軍中擠出,攀登到了旗手所處的制高點上,伴隨著旗手的揮舞,侏儒為他奏樂著,或許是嫌這軍號聲太單調了,更多的不死者爬了上來,每個奇形怪狀的生命上,都帶著截然不同的古舊樂器,就像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樂團。
伯洛戈已經分不清這是一場盛大的狂歡,還是一場終結仇怨的戰爭了。
制高點是一處傾斜的高塔,眼下那里堆滿了不死者們,他們彈奏敲打自己攜帶的樂器,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狂野而和諧的交響樂。
伯洛戈不由地想起吧臺旁的那個自助點歌機,音樂對于這些不死者們看樣子很重要,無論是什么時候都要來上一兩段,就像電影情節里的配樂般。
鼓聲如萬馬奔騰,為這場狂歡揭開了序幕。
因不死者們出身的地域、生活的時代不同,他們的樂器也截然不同,有的鼓是古老的羊皮鼓,有的則是帶有異域風情的蟒蛇鼓,節奏和音色截然不同,但隨著音樂的流淌,大大小小的鼓槌在鼓面上疾速敲擊,發出或深沉、或高亢的聲音。
緊接著,鑼聲如驚雷般炸裂開來,不死者們樂此不疲地敲擊,這根本不是演奏,更像是一種宣泄噪音,有的聲音渾厚如鐘,有的聲音清脆如鈴,它像是一把火般,狂歡的行軍這響亮的聲音點燃。
伯洛戈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就連血也隨之燥熱了起來,他分不清這是伐虐鋸斧帶來的影響,還是自身受到了這狂野交響的影響。
他正打算加入這場狂歡的游行中,這時更多的旋律加入了進來,伯洛戈不由地驚嘆這些不死者們的才華,但又想到他們不死者的本質,想必在漫長的歲月里,他們早就在不斷的學習中,把自己磨煉成了技藝的大師。
古老的豎琴以其悠揚的旋律輕而易舉地鉆入交響之中,接著小提琴群也加入其中,音調高亢而激昂,猶如夜空中的星辰閃爍。這些精致的樂器。
伯洛戈看到了那位樂手,那是一位高大健壯,渾身布滿猙獰疤痕與尖刺的不死者,頭顱上戴著蒼白的獸骨,如此粗獷的姿態下,小提琴在他的手中就跟玩具一樣。
突然,管風琴的聲音如巨浪般翻滾而來,產生的氣流險些把伯洛戈掀翻,回過頭,只見一頭十幾米高的巨人居然從那狹窄的門中走出。
他渾身布滿巖石般的堅固皮膚,身后背負著巨大的管風琴,鍍成金色的銅管熠熠生輝,數不清的繩索從他的肩膀上灑下,如同鋪開的長發。
深沉有力的轟鳴中,許多不死者們紛紛抓住了垂落的繩索,將自己掛在了巨人的身上,隨后薩克斯管和長號等現代樂器加入了演奏。
伯洛戈不太好評價這些人的演奏水平,他們好像不在意什么演出效果,只惦記著久違的狂歡,隨便用些器物,發出越發響亮的喧嘩聲,帶著全世界一起陷入迷幻的旋渦之中。
“伯洛戈?”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伯洛戈的身旁,伯洛戈看向對方,那是一張對伯洛戈來講完全陌生的臉。
伯洛戈不認識對方,但對方很顯然認識伯洛戈。
見伯洛戈沒有回答,對方定了定神,皺眉確定了伯洛戈的身份后,不由地大喊道。
“嗨!各位!這是伯洛戈!”
他說著,直接把伯洛戈舉了起來,扛在了肩膀上,這股熱情的勁弄的伯洛戈慌的不行。
狂歡的行軍……不,游行中,有許多不死者把目光投了過來,他們沒有停下自己前進的腳步,而是在途徑伯洛戈身邊時,紛紛伸手和伯洛戈打招呼。
“你好啊!伯洛戈。”
“我聽說過你,新會員!”
“嗨呀,你當時提早一天來就好了,不然我們的狂歡還能帶上你。”
“哦哦哦,這是源罪武裝嗎?”
“這小子是賽宗的人啊。”
“那這算什么?高級會員嗎?”
就像粉絲見面會一樣,粗糙的手、白嫩的手、鋼鐵的手、蠕動的觸肢、獸化的尖爪……數不清的手與伯洛戈擊掌,他們跟隨著隊伍一刻不停。
“先走了啊!”
高大的身影把伯洛戈放了下來,轉身融入了游行之中,伯洛戈略顯呆滯地站在原地,直到一陣熟悉的旋律傳入耳中。
“吧里啦吧里啦”
伯洛戈循著聲音,狐疑地看向聲源的方向,只見有一個家伙居然把吧臺旁的自助點歌機扛了起來,伯洛戈不知道這家伙是怎么保證供能的,但眼下那臺機器就那樣一邊閃著燈一邊嘰嘰喳喳地唱了起來。
巨大的轟隆聲打斷了伯洛戈的思索,只見那十幾米高的巨人雙手抱住傾斜的高塔,連帶著高塔上演奏的不死者們也一并抓住。
搖搖欲墜中,他硬生生地掰斷了高塔,將它扛在了肩上,許多不死者掉了下來,但還有許多不死者爬了上去,他們在這破破爛爛的廢墟里,繼續彈奏著樂器,而那位旗手仍堅持在原地,用力地搖晃著旗幟。
就像一輛用各種破爛拼湊而成的、奇奇怪怪的游行花車。
敲鑼打鼓,急管繁弦。
嘹亮的軍號再次高亢鳴響,它如束帶般,將那些雜亂的旋律硬生生地擰在了一起,變成這場群魔亂舞的主題曲。
伯洛戈和艾繆對視了一眼,艾繆融入伯洛戈的體內,接著伯洛戈又拍了拍趴在自己頭頂的薇兒。
“你要一起嗎?”
“當然。”
薇兒也是這狂歡的一員,自然要加入這場盛大的游行中,伯洛戈沒有再說些什么,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掛件越來越多了,莫名地沉重起來。
下一刻,伯洛戈如閃電般躍出,快步穿過游行的隊伍。
一場曠古的戰爭正在屠夫之坑內爆發,無數的不死者們爭先恐后地投入廝殺之中,他們先是與失心者們作戰,接著又對約克迎頭痛擊,順手還對游蕩的嗜血者施以重拳,夜王營造的黑暗虛無仍在蔓延,但面對這等詭異的存在,這些不死者根本不會畏懼分毫。
每一位不死者都在全力呼喚自身的以太,他們的煉金矩陣雖然古老落后,但自身以太量的存儲是實打實的。
大量的負權者、守壘者乃至榮光者的以太反應從屠夫之坑內涌現,每一次對以太的呼喚,都是對現實的一記重拳,接連的施壓下,伯洛戈清晰地意識到,眼下的現實正逐漸走向破碎。
遺憾的是,這并不是伯洛戈能改變的事,在屠夫之坑的外沿,他找到了帕爾默等人,現在他們正一臉呆滯地看著下方的廝殺,就跟一群受到驚嚇的觀眾般。
見伯洛戈來了,帕爾默后怕不已道,“這……這都是從哪來的?”
幾分鐘前,幾人還被失心者們團團包圍,面對這恐怖的壓力,大家都心懷死志,恨不得一個接一個的舍身奉獻,結果剛做好心理準備,一群神經病似的不死者,唱著奇怪的小曲,就像一輛輛高速行駛的滿載卡車般,硬生生地將失心者們碾了過去。
兩群不死者廝殺在了一起,就跟重口味的恐怖片拍攝現場一樣,成噸的血漿往外狂飆,斷肢與內臟紛飛,以為應該死了一大群人了,但在數秒后,這些不死者們又站了起來,互相朝心窩捅刀。
“還能是哪,不死者俱樂部。”
伯洛戈掃視了一圈,奧莉薇亞與瑟雷也在,他緊盯著瑟雷,“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瑟雷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還能是什么,他們惹怒了賽宗,打破了這份平靜,現在賽宗要親自報復回來。”
低頭看向屠夫之坑內的廝殺,忤逆王庭顯然注意到了這里的異樣,雖然這群不死者們都落后于時代,但再怎么落后,也抵不過他們人數眾多。
失心者們完全被壓制了下來,卡蘿爾不斷地狂吼,可怖的音浪掃倒一大片的不死者,但他們就像潮水一樣,倒下了就補上,把他們團團包圍。
伏恩本就帶著風隕之歌,正面進攻永夜之地,眼下內部又爆發起了內亂,攝政王等高階夜族沒有出現,但忤逆王庭的應對措施已經啟動了。
屠夫之坑仿佛成為了戰場的焦點,高空之上源源不斷的嘶鳴聲傳來,身披鐵羽的風蝕鳥們成群沖向大地,在王城建筑的陰影里,成千上萬的嗜血者狂奔而去。
它們都是經過了二次特化的煉金生物,死亡時體內的炸彈引爆,在屠夫之坑的周邊掀起一連串的巨大火光。
僅僅是這樣,還算不上忤逆王庭的精銳力量,爆炸的漣漪后,粘稠的血肉肆意揮灑,所到之處毫不留情地轉換著無機物,將它們化作蠕動的血肉造物。
在灰貿商會與猩腐教派的聯手下,屠夫之坑正一點點地變成一處巨大的鮮血培養皿,孕育著超凡災難·永生腐地。
伯洛戈遠遠地望著這一切,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這次行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事態也朝著人們理解的極限外狂飆。
“真是……太瘋狂了。”
欣達不由地感嘆著,自己往日的經歷,和眼下所發生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任何一場災難放在外界,都足以摧毀一座城市,影響一個國家,但現在它們被壓縮在了一起,彼此撕咬咆哮。
伯洛戈沒有被狂怒支配心智,理智地發問道,“賽宗……賽宗難道不怕徹底喚醒暴怒之罪嗎?”
這是不死者與不死者們間的戰爭,每一個人的倒下都有另一個人的起身,不排除外部因素影響的情況下,只要他們想,屠夫之坑內的殺戮足以持續數天、數月不止。
恐怖的血、恐怖的肉、恐怖的死亡。
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視作為暴怒之罪的獻祭,令他從那漫長的長眠中蘇醒,再一次化作狂怒的天神,帶領他的仆從們展開猩紅的遠征,將大陸付之一炬。
伯洛戈不愿忤逆王庭崛起,晦暗鐵幕再度籠罩大地,同樣,他也不愿見到焦土之怒的重演。
“關于這部分,我就不清楚了。”瑟雷搖搖頭,“或許賽宗他自己有什么辦法了呢?”
伯洛戈反問道,“這句話你信嗎?”
瑟雷沒有說話,雙手背在身后,仿佛眼前的戰爭與他無關……確實和他無關,他已經救到奧莉薇亞了。
清脆的、玻璃碎裂的聲響從屠夫之坑的中央傳來,只見一道道詭異的裂隙憑空出現在了尸山血海間,看去的第一眼,伯洛戈還以為是吞淵之喉撕裂的曲徑裂隙,但很快,他發覺,這是逐漸破裂的現實。
伯洛戈緊張道,“這里的現實就快支撐不住了。”
欣達問,她還沒經歷過類似的事件,“所以?會發生什么?”
帕爾默幽幽道,“很簡單,物質界將與以太界重疊在一起……”
話音未落,幾人都緊張地對視在了一起,此時再看向屠夫之坑的中央,黑暗虛無拔地而起,伴隨著現實的崩潰與海量以太的注入,黑暗虛無變得越發龐大了起來,幾乎要將所有的不死者們吞入其中。
瑟雷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道黑暗,按照耐薩尼爾所說的那樣,隨著物質界與以太界的重疊,夜王也將從被禁錮的王座上起身。
失心者與不死者們廝殺,破爛的樂團固執地演奏著樂曲,成群的風蝕鳥與嗜血者奔走不止,夜族精銳們增援不斷,伯洛戈等人站在孤島的礁石上,思考接下來的抉擇,遠方梅麗莎與德文頂著駭人的以太亂流,挖開了一塊塊的碎石,拯救著可悲的血民們。
風隕之歌靠近了,呼號的嘯風像是在編織一場悲愴的挽歌。
瑟雷望著喧囂的萬物,喃喃自語道。
“賽宗……賽宗我能信任你嗎?”
聲音消散進風里,腥臭的血氣彌漫,擴散至那道屹立的光耀之門前,蕩然無存。
門后,賽宗站在空蕩蕩的軍械庫內,躊足不前,他知道,一旦自己越過這道門,自己就無法回頭了,一些事將得到拯救,另一些事也將邁向深淵。
賽宗深呼吸,低聲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緊張過了……記得上一次這副樣子,還是我第一次參加決斗。”
目光迷離。
“我記得那時我只有一塊石頭,而對方有一面盾牌與長刀,我靈巧地繞到了他的身后,用石頭砸破了他的頭顱。”
賽宗低吟著,“一下又一下,不斷地錘打著,直到我把自己的命運,再一次攥在我自己的手中。”
看向那個站在門旁的身影,賽宗問道,“利維坦,你覺得真的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比起這個,倒不如思考一下,所謂的命運,真的存在嗎?”
利維坦穿著那身臃腫的宇航服,依靠在門旁。
“你質疑命運?”
“大概吧。”
“為什么要質疑命運呢?”
“可能是我不喜歡我的命運,”利維坦說,“如果我的命運足夠完美的話,我說不定會成為它忠實的擁護者。”
“很遺憾,我的命運并不完美,而我又不是一個甘心的人,那只能想辦法打碎它了。”
賽宗向前走去,和其它不死者不同,他沒有穿戴上不朽甲胄,裝束依舊是往日那般,赤裸著傷痕累累的上身,下身穿掛著銹跡斑斑的裙甲,他不像一位戰士,更像是一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幸存者。
“命運……”
賽宗揣摩這充滿玄奧的詞匯,戀戀不舍地看向身后的家園。
他再一次問詢道,“你可以為我帶來安寧,也為那些無家可歸者,一個藏身之處,對嗎?”
“當然。”
聽到這樣的回答,賽宗內心的壓力少了幾分,就連胸膛下的燥熱也衰退了不少。
利維坦說,“還有什么要問的嗎?賽宗,穿過這道門,一切可就注定了。”
賽宗猶豫了片刻,好奇道,“我確實有一個問題。”
“問吧。”
“你到底是誰?”
賽宗回憶起那頭盔下的面容,之前在見到真容的那一刻,賽宗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身份,同時賽宗也意識到,一個無形的陰謀早已覆蓋了所有人。
在這最后的時刻,賽宗想弄明白這件事,他倍感疑惑道,“你到底是魔鬼們的血親、嫉妒的利維坦,還是……所羅門王呢?”
利維坦頓了頓,他沒有避開這個問題,而是坦白道,“我是利維坦,也是所羅門王,但又不是利維坦,也不是所羅門王。”
“這不是一個答案。”
“只是一個無法讓你理解、滿意的答案而已。”
“就這樣了?”
利維坦做出噓聲的動作,“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嗎?”
賽宗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個概念了,不死者俱樂部內有位會員的不死性質就與這個有關,導致每次叫醒他,自己都要反復開門,直到刷新出他活著的狀態。
“當然。”
“對,就是這樣,”利維坦輕快地回答道,“現在還不是揭曉謎底的時刻,也并非決定我是誰的時刻。”
賽宗沉思了一下,最后發問道,“那個決定的時刻在什么時候?”
“不遙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