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伯洛戈都無比堅信,自我犧牲的獻身精神,會將他與懦弱的不死者們完全區分開來,他是惡人、兇手、屠夫,但無論如何,伯洛戈都絕不會是懦夫。
在以太虹吸的搶掠之下,無窮無盡的以太被強行壓縮進了伯洛戈的體內,煉金矩陣再也難以承載這份壓力,一節節地崩潰,以太轉換為扭曲現實的奇跡之力,將伯洛戈的軀體化作鍋爐一般,高溫高壓下,孕育著可怖的力量。
伯洛戈就像一臺過熱熔毀的反應堆,待他那堅韌的意志徹底崩斷之際,最后的保險絲也就此熔化。
如同一場被引爆的災難,光灼全面爆發,掀起熾熱的焚風,無差別地席卷了范圍內的所有生靈與事物。
剎那間,每個人都看到了那將天地映照成黑白兩色的致命閃光,而后足以灼瞎雙眼的光亮從前方爆發,迫使所有人都移開視線。
光灼的爆發不止帶來的致命的光和熱,也帶來了狂亂的以太流,因此在這無差別的沖擊下,奧莉薇亞的陰影崩潰,被她包裹的眾人直接顯現了出來,毫無障礙地暴露在光灼下。
“小心!”
奧莉薇亞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在那光與熱的面前,莫大的恐懼在她的心底爆發——那是源自于對太陽的畏懼。
“撐住了!”
博德大步向前,白骨的軀體沒有絲毫的血肉,因此感受不到流火的灼燒與高溫,挺身站在所有人之前,將斯科特頂起,猶如一面盾墻般,招呼著眾人躲在斯科特的陰影下。
“靠你了,斯科特。”
博德低聲道,既然斯科特能抗住湮滅之暗,那么光灼之力,應該也不在話下。
斯科拉那石鑄的臉龐朝向光灼,強光的映照下,居然有那么幾分安逸祥和。
沖擊撲面而來,一瞬間,就連博德這位榮光者,也險些被掀倒,煉金矩陣高亢運轉,用極境之力撐住斯科特的同時,他還在不斷地組建起以太屏障,抵御著那致命的高溫。
仿佛涉身于燃燒風暴之中,又好像被膨脹的烈陽完全吞沒,視野之內盡是純粹的流光,無法辨別方向,更無法了解更多的情況。
熾熱的氣流撲面而來,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火爐之中,高溫和烈焰讓人窒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會吸入火焰。
霍爾特察覺到了不妙,就算博德能擋住光灼的正面沖擊,余熱也足以殺死其他人了。
“這比我想象的要艱難的多。”
霍爾特再次艱難地運轉起了煉金矩陣,致密的琥珀包裹在了四周,遲緩了焰流,連帶著致命的熱量也被凝滯在外。
薇兒也施展起自身的秘能,將幽魂狀態一點點地覆蓋到所有人之上,即便這會令它的軀體快速崩潰,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幸存者全都團結在了一起,用盡各種手段,嘗試在光灼的洪流中生還,而光灼則無情地席卷而過,吞沒途徑的一切。
火焰猶如紅色的海洋,翻滾著、咆哮著,將整座王城吞入火海之中,燦爛爆發的強光中,光灼如同烈陽坍縮般,烈火燃燒著無窮無盡的以太,在壓縮的極限之際,再次噴發。
爆炸產生的沖擊波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開來,將一道道流火如雨點一般拋射出去,它們在空中四濺開來,猶如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在王城廢墟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始源塔也被光灼的洪流侵襲著,本來快要熄滅的火光再度燃起,焰火直入云霄,沖天而起。
在伯洛戈的舍身燃燒下,就連夜王的黑暗也被無限壓縮了下去,黑暗湮滅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光灼燃燒的強度,陰影一點點地崩潰,直至變成一道突兀、漆黑的礁石。
“燃燒……燃燒……”
模糊的聲音回蕩在刺眼的光灼之中,像是有頭可憎的炎魔在詛咒著塵世。
位于光灼的焰心處,此時伯洛戈的煉金矩陣已因這可怖的出力熔毀了大半,魂疤交錯布滿了殘破的靈魂,整只手臂也已經碳化成纖細的枯骨,軀體破碎的灰燼被加熱成閃亮的光點。
自光灼燃燒的第一刻起,恩賜·時溯之軸便對伯洛戈開始了自愈,但很快,自愈的速度就追不上伯洛戈自毀的速度了,按理說,他早該在這等恐怖的傷勢下死去才對,可伯洛戈的意志卻堅挺著,保持著一定的清醒。
伯洛戈知道,他還不能停下,絕對不能停下。
這道耀眼的光芒,僅僅是削弱了夜王的力量,還遠不止于將他殺死。
光灼洪流中,除了夜王外,還有一座礁石艱難地屹立著,那便是瑟雷等人搭建起的脆弱防線,幾位榮光者保護在最外圍,內部則是帕爾默、欣達,還有奧莉薇亞。
此時欣達已經快要昏厥了過去,反復的以太沖擊與高溫,把她折磨的苦不堪言,即便沒有直接與灼氣接觸,她的體表就像燙傷了般,逐漸浮現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泡。
同樣是負權者,帕爾默并沒有比欣達好多少,只是帕爾默倒霉慣了,接受能力與適應能力都比欣達強上不少。
帕爾默問詢道,“這能殺了那個混蛋嗎?”
“看起來沒有!”
瑟雷扯著嗓子回應著,光灼燃燒的余音回蕩,像是山崩般,轟轟隆隆。
憑借著血脈的聯系,瑟雷可以感知到夜王的狀態,那個混蛋還活著,和眾人一樣,屹立在光灼之中。
“該死的,他再殺不死夜王,我們就要死了!”
帕爾默瞇起眼睛,看向將眾人完全籠罩住的流火,到處都是純粹的光與熱。
“這感覺就像置身于焚化爐一樣!”
薇兒踩了帕爾默一腳,怒罵道,“有人說過,你的形容手法總是很糟糕嗎?”
“反正對你們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啊!”帕爾默叫的更起勁了,“你們可是不死者啊!”
博德懶得參與進眾人的斗嘴中,他只想盡可能地保護大家,敬業可靠,就像往日他在不死者俱樂部里那樣。
光灼之力是如此熱烈,帕爾默等人、夜王、始源塔,都位于它的直射路徑上,王城的廢墟已被燒的發紅,極致的高溫下,就連磚石都紛紛熔化,滴下了大塊的熔融物,灰燼橫飛,雪塵也被蒸發。
瑟雷看不清外面的情況,但他可以確定,這座屹立多年的城市,在今日迎來了徹徹底底的毀滅,然后……然后便是始源塔。
響徹天地的爆炸聲從前方傳來,夜王那漆黑的礁石終被伯洛戈那竭盡全力的光灼擊穿了一角,焰浪濺射,一道巨大的流火騰空而起,直接命中了本就在烈火中搖搖欲墜的始源塔。
都不需要多么長時間的燃燒,僅僅是短暫的撞擊接觸下,始源塔的塔身就再次被鑿出了一個空洞,洞壁燒紅,熔融物如粘稠的血液般,緩慢流淌。
爆炸聲接連不斷,又有數道流火從洪流之中分離出來,有的將始源塔撞的搖搖欲墜,有的落向了更遠處的戰場,不知道掀翻了多少頭不死者,亦或是夜族。
按照伯洛戈的這番攻勢,即便無法擊穿夜王的防御,他也可以順勢摧毀整座始源塔,終結晦暗鐵幕,而這恰好也達到了他們的戰略目的。
可當又一重重流火濺起時,龐大的身影黑壓壓地降臨了,千手千足的龐然大物硬生生地擠進了光灼洪流之中,不僅幫夜王承擔了大半的傷害,還把濺射的流火紛紛擋住,而那一直與它拼殺糾葛的永世之役,此時那無盡的刀劍已碎裂了大半,狂漲的怒意也有了衰敗的跡象。
在破曉戰爭之前,傲慢之罪一直是魔鬼之中最為強大的存在,即便后來沒落了些許,可他依舊具備著駭人的威能。
在以太界內,傲慢的力量得到了完全的展現,賽宗即便掌握著權柄,化身為此世禍惡,可他終究不具備那本質的原罪,是一件贗品、偽裝的魔鬼。
此消彼長之下,賽宗逐漸落入了下風,傲慢也逆轉了局勢,干擾起了夜王與伯洛戈等人的戰斗。
一旦戰敗,傲慢必將在之后的紛爭中退場,而他的自尊心、他的原則,決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萬千的刀劍反復切割,暴戾之氣攪碎了一重重的焦油,即便對千手千足產生了重創,可依舊無法阻止它的行動。
瑟雷躲藏在斯科特的陰影之下,低聲道,“光灼……光灼快要熄滅了。”
片刻的時間里,光灼從起初的猛烈之勢,變得逐漸虛弱了起來,雖然這種虛弱的程度也足以抹殺絕大部分的生靈,可這無疑表示著,伯洛戈的力量已經抵達了極限,作為光灼的承載體,伯洛戈即將走向徹底的崩潰。
“那夜王還活著嗎?”帕爾默茫然地問道。
“他……”
瑟雷眼瞳呆滯,默默地攥緊了拳頭,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殺死夜王的機會了,但他也知道,想要殺死那樣強大的存在,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勇敢點,瑟雷。”
瑟雷喃喃自語著,而后目光看向奧莉薇亞。
父女就這樣對視了幾秒,瑟雷一句話未說,也沒必要說什么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夜族領主,說太多矯情的話,反而讓人覺得自己是個懦夫。
他、瑟雷·維勒利斯、夜族領主、不死者俱樂部的酒保……可能有些晚,但現在還不算遲。
瑟雷不再是懦夫了。
瑟雷準備好了。
沒有任何征兆,瑟雷直接走出了陰影,脫離了薇兒的保護,他就這么站在了光灼洪流之中,一瞬間體表的衣服被燒盡,皮膚蒙上了一層碳化的灰黑。
劇烈的痛意中,瑟雷在心中感嘆著,這等恐怖的攻勢,落在一些稍弱的榮光者身上都足以將其抹殺了,可打在夜王的身上,卻難以撼動他分毫。
“自我犧牲的精神,會將懦夫與不死者分隔開來……”
這句話瑟雷也知道,畢竟當初就是伯洛戈和他講的,他站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中,些許的噪音從一側傳來,好像是博德和奧莉薇亞在喊些什么,但瑟雷的雙耳已被高溫洞穿了,他什么也聽不清。
僅存的視力也快速模糊了起來,依靠著血脈間的聯系,瑟雷在徹底失明前,判斷著夜王的方位。
瑟雷經常和伯洛戈一起喝酒,準確說,他喝酒,伯洛戈喝橙汁,瑟雷會為伯洛戈講述許多關于不死者的故事,伯洛戈則適當地講述一些,他的行動經歷。
例如遺棄之地事件。
在伯洛戈的回憶中,瑟雷了解到,其實驅動光灼之力需要三要素,以太界內源源不斷的以太、光灼晶核本身,以及可以將這力量成倍放大的陣列系統,不過,說是復雜的陣列系統,其實就和用鏡面折射光芒令其聚焦的原理差不多。
瑟雷真希望自己沒有了解到這些知識,這樣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藏在陰影下了。
秘能·凝腥之獄!
瞬息內,瑟雷引爆了自身的血液,幾乎將它們完全抽干,鑄就成一簇簇巨大的赤色晶體,在光灼洪流的軌跡上,拔地而起一座高山般的水晶叢。
光灼穿過晶體,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軌,所到之處,如同焚滅的火劍,輕而易舉地燒盡了觸及的物質。
瑟雷位于水晶叢中,大失血下,他的臉色蒼白,到了這種時候,他的心情意外地輕松了起來,心里思索著,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從帕爾默身上多喝點血的。
光灼與水晶碰撞在了一起,晶體熠熠生輝,閃爍不止,瑟雷來不及欣賞這美景了,他的晶體可不是什么無堅不摧之物,光灼每時每刻都在將它們一一焚滅。
至于現在?
榨干體內僅存的以太,瑟雷統馭著聳立的晶體山峰,令它們強行轉向,直至散落的光軌逐一重迭、并齊,直至分散的力量被統一在一起……
直至瑟雷以自身化作陣列的一部分,直至無數散落的光芒被約束成唯一。
瑟雷喃喃自語著,“這回應該算是救世主了吧。”
這一刻,曾經夜族領主凝聚起了萬丈的光芒,將它們鑄成火劍,橫跨天地,刺向那永夜的罪孽之源。
光與暗交織,灼燒的尖嘯聲響徹全場。
瑟雷能感到自己因失血、因高溫、因煉金矩陣的負擔在一點點走向崩潰,他也聽到了那一座座聳立的晶體山峰,在光灼的影響下,逐一崩裂,他知道自己再有不久,也會被光灼吞沒。
死亡將至,可瑟雷的心情卻意外地寧靜。
喧鬧聲逐漸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漸起的歌聲,如同千萬支交響樂團在同時演奏,如同萬眾齊聲的咆哮,如同天地之間的哀嚎與歡歌,它們激蕩在烈陽的每一個角落,回響在寂靜的宇宙之中。
恍惚間,瑟雷看到有人朝自己走來,她有著和愛莎一樣的面容。
“想不到吧,愛莎,”瑟雷開玩笑道,“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有一天居然會成為手持火劍的天使。”
“真荒謬啊……”
火劍穿過王城廢墟、穿過千手千足、穿過湮滅之暗,連帶著始源塔一并洞穿,赤紅的軌跡跨越了漫長的距離,如同一道永恒的疤痕般,銘刻在了以太界的冰原之上。
漫天的雪塵滾過,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