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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龍顏震怒

更新時間:2023-08-13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朱棣感慨著。

似乎對于這幾個孫兒即將的遠行,帶著萬般的不舍。

所謂的天子,雖是號稱孤家寡人,實則終究還是人,但凡是人,就免不得有喜怒哀樂。

此時,張安世恍惚之間,只覺得眼前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威名赫赫的永樂天子,也不是那殺氣十足,總教自己害怕的大明皇帝,而只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老人罷了。

朱棣眼角的皺紋,褶皺愈盛,他繼續感慨道:“張卿,朕就將他們托付給你了,無論如何,護佑他們吧。”

張安世正要答應。

卻聽朱瞻埈道:“皇爺,孫臣已年長了,阿舅平日里既要輔佐皇爺爺和父親,又要顧著新洲,孫臣不敢勞煩阿舅,還是讓孫臣自個兒來處置藩國事務吧。”

此言一出,頓時讓這家宴中的溫情,一下子蕩然無存。

這些話,聽上去十分得體,擔心自己舅舅辛勞,本也無可厚非。

可坐在這里的,豈有一個是善茬的?哪怕是年紀最小的朱瞻墡,身為皇孫,也深諳這話里的話外音。

很明顯,朱瞻埈對于張安世并不放心,此番他前往藩鎮就藩,一方面是自認自己年長,又對自己的才能頗為認可。而另一方面,也害怕張安世對他進行操縱。

終究朱瞻埈不是太子妃張氏所生,雖然名義上,張安世是他的舅舅,可實際上,張安世其實和他無一分半點的血緣關系,更別說從小也并沒有感情基礎。

在朱瞻埈看來,在東宮里,自己是所謂的庶子,本就處處要低三下四,如今好不容易成年,即將前往藩國,若是皇爺爺再給張安世這個阿舅干涉自己的權力,且處處指導,那還有什么意思?這個阿舅是有私心的,自己如何能完全信賴?

故而,眼下必須堅定地回絕,也只有如此,將來才可讓自己少了一個緊箍咒。

自然,他也絕不敢當著皇爺爺的面,說什么虎狼之詞,這才小心翼翼,斟字酌句,說出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即保持著面上的和睦,又表明自己堅決的態度。

朱棣瞇著眼,微微抿了抿唇,凝視著朱瞻埈,神色間似在衡量著什么。

坐在一旁的朱高熾,臉色也微微有些不好看。

而朱瞻墉和朱瞻墡這兩個沒良心的,卻似乎很樂于見著自己的阿舅吃癟,居然面上掛著笑意。仿佛在說,阿舅也有吃癟的時候。

倒是那與朱瞻埈同母所出的朱瞻垠,頗有幾分擔心的樣子,定定地看著自己的二兄。

張安世有些尷尬,忙是低頭去喝水酒,掩飾著自己。

良久,朱棣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是嗎?這是你的主意?”

聲音不輕不重,就像說著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可此言一出,朱瞻埈嚇了一跳,臉上掠過一絲驚恐。

很顯然,皇爺爺突然問出這番話,直接令朱瞻埈為之膽寒。

他料到的是,自己是陛下的孫兒,既是孫兒,此時又要準備就藩,就在這離別之際,自己即便拒絕了這‘好意’,皇爺爺也絕不會責怪。

可他百密一疏,卻沒想到,對于自己的皇爺爺而言,他的思維方式,卻是超出了朱瞻埈的預料之外。

朱棣當然不會怪罪自己的孫兒,可朱瞻埈的這番話,卻令朱棣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這番話的意思是,這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又或者是,有人教授了你什么?

而居住在東宮的朱瞻埈,又有誰能教授他什么呢?

那些教授他們讀書寫字的師傅們,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教授皇孫們的學者們,絕不只教授他朱瞻埈一人,也不可能對朱瞻埈有格外的偏向,他們沒有這樣的膽子,也絕不會有這樣的意愿。

而至于那些宦官和宮娥,顯然可能性也不大,一群伺候人的玩意兒,許多人大字不識,指望他們能說出什么話來,還能讓朱瞻埈接受,這種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朱棣顯然幾乎是指著朱瞻埈的鼻子問,這是不是你的母妃李氏,在背后從中作梗?

因此,這朱瞻埈一聽這話,驟然之間,便開始汗流浹背起來,他捏了捏已經生出冷汗的手心,努力地穩住心神,戰戰兢兢地道:“這是孫臣自己的念頭,孫臣……只是心疼阿舅……”

朱棣勾唇,笑了起來。

張安世端坐一旁,看了朱棣一眼。

他是清楚朱棣的。

如果朱瞻埈這個時候趕緊認錯,那么朱棣也不會在繼續過問這件事,畢竟……他不會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可偏偏,朱瞻埈下意識的繼續狡辯,卻實在犯了大忌。

此等狡辯,也就是坊間戲文里強詞奪理的水平,到了朱棣這樣層次的人,拿這一套來狡辯,幾乎等于是在侮辱朱棣的智商。

這朱棣一笑,卻顯然是動了真怒。

張安世倒不想鬧得不高興,于是忙道:“陛下,算了,瞻埈年紀還小呢,臣小時候,可比他還糊涂呢!”

朱棣冷笑一聲,道:“小小年紀就如此,大了更了不得了。”

這話里的嘲弄意味十足。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張安世的勸說起了效果,朱棣面色雖冷,卻道:“你既不必張卿家來護佑你,那也一切由你,朕已敕封你為鄭王,那這鄭國的事,自是由你自己拿主意。”

朱瞻埈心驚膽跳之下,終于長長地松了口氣,叩首道:“孫臣謝皇爺恩典。”

朱棣卻又道:“你的母妃……可是李昭訓?”

朱瞻埈打了個哆嗦,道:“是……是……”

太子的妻妾,亦有不同的等級,譬如有正妃,也有側妃,除此之外,還有嬪等等,在這之下,則是奉儀、昭訓、承徽、良媛、良娣等等封號。

歷來母以子貴,而這李氏,為太子生下了朱瞻埈和朱瞻垠兩個兒子,照理來說,即便不能升為側妃,至少也可升格為嬪的,偏偏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昭訓,可見在此之前,她的地位有多低下。(前面說到李氏是側妃,現已改為昭訓)

朱棣只吁了口氣,道:“她身子如何?”

朱瞻埈道:“尚……尚好……”

朱棣道:“她的兩個兒子,都即將要去扶桑就藩,只怕到時她心里也惦念的很,不妨如此,朕就開恩,準其出東宮,隨你們兄弟二人,往扶桑奉養,頤養天年吧。”

朱棣說著,側目看了朱高熾一眼,朱高熾端坐不動。

而朱瞻埈卻是一下子五味雜陳起來,按理來說,前往藩鎮奉養,本是恩典,可一般這種情況,往往是父親死了之后,才會恩準的。

在父親尚在的情況,帶去藩國,這幾乎等同于是流放了,這也意味著,此番去國,在大明,再不會有人和他們兄弟二人有什么瓜葛,也不會有人在皇帝,亦或者是太子身邊,為他們兄弟二人說話。

可眼下皇爺爺做的這個決定,分明是對他們的母親滋生出了警惕之心。

他心下沉了沉,卻也只好道:“孫臣……謝皇爺恩典。”

朱棣只虛抬了手,淡淡道:“好了,朕乏了,爾等……下去吧,后日便是黃道吉日……”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露出疲憊的樣子。

朱高熾在此時,慌忙起身,帶著張安世和眾子道:“臣等告退。”

“哈哈……哈哈……”

朱瞻墉與朱瞻墡二人,幾乎笑得東倒西歪,毫無皇子風范。

他們倆,可不就是心情太樂呵了?

從殿中出來,出了宮的張安世,瞪了他們一眼,一臉怒色道:“笑個什么,沒良心的東西。”

朱瞻墉見張安世當真發怒了,便立即露出楚楚可憐的樣子,道:“阿……阿舅……不笑了,我不笑了……”

張安世道:“哎,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憐我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滿溝渠。”

“阿舅……別說啦,別說啦,你的話帶著酸味。”朱瞻墉道:“阿舅再這樣,我可又憋不住要笑了。”

張安世揮揮手,道:“你們兩個家伙,可要爭氣,瞧一瞧人家的孩子,瞻埈那小子,雖是不識好人心,可至少聽說他功課做的好,平日里也老實,再瞧一瞧你們兩個,哎……我可憐的姐姐啊,生下來的東西是一個不如一個,愁死人了。”

朱瞻墉嘟了嘟嘴道:“待會兒我和母妃說……”

朱瞻墡則是狗腿地道:“阿舅,我沒笑你。”

張安世接著道:“你們馬上就要就藩了,到時阿姐不知該有多傷心呢。虧你們現在笑得出來,真是沒心沒肺的東西!”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道:“也罷,這兩日,你們的阿舅卻是有的忙了,少不得……要給你們定下一個章程,好教你們將來就藩之后,有好日子過。”

“章程?”朱瞻墉眨了眨眼睛道:“阿舅,我們要的不是章程,倒不如阿舅,多給一些銀子我們更痛快。”

張安世冷笑道:“你放心,你們不會缺銀子的,倒是阿舅,還指望著從你們那兒打一點秋風呢。銀子現在是小事,眼下緊要的,卻是教你們怎么把銀子花好。”

說著,揮揮手,邊走邊道:“走了,明日再來看你們。”

說罷,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前來接駕的車馬。

到了次日傍晚,張安世果然到了東宮。

老遠的,便從太子妃張氏的寢殿里,聽到一些悲傷的聲音,無非是一些母親千叮萬囑的話。

張安世進去,行了個禮。

卻見張氏此時眼淚婆娑,她見張安世來了,便收了眼淚,淚眼汪汪的,似乎有什么話要和張安世說,揮揮手,讓跪在腳下的朱瞻墉和朱瞻墡下去。

二人此時也耷拉著腦袋,面上全無了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也哭過了,面上還殘著些許的淚痕。

待二人一走,張氏嘆息道:“嫁入這里,既是天幸,又不知是不是不幸,孩子還這樣小。”

張安世寬慰道:“阿姐,都不小了,不說其他,這瞻墉的孩子都要生了……”

張氏道:“你不要總是我說一句,你便非要頂一句。”

“噢,噢。”張安世忙是點頭。

張氏又道:“東宮這邊,都預備的差不多了,你……你那兒也要有所預備,扶桑那兒……即便真如何好,也遠不如家里,這藩國的事,我是婦道人家,也不甚懂,你這個做阿舅的,卻要想的周到一些。”

張安世道:“阿姐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保管他們兩個,將來必比其他的藩王快活無數倍。”

張氏瞪著他道:“你少來油嘴滑舌,我只望他們平平安安,快活有何用?”

張安世忙移開話題,道:“阿姐,那李昭訓,也要去扶桑了吧。”

張氏此時平靜下來,淡淡道:“正在準備呢。”

張安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幸賴陛下圣明,不然,我瞧著這李昭訓,不是省油的燈……”

張氏端坐下,輕輕呷了口茶,卻道:“但凡是在宮里頭的人,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張安世被這一句話,直接給懟住了。

便悻悻然地道:“阿姐,其實這事兒,我面子倒沒什么損失,就是擔心……”

張氏卻是笑了,道:“擔心?你擔心什么?我怎瞧著,你這是挑唆著什么。”

“不敢,不敢。”張安世忙道。

張氏隨即道:“你一定在想,那朱瞻埈如此,定是她的母妃挑唆的吧?哎……你啊……倒是猜對了,你也不想想,你的阿姐,乃是東宮正妃,將來更要母儀天下的人,自己的孩子朱瞻基,將來更要克繼大統,還有你這么一個兄弟,這東宮各院的妃嬪們,哪一個不是又嫉又恨?”

“這就是人心,一個人十全十美,怎會不教人記恨的?只不過,有的人面上能顯得親昵和恭順,處處小心,不敢表露。而有的人,藏匿不住,不免露出一些馬腳罷了。安世,人在世上,就是如此,有苦總有樂,你既要曉得別人的心思,不要被人輕易蒙騙過去,自然也要曉得,這世上一張張的面孔,藏著什么樣的心思。”

“教你知曉別人的居心,不是讓你因此而生出憎恨,非要覬覦別人的心思之后,因而生出憤恨和殺念,倘若如此,這天底下的人,你殺的完嗎?有了洞察之心,只是教你能夠隨時警醒自己,不要被身邊的人輕易用語言或者諂媚迷惑,使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這世上,能洞察人心的人不少,可洞察人心之后,反而能平和淡然的,卻是少之又少,世上有許多人,倒也聰敏,總能猜測別人的心思,卻正因為有此智識,反是陷入了偏執,總覺得人心如此可畏,因而越發的陰險毒辣,卻渾然不知,他越發如此的時候,反而……真正貽害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了。”

“你方才教我小心,實則這些年來,下頭那些人的心思,我何嘗不知曉。可既知曉了他們的心思,卻反而能平靜以對了,你道是為何?”

張安世沒料到,阿姐竟要和自己講起了大道理,便道:“阿姐你說罷,別賣關子,咱們是姐弟,我又不是來聽書的。”

張氏抿嘴,面上越發的平和了:“這是因為,真正能成大事,能高于眾的人,往往需有容人之量,一些些許的小事,不必計較在心上,只要這上上下下的人,不礙著我的正事便是。”

張安世道:“阿姐的正經事是什么?”

張氏道:“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這就夸大了。我啊,一介婦人,能有什么事呢?身邊永遠緊要的,不過是太子,是幾個孩兒,是你這個兄弟!只要不要真正妨害到你們身上,其他的人,都可以裝糊涂,也都可以寬仁去對待,可若是令自己著緊的人和事不能安生了,那么……”

張氏侃侃而談,十分平靜,卻在此處,語氣頗有幾分高亢,道:“那么大明的太子妃,也不是柔弱可欺。”

張安世訕訕笑道:“哎……阿姐……和我一樣,我平日也是如此。”

張氏道:“至于你方才說的李昭訓,她是婦人,卻太愚蠢了,跟這樣的人,不能一般見識。你啊……你休要將昨日的事掛在嘴邊,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我們張家現在到這個地步,做人做事,只要不觸犯到根本,那么就不妨要敞亮一些,很多時候,我們姐弟行事,不是做給自己,而是給別人看的,知曉了嗎?”

張安世忙道:“是,是。”

張氏道:“朱瞻墉和朱瞻垠兩個兄弟,雖非我的骨肉,可論起來,終究也是皇孫,他們見了本宮,還是要叫一聲母親的,沖著這個,你可別給他們使壞。”

張安世忙道:“不敢,不敢。”

張氏隨即又喚道:“來人。”

不一會,便有宦官躡手躡腳進來道:“娘娘有何吩咐?”

張氏道:“叮囑下去的禮,可準備好了嗎?李昭訓身子不好,此番隨子就藩,怕也不易,要多帶一些藥,既是盡了我這做姐姐的心意,也是教她沿途能夠周全。”

“娘娘,都預備好了。”

“送去吧。”張氏道:“夜里我去看她。”

“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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