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東西嘬鼻猛地一吸,就有幾縷淺白煙霧般的東西從碎片里被它吸走。
碎片頃刻間消失,什么也沒留下。
怪頭自己則長長「啊」了一聲,那模樣像餓了七天七夜的流浪漢剛吃完一頓飽飯,又像天寒地凍時突然跳進溫泉,怎是舒爽二字可以形容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它在吸X呢。賀靈川斜睨著它:「就爽成這樣?」
怪頭吸了兩下鼻子,意猶未盡:「從前這點力量要分給一百多張臉,哪有我現在獨享來得舒服?而且....」
「而且什么?」
「這神像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怎么回事?」賀靈川遂將自己從火場搶出神像的經過說了。
「方才我就覺得不對,原來程俞想燒掉神像!「怪頭大怒,惡狠狠道,「好,很好!他主動破誓,可別怪我不仁。」
賀靈川一怔,接著大喜:「你不定遵守與他的契約了?」
「契約沒了。」怪頭嘿嘿笑道,「他敢燒我神像,就是與我為敵。我可以出手對付他了!」
賀靈川摸了摸鼻子。
百面夢魘本尊被紅色巨影吞噬,程俞大概以為神像無用,隨手就扔在火場也不帶走。
鬼知道這里竟然還有一頭夢魘分身留了下來。
那么他隨手焚燒神像的行為,就破壞了原本跟夢魘定下的契約。
這真是個倒霉催的。
也可能是他震驚過甚,一時亂了方寸。「爽過了,該干活了吧?不然你發的皙....」
「行行!」怪頭滿口答應,而后才期期艾艾道,「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賀靈川盯著它也不接話茬,心頭有不妙的預感。
怪頭被他看得發虛,嘿嘿一笑才道:「我可以試著追蹤,但程俞不一定睡著。他若不在夢鄉,我就找不著他。」
「只有他睡著,你才能找到他?」
「是啊。」怪頭嘆氣,「誰叫我是夢魘呢。他不做夢,我就接近不了他。」
賀靈川淡淡道:「你方才怎么不早說?」
這東西跟他使心眼,先把神像的力量騙過來吃了,才說自己的短板。
他從前沒跟夢魘打過交道,虧在沒經驗。
怪頭感受到他身上忽然高漲的殺氣,連忙道:「但你也不用著急,人都要睡覺的。」
「修行者常用調息代替睡眠。」賀靈川自己也是。
「短時可以,但無論是妖是人,總還需要長時間的睡眠。」怪頭分辯,「貝迦這許多妖王,時常都在沉睡,比如那棵寶樹王。再說程俞遭遇反噬、身受重傷,亟需昏睡養陽。」它的結論是:
「他挺不了多久的。」
賀靈川看著它道:「你倒是干一行信一行。」但怪頭也沒說錯,人終歸要有睡眠。
大大大大大
寂靜夜晚,夜空東邊的天羅星再一次爆閃。靈虛城,天宮。
神壇再一次有紅光閃爍。
這回天羅星異動的時間很短,僅僅是兩個瞬閃,但亮度遠超上次,因而成功引起守燈人的注意。
自從上次天羅星動,摘星樓就加派人手看護神壇。
這兩下異動,自然被當作最緊急事件,連夜報送上去。所以妖帝很快親臨:
「有一就有二,早料到會是這樣。」
「帝君圣明。」都云使喚出一具沙盤,山川河谷,地形地貌宛然,「這一次,大方壺的所在位置變了。」
在芝田鄉以北,象山以南。
「赤鄢國北部六縣?」妖帝玩味道,「這玩意兒還長腿了,自己能跑?」
「范圍縮小到六個縣城,這是好消息。」都云主使分析道,「方才大方壺產生的波動很強,因而我們對它的監測更精確了。」
「以前好像不這樣?」
「大方壺從前的波動位置非常明確,小至一城一地,我們可以輕松捕獲。」都云主使低聲道,「這回有迷障籠罩,捉摸不定,增加了很大難度。」
話音剛落,天書上忽然又現十幾個字:未知因果循循開,不在此間,不在神界。
「有一段與大方壺有關的未知因果,正在展開?」帝君沉吟,「如果不在人間,也不在神界,那還能在哪?」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先有投入水中的石子兒,才會有泛開的漣漪。
找不到水,也找不見石子兒,又怎么能看見漣漪?
顯然,無所不知的神明很介意這段未知的因果,才讓靈虛城特地查明。
他們是不是感覺到了不自在和....威脅?
「神明畏因,眾生畏果。」妖帝哼了一聲,「白子蘄那里,有什么新進展么?」
「上回天羅星動,暮光平原的千星城廢墟前后一共出現兩幕幻象。目擊者說他們從未見過第二幕幻象,那是未遭戰火的千星城舊貌,整個城池都很平靜。」
「第二幕?」妖帝很關注,「有什么特別的?」
「有商隊進去走動,沒發現異常,就是一座夜晚的睡城。街上空空蕩蕩,偶有士兵巡邏。」
「都跟大方壺交感,都引發天羅星閃耀,怎可能沒有異常?「妖帝低沉的笑聲回蕩在大殿里,震得長明燈焰又是一陣搖搖欲墜,「白子蘄就查出這些?」
「暫時未有更新的確切情報。」
「叫他趕去新地點。」妖帝往回走,「大方壺的異動越頻繁,線索就越多越好找。對了——"
妖帝忽然一頓:「有沒有可能,這一次的異動也像一百多年前那樣,僅是假象?」
「假象?」都云主使想了想,才明白他意有所指,「您是說,刑龍柱?」
「嗯。」妖帝淡淡道,「那時我父王中了彌天女干計,可沒少折騰。」這話,都云主使不好接。
「讓白子蘄留神些;還有,馬上派人趕去鳶國的盤龍沙漠,打聽那里是不是發生過什么事,再看看這個秋天還有沒有狂沙季。
次晨,賀靈川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
腹部還隱隱作痛,對比昨夜卻已經好了很多,只要不咳嗽。這是他調息前吞服一顆百善丸(殘次品)的效果。帝流漿調制出來的小藥丸,雖然有一爐是煉壞了,但里面蘊含的生機仍然非常強大,很快就能補愈他的內傷。
傷勢就剩一點兒底子,再養個兩三天就好了。剛剛洗漱完畢,房門就被撲開。
猛虎奔進來道:「客棧被圍,有人來了!」
賀靈川也聽到底下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來者至少百人。有些住客驚呼,就有人叱道:「坐回去,不許動!」
賀靈川湊到窗邊往下看,有十余騎拐過街角,往這里來。路邊的平民商旅,甚至是官差也紛紛避讓。
雖僅十余騎,卻跑出了目中無人的氣勢。為首的騎士相貌堂堂,俊偉張揚。
賀靈川看了一眼就道:「走。」他居然不打算留下來。
猛虎奇道:「去哪?」
這位特使昨天硬杠巡察使、對戰樊氏兄弟都不慫呢,為什么今天看陌生人氣勢洶洶而來就要開溜?
「當然是去吃個早飯,再喝個早茶嘍。」說話間,賀靈川已經從后窗鉆了出去。
底下的人馬還沒圍上來,以他身法,溜出去一點不難。猛虎無法,只得緊隨其后。
想它堂堂百山
中郎將,戰場上大開大闔殺敵無數的主兒,如今居然跟著這個特使飛檐走壁,扒窗躥巷,沒花什么力氣就跳到了隔壁綢緞店的屋頂上。
一人一虎鬼鬼祟祟繼續前進。
賀靈川路過一處閣樓,好像還看到里頭的小姑娘正要換衣裳。正在這時,猛虎踩響了一塊瓦片,「當啷」!
閣樓的木窗頓時吱呀一響,賀靈川嚇得一縮頭,飛快翻去屋脊后面。
那小姑娘探頭出來左右看看,沒發現什么異常,于是關上了窗子。
賀靈川在虎頭上打了個爆栗:「小心點,別曝露我們。」
猛虎皮糙肉厚頭硬,根本不在乎,只舔了舔唇道:「他們下馬了。」
「他們」當然是指那十名騎士了。
賀靈川探頭一看,這些人馬都停在客棧外,排場很大,圍觀人群也很多,但騎士毫不在乎,首領負手邁入客棧,其余人緊隨其后。
很快,賀靈川的客房里就有人影閃動,首領站在窗邊眺望,一臉不悅。
一人一虎已經縮在了屋脊后方。
這里有一片高高的山墻可以阻擋視線,他們翻過去以后,從客房就看不見這邊的動靜。
「那個拽得二萬的家伙是誰?」焦玉老實道:「不認得。」
他對白沙矍不熟。
「就憑他眼睛長在頭頂上,我猜這貨是靈虛城來的。」焦玉不解:「你為什么避而不見?」
「沒必要。」賀靈川笑道,「他氣勢洶洶過來,一看就是要找碴的。何必浪費時間跟他作口舌之爭?這么美好的早晨,我們還有要緊事辦。」
那人撲了個空,想必是很難受了。
焦玉用奇異的眼神看著他。
「怎么了?」
猛虎舔了舔唇:「你不惱火?一而再、再而三對太子特使下手,他們真是咄咄逼人。」換作太子,大概要氣炸了吧?
「惱火有什么用?」賀靈川聳了聳肩,不氣,「我又不能找上仲孫謀,一刀把他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