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貝迦,我知道。”賀靈川笑道,“貝迦的名頭駭人,但這里不是貝迦地盤,是盤龍城的。它根本鞭長莫及,否則為什么只派一個伏山烈過來攪渾水,而不是大軍壓境?”
瀧川和貝迦之間隔著金梼等幾個小國,還隔著西羅國,的確遠得很。
“只要各幫各派孤立西芰偽軍,不跟它攪和在一起,我自然就有辦法收拾它。”
果然,為了對付西芰偽軍,玉衡城想先收買他們。
徐則壽指了指桌上的令牌:“如果我們受聘,我是說如果,玉衡城還要我們做什么?”
“你們是按路段收費,不能胡亂漲價,我會定期派人巡檢。”賀靈川又指了指瀧川地圖,“要維護好各自路段內的治安,一旦有商旅受襲受損,你們的薪俸就會被減扣!另外,既然路稅都歸你們,那么路段路面的養護也歸你們,無論泥石塌方還是棧橋毀壞,你們都得及時處理。”
這個沒啥好說的,拿公家的錢就得辦事,兩個匪首也挑不出毛病。
“我們剿滅西芰偽軍,各幫也要出人出力。”賀靈川又道,“這一點,后面可以詳細磋商。”
兩大匪首互視一眼,均道:“我們要回去召集幫眾,商議一番。”
“理所應當。”賀靈川表示理解,“若猶豫難決,何妨先試驗半月?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
的確,玉衡城拿出來的方案,好像都是便宜匪幫的。他們先拿來用,也不吃虧嘛。
但千金寨、球花幫接受官方腰牌之后,不僅坐地收錢,還得維護治安。
走在這條路上,他渾身都放松下來,白天的緊張和辛勞不翼而飛。因為他知道,離家也就這么幾步路,快一點慢一點,早晚都能走到。
腳下是玉衡城的萬家燈火,但往上看一片漆黑,除了自家門口的燈籠在晚風中明明滅滅。
“今天順利么?”
剛上船,徐則壽就問陶凜:“老陶,你怎么想?”
孫夫子做的?香得不像啊。
秋寒如水,入夜的山路就結暗霜,一不小心就滑個哧溜。
賀靈川聞到奇香,伸手揭蓋,見里頭醬色金紅,竟有大半鍋羊蝎子。
直到他們離開,賀靈川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收工,回玉衡城!”
“身體怎樣了?”賀靈川一抓她的手,還是涼。
伏山烈和西芰偽軍絕不會接受玉衡城的招安。只看出身,他們就跟瀧川其他水匪截然不同。
家里有他想見的人。
吃完了肉,才好燙菜。
“好得很,洗手吃飯了。”
他過家門而不回,逕直推開孫夫子的院門。
不然她怎么知道的?
孫茯苓抿了一口楊梅酒,慢慢道:“前幾天你和溫先生談話不歡而散,溫先生甩袖走了,事后又覺自己莽撞,就來找我當說客。”
徐則壽笑道:“不錯。屆時扔下腰牌,我們再回瀧川便是。”
賀靈川回到玉衡城時,天已經黑了。
不過圓飯桌上已經安置好一口粗陶邊爐,底下加了炭,上面加了蓋,湯水咕嘟咕嘟已經燒開。
因此西芰偽軍還會繼續在瀧川商路上作亂。
在她面前,賀靈川可以隨便抱怨:“溫先生自己想不明白,總認為我在做無用功。”
“你也沒跟他講清楚罷?”
兩刻鐘后,他就走在回家的盤山路上。
“就像姓賀的所說,試試也無妨。”陶凜也有些心動,“反正麾下人馬都在,玉衡城敢出什么詭計,我們立刻就反!”
“這與好人壞人無關,與他坐在什么位置上有關。蛇無頭不行,但蛇有兩個頭也不行,蛇身到底聽誰的?總要分出個主次來嘛。”賀靈川笑道,“溫先生管民政,我管軍政,按理說是平起平坐。但我年紀小,又是鐘指揮使新提拔上來的,乃是溫先生眼中的末學后進。他認為資歷比我深,當然希望我對他恭恭敬敬,虛心接納他的意見。”
徐則壽也點頭:“伏山烈是貝迦將領,不吃他這一套,到時劫掠到我們的地盤上,我們還得保護那些肥羊……我是說商隊。”
它就住在兩人住處的后山上。
“夫子托我問你,今晚忙不忙?”
作為瀧川最大幫派的幫主,他對西芰偽軍也是深深忌憚。
從山下到山上,這距離可不近哪。孫夫子真是個小富婆。
孫茯苓拿起邊上的楊梅酒,給他斟滿一整杯。
兩名匪首站起,還跟賀靈川禮貌作別,這才帶著一眾手下轉頭進入水泊。
不僅自己不能劫掠商隊,還得防止其他水匪沖過來打劫。
“嗯?”孫茯苓有點驚訝,“這話是怎么說?溫先生是個好人呢。”
但徐則壽轉眼又咬牙道:“伏山烈一心想吞并做大,對我們越來越不客氣,我聽說他在貝迦也是一員殺將。要是任由他繼續胡來,陶寨主,那么多消失的小幫小派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
“鐘指揮使和紅將軍放你到玉衡城歷練,事先多半交代溫先生好生扶攜你。這半年來,他應該對你很不錯吧?結果你兩句話就氣壞他了。”
簡潔,明亮,案頭上還擺著一瓶新折下來的大麗花。
“喲,今晚打邊爐?”還是羊蝎子鍋。
溫道倫很清楚孫茯苓和賀靈川的“友誼”,就想通過她這個中間人來緩和關系。
屋里有好幾個熒光孢子照明,孫夫子的家還是那么井井有條。
孫夫子的刀功,還是那么過硬。
他又去城衛所翻看瀧川遞過來的情報,才坐下來看了半刻鐘,外頭撲嚕一響,有禽類拍著翅膀穿窗而來,落到桌上。
賀靈川有眼力見,趕緊進廚房幫忙,卻見牛羊肉都切成了能透光的薄片,整整齊齊碼了十盤。
但望著上方那一點光,賀靈川卻走得很愜意,靴子踩在砂石上,咯吱咯吱。
年輕人嘛,誰沒一點火氣,誰沒一點沖勁,誰不認為自己是對的?
“我的做法,溫先生未必不能理解,但這不是重點。”賀靈川啃肉吃,頭也不抬,“他更想借機壓我一頭。”
那是家。
“她找你回家吃飯。”
他們的關系原本沒這么好,徐則壽還有個侄子是被千金寨所殺。但是西芰偽軍和伏山烈的壓力,讓這兩大匪首越走越近。
賀靈川就去檐下的水缸洗凈雙手,陪她一起去了廚房。
門板回頭唿哨一聲,驛站后方的矮丘影影綽綽站起不少人。
賀靈川精神一振,抓起幾份資料丟進儲物戒里:“這就回!”
紅隼才不等他,早飛回窩里睡覺去了。
“我故意的。”賀靈川聳了聳肩,“話不投機半句多。”
院子很大,檐下的燈籠照亮近處的木槿花,池塘里的大胖鯉魚睡眼惺忪,聽見賀靈川的腳步聲也只是懶洋洋地擺了下尾巴。
“……你和溫先生分歧這么大么?”溫道倫對賀靈川的評價,是足智多謀,然年少氣盛。
燈下看美人,她的面龐多了幾分暖暈。
水匪搖身一變成了官兵,還回頭去打水匪。這事情怎么想怎么滑稽,尤其大家都住在瀧川里,鄰里關系能和諧嗎?
有千金寨打頭,球花幫領受官牌的壓力可就小了。
孫茯苓仔細聽完,才笑道:“難怪溫先生那么生氣,你對水匪們確實寬容。”
賀靈川本要啃羊蝎子,一聽這話先看她一眼,了然:“他找你了?”
紅隼來了。
對比盤龍城的木屋,這里的住處簡直可算是豪宅,廚房外頭的廂房被孫茯苓改成了飯廳。
“順得很,不出所料。”賀靈川遂將下午與兩大匪首的會面情況,簡單向領導匯報。
賀靈川看看案頭堆得像小山的資料:
“不忙。”
孫茯苓好似聽懂他的心聲,抿了抿嘴:“前幾天你帶我去的全福樓,也做外送的生意。我就要了一鍋來。”
兩人將肉蔬拿進飯廳,賀靈川就撈羊蝎子吃。
陶凜嗯了一聲。
“回來啦?”
窗里透著亮,賀靈川剛走到檐下,孫茯苓推門迎他:
眼前的茶都涼了,徐陶二人仍不敢喝。但一開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不知何時已經消解。
“這姓賀的不該是個傻子,給出這么多好處,還是為了招安!”陶凜也在思索,“他怕我們跟伏山烈站到一起去。回過來說,我們要是答應賀統領的條件,就是跟伏山烈公開對立。”
畢竟對方有金梼國和貝迦撐腰,己方都是江湖草莽,拿什么跟人家拼背景?
除非自己也找個后臺,比如玉衡城。
職場官場,都是這一套。年長者、有資歷的,都要新來的對他們客客氣氣。不然,就上點眼藥。
人群天然就講究排序。
“溫先生是值得尊敬的長者,對我總想諄諄教誨。”賀靈川抓起酒杯一飲而盡,“但我在玉衡城領治軍之權,就要為玉衡城百姓的安危、瀧川商路的太平負責,不可對他一讓再讓。”
說得直白點,他現在與溫道倫平起平坐,一個主內一個攘外。
溫道倫想在他面前居高臨下、想論資排輩玩官場那一套?不好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