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忍不住笑了：“真是神助攻。”盤龍城給城民減稅，西羅國反而要向盤龍城多收稅，這里從上到下肯定都不樂意。吃過飯，賀靈川先把疑問拋到一邊。出差大半年歸來，他又要找地方住了。盤龍城的民宅有九等，他初入盤龍城那會兒住的是木屋，倒數第二等，空間又小又逼仄。后來，他也一直沒有換屋。但現在，他有資格住進豪屋了。盤龍城的軍功制度很嚴格，但他到底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盤龍城的豪屋分作四等，最低一等就是“金屋”，也是沒有軍功傍身的富豪能買到的最高等豪屋。再往上三等豪屋，就不是錢能買來的了。既然賀靈川的權和錢都是憑自己的努力賺來的，為什么不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但孫茯苓卻婉拒了。以她財力不夠買一套金屋，但她又不想寄住賀靈川家中。所以賀靈川自降兩等，選了個銅屋——之所以不選銀屋，是因為銀屋只剩一套了。孫茯苓主持玉衡書院兩年，有教無類，深得師生喜愛，又促進西芰住民和盤龍城人的融合，完成了盤龍城交代的任務。憑她掙得的功勞，加上從前積累的軍功，也可以換得一套銅屋。經過挑選，這兩套銅屋還是一墻之隔。至此，兩人又在盤龍城里當起了鄰居。雖然沒有玉衡城的住處那么大、那么清幽，但銅屋已經有天有地，院子有二十來個平方，主屋邊上還有廂房可以充當客房，廚房寬敞，還有個儲物的柴房。孫茯苓相當滿意。其中一套銅屋的墻根兒，有棵半死不活的風車茉莉，垂頭喪氣，花葉都蔫了。孫茯苓就道：“我選這一套罷！”賀靈川自無異議。他沒什么閑心打理花草，孫夫子種完了自己的院子，肯定還會往他的屋子伸出魔爪。他的院子外頭有一棵楓樹，伸了半幅樹冠到他家里來，這個季節還是半青不紅。得再過一個月，才是火燒云一般的艷麗。孫茯苓已經開始憧憬火樹下喝茶吃餅的好日子了。看完屋子，賀靈川就陪佳人去市場逛了老半天，開開心心選購家具和日用。一下午的歡聲笑語。看著夫子的笑靨如花，賀靈川偶爾走神。“想什么呢？”孫茯苓嘴里噙著桂花茯苓糕。她長得秀致，總引路人回頭。但她本人沒什么包袱，很喜歡邊走邊吃東西。“哦，我在想，好日子好生活，能把鬼變成人。”孫茯苓一怔，拿胳膊肘輕輕撞他：“給我說清楚，誰是鬼！”“不敢不敢，當然不是我們夫子！”賀靈川搶過她手里的糕點，一口吞了，“就算你真是，我也會把你變成人！”孫茯苓啐他一口：“又在說胡話了。”其實方才那一瞬間，賀靈川想起了梅妃。她所在的世界，能把人活生生逼成惡鬼。她若不比其他鬼更惡更狠，壓根兒沒有活路。而那就是賀靈川所在的真實世界。他若不能居安思危、未雨綢繆，仰善群島的富足安祥也只會成為歷史里的一個小小泡影。就像曾經有過希望的巨鹿國。兩人正在布置新家，紅隼振翅飛來，就落在楓樹上，給賀靈川的新院子落下第一根鷹羽。“鐘指揮使回來了。”賀靈川扔給它一塊肉干：“有勞了。”……鐘勝光的書房。明燈盞就裝在匣子里，賀靈川把它遞交給鐘勝光。望見那獨特而溫暖的紅光，鐘勝光立刻雙手接過：“辛苦你了。”他歡喜不溢于言表，但賀靈川能察覺到他如釋重負，心情大好，于是趁機問道：“這半年里，紅將軍和彌天還好么？”“今時不同以往，盤龍荒原環境大好，彌天就沒有必要頻繁降臨。”鐘勝光臉色一正，“對于這一點，她其實不甚滿意。”賀靈川多靈光，一下就聽懂了話內之意：盤龍城解決了自己的生存危機之后，紅將軍就不希望彌天頻繁降臨了。皮囊怎么能夠抗拒天神？所以彌天有點不高興。不過賀靈川此時也已經看懂，彌天和盤龍城之間也有罅隙，并非齊心一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天神與人類之間的關系如果是合作而非統治，那多半是磕磕絆絆，怎么可能真正情投意合？“你這時拿到明燈盞，就是給我吃了顆定心丸！”鐘勝光小心收好明燈盞，臉上終于有了笑容。賀靈川看出他的開懷，再次試探：“明燈盞真有那么大作用？”鐘勝光覷他一眼：“這是連紅將軍也不清楚的秘密，我只能透露你一點——”他的笑容里，難得有一點神秘：“你覺得，大方壺當真無靈？”說完這句，他就住口了。這是什么意思？賀靈川一頭霧水。鐘勝光是告訴他，大方壺有靈？想想也是，他的攝魂鏡都有個多嘴的器靈，像大方壺那樣神奇博蕩的至寶，真地沒有自主意識么？但從前的三水真人為什么沒提起過，并且連紅將軍也不清楚這個秘密？還有，這跟明燈盞有什么關聯？賀靈川探究了這么多，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離真相更近，還是更遠了呢？鐘勝光又問他：“這次東行可有波折？”賀靈川遂將這一路經歷都說了，而后道：“閃金平原也不都是爛泥地，至少巨鹿國君有志有為。像他這樣的人物多些，閃金平原就有希望。”“希望他不是志大才疏。”鐘勝光謹慎樂觀，“過去千百年，世間不乏這樣的人物。為什么閃金平原至今都未能崛起？”一定是根子上出了問題。這話賀靈川也沒法接，因為后面的事實證明，鐘勝光說中了。他只能換個話頭：“離開半年，盤龍荒原又是劇變，我返程途中居然見到了荒原象。”巨象可是能讓其他國家流口水的高端戰力。即便在萬妖之國貝迦，寶象國的地位也很重要，妖帝對寶象國君也很尊重，不就是因為那里有一大群戰象么？“那是我差人從南方的博郎國挖過來。帝流漿來過十多次，博郎國的民生卻沒有明顯好轉，反而又打起仗來，這些大妖也覺得無趣，干脆來投盤龍城。”鐘勝光笑道，“還有一些是慕名來投。”樹的影子人的名，盤龍城出了名，自然就好吸納外才。到了現在這個階段，盤龍城就需要高手大能坐鎮，越多越好。就像貝迦出名的不止是軍隊，還有無數大妖。“另外，靈山也派來上百修行者，為盤龍城助力。”賀靈川了然：“看盤龍城這里干得有聲有色，靈山也往這里加大投入了。”現實里，他跟靈山接觸一段時間，發現這個組織干的事兒就是投資，沒瞧見你的潛力之前，它壓根兒不會出手。賀靈川這才切入正題：“我聽說，西羅國又有動作了？”鐘勝光的笑容，慢慢消失。“是啊，但不是西羅國有動作，而是貝迦。”賀靈川心頭微沉。盤龍城的好日子才過了一年多，貝迦就來搞事情了？“西羅新君上位，就是貝迦扶持，否則他原本空有野心，卻最不被看好；他篡權之后，有兩員大將不服起義，新君向貝迦求助。后者竟然派兵入境，鎮壓起義！”“借兵？”西羅國終究也走到這一步了啊，賀靈川立刻想起了年贊禮。二者不同之處在于，年贊禮是自己上趕著去貼貝迦，而西羅國卻是被貝迦出手算計。“鎮壓下去了？”“貝迦出手，豈有不成之理？也就是一個月時間罷，兩處起義都被鎮壓，舉事者被梟首示眾。”鐘勝光悠悠道，“呵，有貝迦撐腰，新君的位置很快就坐穩了。”他走到窗邊，眺望藍天白云，“平時的貝迦怎會把西羅放在眼里？它突然出手干政，當然會有附加條件。”西羅孱弱，貝迦都懶得收拾它。北方妖國的領地很久之前就不再擴張了，平時對身邊這些朝生暮死的小國并不在意。賀靈川一聽就明白了：“貝迦和新君的暗中交易，就是針對盤龍城吧？”“應該是的。”鐘勝光搖了搖頭，“它們明知這兩道命令我們絕不接受，但非要下發不可。”這就是故意惡心人。無論盤龍城發展得有多好，名義上它還是西羅國的領地。按理說，鐘勝光作為地方大員，還應該聽從西羅國的命令。他從前也不是沒聽過，有什么好下場了？現在西羅國又下令了，鐘勝光置之不理，這就是抗命不遵！單從君臣道義而言，鐘勝光只能認吃這個癟了。“我剛進城就聽見議論，看來消息傳播得很及時。”“是啊。”鐘勝光話里有淡淡嘲諷，“貝迦下了這一著棋，當然要把我們的抗命不遵散播全域。畢竟，盤龍城還有許多老人心系故土，一直都想回去。若能誘使他們與盤龍城離心離德，哪怕只是種下一點不滿的種子，也是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