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王就不怕童家抗議?
賀靈川嗅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復兩日,爻王廷風平浪靜,天水城喜氣洋洋。
薛宗武之死、官員被連續檢舉所催發的烏云,現在好像從天水城上空淡去了。
一切好像又快要恢復原來的節奏。
這兩天,就連青陽那里也沒有新動作了,這大概讓不少人長長透出一口氣。
是不是可以消停幾天了?至少到爻王壽典結束之后吧。
傍晚,范霜又來了,這回是一臉喜色:
“賀兄,王上終于要接見你了。”
賀靈川喜出望外:“這幾天的等待,還真沒有白費!”
“我說什么來著,你一定能見到我王!”范霜也是一身輕松,自覺終于將爻王派下來的任務圓滿完成。
“何時可以覲見?”
“現在。”范霜笑呵呵,他就是來接賀靈川入宮的,“就現在!”
賀靈川回到屋內更衣,攝魂鏡呸了一聲:“前倨后恭,看來是有求于你!之前那么些天,爻王都想不起你這個人,忘了你是他特地邀請過來的,就跟失憶一樣;現在怎么突然又要見你?”
“重武得到新任命,就說明爻王和青陽可能交上手了,爻王做出一定的妥協。”賀靈川選了一身錦服,快速穿戴,“接下來只要關注青陽,她要是沒什么震撼人心的舉動,就是這兩邊背地里談成了什么條件。爻王這一次的讓步,真是了不得。”
鏡子不屑:“不就是任命重武為鎮北守將嘛,談什么了不得的讓步犧牲?”
“對爻國來說,這可是里程碑式改變。”賀靈川正色道,“爻王廷持續了近二百年,至今保留很多傳統,并不像貝迦那么開放。從我們過往收集到的情報看,爻王廷的高官有八成都是爻國人,剩下的兩成都是無關緊要的崗位。武將的比例倒還小些,有一半是本國人。所以重武這樣的異國人士為爻國效力,走的就是武將路線。”
“我聽說,天水城的老牌權貴們互相通婚,莫說不會嫁娶外國人,甚至不考慮天水城以外的家族,我說的‘以外’包括天水城的郊區鄉縣,出了天水城幾個大門,那都是低等人家。”他舉了個例子,“許多貴族以自己的血統為傲。薛宗武就不是土生土長的天水城人,當年齊云嵊力排眾議嫁女兒給他,還被垢病了很久,直到薛宗武起勢做大,風向才變了。”
鏡子笑嘻嘻:“國祚也就二百年,還講血統?一群井底蛙。”
“你得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在閃金平原,國運能維系二百多年已是大不易。
“正因為爻國人骨子里還是排外,讓外籍武將守國門這種事,很挑戰他們的底線啊。爻國又不是無將可用,爻王偏偏選了重武。要知道重武前段時間才出錯受罰,現在突然被提為邊將,過程太突兀了。爻王下這種旨令要承受很大壓力,所以我傾向于認為,這是青陽促成的。”
“對青陽來說,有什么好處?”鏡子的好奇心也起來了,“她對重武可真好。”
“更深層次的原因,我對青陽和爻國都不夠了解,還無法推導,但有一個原因應該是大差不差——”賀靈川換上一頂白玉冠,他四海為家、帶兵打仗慣了,更衣換裝都親力親為,不喜歡帶個隨從,“軍權。”
“啊?”
“你看青陽帶了幾百人來爻國當監國,看似來來去去都被簇擁,但我估計,她的手很難伸到軍隊里去。當今爻王也快六十了,從政幾十年,統治也比較穩固。薛宗武這樣的統兵大將、戍邊大員都是堅定的保王派。爻王就是通過薛宗武這樣的嫡系,把軍權牢牢抓在手里。”
他頓了一頓:“你發現沒有?到目前為止,青陽要履行監國之職都必須通過爻王廷,也就是借用爻王的行政力量。”
鏡子懂了:“靠別人的力量終究不長久,也不可靠。”
“說穿了,目前青陽倚靠的還是貝迦的招牌,還是爻國對貝迦的敬畏,甚至還可能有天神的支持——我猜,爻廷有不少官員也聽貝迦的話——但這些都不是她本人的影響力。她要是跟爻王斗得太狠,后者一狠心一咬牙不管不顧,她就沒有發力的支點。”賀靈川緩緩道,“可她如能插手軍務,那就很不一樣了。”
手里有兵,那說話都硬氣,腰桿兒都能挺直。
他自己就是帶兵的大將,這一點最清楚不過。
“她也想要軍權?”鏡子哎喲一聲,“按你的說法,那不就是刨爻王的墻根兒?他能讓嗎?”
“他當然不肯,哪個上位者愿意讓渡自己手中的權力,哪怕只有一星半點?可這,不就是他們眼下爭斗的目標?”賀靈川笑了笑,“看來青陽手里的牌很好,重武上位,很可能是爻王讓步了。”
“爻王要是鐵了心絕不讓步,又會怎么樣?”鏡子不明白,“軍權不是最重要的么?他怎么舍得讓渡?”
“強權突然好說話了,不是天性使然,一定是因為不得已。”賀靈川解釋,“假設爻王半步不讓,青陽就會把手里的牌一張一張打出去。我推想——嗯,爻王應該也是這么想的——被她留作后手的牌面很大,打出去必然引起朝野震動。那里頭有高官、有武將,他們一旦發現爻王保不住自己,你認為他們會怎么做?”
鏡子想了想:“把青陽干掉,阻止她繼續揭露?”
這護心鏡還挺狠,賀靈川忍不住笑了:“恐怕沒那么容易。”
在貝迦當了一百多年的大國師,青陽本身實力驚人,又有幾百人的精英護衛團,那是輕易能打下來的?
再說,靈虛城派去爻國的監國無緣無故死了,爻國要怎么向貝迦交代?
“簡單點,向她求情就好了。”賀靈川搖頭,“青陽在爻國這樣雷厲風行,多數臣子都知道她其實是在跟爻王斗法。自己這點兒罪行,只是被卷進去的籌碼。所以,青陽的進擊越兇狠,向她投誠的官員很可能就越多,其中說不定就有領兵的大佬。”
“到得那時,青陽一樣可以弄到自己想要的軍權、自己想要的勢力,還把爻王廷攪得天翻地覆,爻王同樣威望大減。”他緩緩道,“面對這樣的結尾,你覺得爻王現在會怎么選?”
“……那還是干脆點,有限退讓吧。”一步到位,省去那么多折騰和傷害。
到頭來都是一筆賬,爻王不意氣用事的話,只有這么做最劃算。
想不到啊,不過是一個武將的調令,背后卻有這么多牽扯、這么多糾葛。
“不愧是青陽,原本沒有多少實權的監國之職,被她玩出這么多花樣來。”賀靈川整了整腰帶,“爻王現在宣我進宮,那就是要進入下一個回合了。”
“有什么講究?”
“今天進宮要小心觀察。”賀靈川笑道,“原是爻王邀我來天水城,我到了之后,他卻把我晾在一邊。這很可能是因為,過去幾天他有求于青陽,不想刺激對方。”
“那他現在召你進宮,就是有想法了?”
“爻王剛剛向青陽讓了一大步,或許心態上又有變化。”賀靈川轉身往外走,“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機會。”
爻王宮的面積和鳶王宮差不多。建筑通常都是紅頂,在陽光下從赭紅到赤紅,層層疊疊,就像深秋的楓林。
賀靈川很少在其他地方,一次看齊這么多種紅色。
爻王宮的建筑很有特色,居然有不少圓形的建筑,賀靈川還瞧見了多變的琉璃花窗。
除了貝迦,他很少在其他地方瞧見這種用色。
他從前去過的鳶王宮已經頹敗,花園里的雜草無人打理,大而空曠;這爻王宮卻是處處花草精致,也是百多步就有一個生機盎然的園子。
轉過廊門,忽然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好像從初夏直接跳進了深秋,讓人毛骨悚然。賀靈川奇道:“這地方好冷。”
范霜給他介紹:“這是玉泉宮,前方有一口終年不變的寒泉。現在覺得冷,盛夏就是避暑的好地方。”
玉泉宮的植物就少了,但銀杏和木槿依舊很美。
轉過一套奇形山石,賀靈川眼前一亮,下意識屏息:
前方一株老樹獨占半囿,冠蓋芳華。
寒泉倒映樹影,大樹仿佛同時向著水下生長。
它當然沒有寶樹王那么龐大,但論精巧華美,卻是賀靈川生平僅見。
這株梨花白得發光,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璀璨生輝。
賀靈川不由得贊嘆:“好大一棵梨樹,成精了吧?”
普通梨樹哪里耐得住長年不絕的寒氣?
引路的宮人笑道:“我等不知。但這株梨花與我王同壽,一年四季都能開花,王上也特別喜歡它。”
梨花雖美,一般只在春日開放,而且花期只有一個月,沒聽說一年四季開花不斷的。賀靈川奇道:“這株梨花才不到六十歲?怎么體型看起來像是有二百歲了?”
種在寒泉上的梨花,應該生長很慢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