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得拿錢。
此時身后有個仰善護衛迎了上來,萬俟豐低聲問他:“福寶呢?”
“已經到地方了,也找到人了,準備就緒。”
大街上到處是人,不便明說,但萬俟豐還是聽明白了:
王福寶已經抵達霜山別苑。
“行了,我們也等著吧。”
他就在宮門對面的大酒樓里,盤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
現在天水城的商業也格外蕭條,只有王宮附近的店鋪還開得有聲有色,這里的消費不太受影響。
從賀靈川收集的證據送到宇文胥手里那一刻起,賀靈川的計劃就正式開始了。
其實他的計劃特別簡單,核心思想只有一條:
打亂其他勢力的計劃——
打亂青陽的計劃。
打亂白子蘄的計劃。
乃至于打亂爻王的計劃!
這里每一方勢力都做好了計劃,他只要稍加撥弄、打出變數,就能引起一系列奇妙的連鎖反應。
這場龍爭虎斗,如果爻王最后勝出,賀靈川這回就是送給宇文胥一個天大的功勞。
如果是青陽和白坦贏了,那無論宇文胥交不交這份證據,下場都是一樣的。
約莫大半個時辰之后,宮城西門突然沖出一隊宮衛,揚鞭策馬,在主道上奔得煙塵滾滾。
路人忙不迭閃避,宮衛們也大呼道:“讓開讓開,公差急務!”
蹄聲如雷,飛快遠去。
坐在酒樓里的萬俟豐望見這一幕,長長舒了口氣:
成了,最關鍵的一步成了!
主公的計劃要開始生效了。
他伸手入懷,悄悄掰斷一枚千千草結,然后站了起來:“結賬!”
天水城北,霜山別苑。
這座別苑可不僅僅是天水城最高端的客棧之一,它園林精致,在冬日也用陣法維持草木青綠、鮮花盛開,同時還私藏城內兩處名勝,只有店內的貴客才有資格欣賞。
缺糧的恐慌并沒有彌漫到城北,街上的人們依舊從容,達官貴婦的服飾妝容依舊精致;而霜山別苑的清靜幽美一如既往,不受外界影響。
偏偏一聲大叫打破了寧靜:
“滾開滾開,全都給我滾開!”
一個男人奔出霜山別苑側門,在大街上橫沖直撞。
有兩人被他撞飛,他頭也不回。
街角忽然涌出數十宮衛,攔住他的去路。這人立刻轉頭鉆巷,然而巷子里也有人影閃動。
霜山別苑里緊接著奔出百多宮衛,為首的指著他一聲大喝:“束手就擒,我包你少吃苦頭!”
這人忽然抓出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放聲大叫:“你們抓我干什么!我是石訟偉——石訟恩石司馬的堂兄,你們抓錯人了、抓錯人了!石訟恩是我堂弟,是我堂弟知道嗎?”
“你們敢不敢找石訟恩來?他能把你們黃兒都打出來!”
嘖,這家伙當街叫喚還帶名帶姓,難頂。偏偏后面有一堵高巖,他這么嘶聲大吼,竟然引得環繞立體、回音裊裊。
“偉——偉——”
宮衛頭子怒道:“拿下他!”
上頭的命令,是悄悄來霜山別苑捉拿石訟偉,再押回去火速送審。
結果他們剛抵達霜山別苑,石訟偉就跑到側門,沒被他們堵在別苑里,現在更是當街嗷嗷,不知驚動多少行人和居民。
城北是達官貴人居住區,霜山別苑附近的精舍和府邸可不少。
石訟偉的話,得被多少人聽去?
他太過激動,后退時絆到路邊石沿,一個踉蹌。
宮衛首領抓住機會擲出飛蝗石,打掉他手里的刀。其余人一擁而上,將他按倒在地,五花大綁。
奇怪的是,石訟偉被按地之后,一瞬間停止掙扎,滿臉迷茫:
“怎么回事?”
但他緊接著又大叫起來:“喂喂,你、你們要干什么?”
宮衛頭子恨他聒躁,拿布條一把堵住他的嘴,吩咐左右:“押送回宮,快快!”
宮衛將俘虜扔上馬背,不敢稍作停留,一路風馳電掣。
路人和附近的住家還沒弄清這是怎么一回事,宮衛們已然遠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們離開之后,王福寶才從街角顯出身形跟上。
這一跟,就跟到了爻宮西門。
王福寶親眼見石訟偉被宮衛押進宮去,這才轉身乘馬,奔往天水城北郊。
主公說過,石訟偉一旦被押進宮內,青陽監國就來不及滅口了。
這就意味著,主公的計劃順利啟動!
日過中天,午飯時間。
幽湖小筑的廚子已經很了解青陽的口味,甚至可以做幾樣靈虛城的特色菜,味道相差無幾。
青陽的飲食以清淡為主,不喜歡過分濃烈的味道。所以今天中午有一道“本味金針”。
天水城特產一種河魚,以螺螄和其他貝類為主食,味道醇甜。廚子就用三斤大魚吊湯,連骨帶肉全部熬化,再濾去渣滓,混與豬骨湯、鴿子湯,再加少許牛乳,慢煨金針、雞樅菌和竹蓀三種蔬菌。
金針,也叫作黃花菜。
這菜帶著湯湯水水,初看很素,甫入口溫正平和,要仔細咂嗼,那鮮味就會突然在唇齒之間爆開。
青陽快二百歲了,這輩子什么好東西沒吃過?她的喜好,早就從濃墨赤醬走回了清真本味。
但是用金針入菜,對她來說寓意不好。這廚子畢竟不是貝迦人,不懂得這些忌諱。
人老了,講究就多。
但湯還是很不錯的,青陽正打算再喝兩口,袁鉉大步奔了進來,疾聲道:“宮主,天水城用水鏡傳訊,石家人被捕!”
他很少這般失禮。青陽見他滿面焦急,心頭也是一沉:“石家人?誰?”
沒頭沒腦一句,她怎知什么石家人?
袁鉉飛快解說:“薪城石氏兄弟曾經是白將軍的手下,過去幾個月的收糧行動,他們也參與了。方才他們的堂兄石訟偉在天水城北霜山別苑被捕,已經押送進宮!”
參與收糧?!青陽嚯然起身:“我明明交代過白坦,讓他別插手收糧之事!”
不插手,就不會查到他身上。
“那是、那是三個月之前,在您交代他之前。后來石家就收手了。”
“蠢貨!”青陽重重拍案,堅硬的木桌當場咔嚓,四分五裂。
細節,細節,她強調過多少次,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這些爻人真是靠不住呵。
她強抑怒氣。
光發火有什么用,眼下的問題才是燃眉之急:“石訟偉是知情人?”
“是。”袁鉉答道,“石氏兄弟都是武夫,對經商一竅不通,石家族長和石訟偉才打理家族產業。所以,糧其實是他們收的。”
青陽一下就聽出了不對勁:“這個時候,石訟偉怎會在天水城?”
“這就,不清楚了。”
“誰把石家揪出來的?”青陽只問了這么一句,就擺擺手道,“罷了,這個不重要了。”
石訟偉已經被抓,追究這個已無意義,重要的是后面怎么辦!
“關在哪里,能滅口么?”
袁鉉立刻在水鏡上寫寫劃劃,把她的問題傳達出去。
不一會兒,鏡面上出現了回復:
“難。石訟偉并未押入天牢,而是直接送往御書房!”
青陽恨恨道了一聲“該死”。
最近“意外身亡”的官員太多,爻王也知道宮里有奸細,一抓到人就親自審問,根本不給他們滅口石訟偉的機會!
那么,爻王很快就會知道,石氏兄弟參與了制造爻國糧荒。
“石氏兄弟何在?”
這回水鏡術過了很久才回復:“石訟恩在天水城東,石訟揚在薪城。”
糟了。
不待青陽開口,水鏡上接連有小字顯現:
“已派人去找石訟恩。”
青陽搖頭:“滅口!”
這個節骨眼上,石訟恩必須死!
絕不能讓他供出白坦。
水鏡很快回復:“好。”
青陽站起來,快速踱了兩圈。
袁鉉從未見過她這般凝重。這個石訟恩,宮主一刻鐘前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現在卻給她造成了這么大的困擾?
青陽的確面對一大難題:
她事先擬好的計劃,被打亂了!
果然,自從不老藥案之后,她的運氣始終不好,就沒有哪一個計劃能夠完美執行。
但是,她現在需要馬上決斷!
拖延不得了。
青陽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通知所有人,我們的計劃開始!”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前!
袁鉉一驚抬頭,水鏡更是沉凝好幾息,才出現字體:
“何時?”
“現在!立刻!馬上!”青陽鄭重道,“一刻也不能耽誤!”
水鏡上的字跡也有些潦草,顯然寫字的人心情激蕩、難以置信:
“為何?”
“石氏兄弟以武入仕多年,跟無數官員打過交道,但他們的出身始終與白坦綁定在一起!”
朝堂、出身那點事兒,青陽真是看得比誰都清楚。
石氏兄弟這些年干出的功績再好,身上也有始終有個烙印:
他們是白坦白大將軍的舊部!
朝堂百官是分派系的,是講站隊的。師徒、血緣、姻親、上下級,這都是牢固的紐帶,維系著人與人、官與官之間的利益。
官員的出身,是不能輕易改變的。
改變,就意味著背叛。
從此很難見容于官僚體系。
所以,哪怕石家兄弟到最后也沒有落網,爻王終究還會對白坦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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