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只是睡了一覺,就投入到緊張且忙碌的工作當中。
大明稅制改革雖說有不少問題,但有老朱這根擎天柱替他頂著,倒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相對來說,他自己那一大攤子事才叫麻煩。
大明的遠洋艦隊滿世界晃悠,到處強占海港,建立補給基地。
鋼鐵廠、紡織廠,以及各種加工作坊,也以每天一座的速度在快速崛起。
研究院那邊每天都要錢,各種項目上馬審批,都需要他親自把關。
在朱允熥忙著文華殿的工作之時,老朱對于白蓮教的清算也正式開始了。
只不過他的打擊手段,在朱允熥看來有點老套。
這一天,朱元章剛下發一張全國掃白除惡的圣諭,就看到朱允熥那個逆孫拎著圣旨跑過來了。
“皇爺爺,您這圣旨沒用!”
老朱一聽這話,氣的眼珠子都瞪起來了。
前段時間京城的傳言太惡心人,說逆孫會造反也就罷了,竟然還說自己這個老皇帝花錢得看逆孫的眼色,說自己完全被逆孫給架空了,皇權不出紫禁城!
這可把老朱給氣壞了,為了證明自己的政令能出紫禁城,他接連下了十幾道圣旨。
然而,自己還沒從傳言中消氣呢,這逆孫就拿著自己的圣旨跑過來質疑,這豈不是正應了京城的傳言?
“朱允熥,你最好把話說明白,否則今天咱非得給你好看!”
朱允熥把老朱的圣旨往桌子上一摔,摔得老朱臉都直抽抽。
這逆孫是摔咱的臉面呢!
要不是看在他顛沛流離的吃了那么多苦,咱今天非得把他吊起來打!
朱允熥對于老朱的心思渾然不覺,還沉浸在孫子背爺爺的爺慈孫孝的情境中呢。
“皇爺爺,您這些年都下過多少次這樣的圣旨了,哪次把白蓮教清除干凈了?”
“這……”
老朱下意識回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好像確實下過好幾次這樣的旨意了,甚至有些措辭都一致。
什么有藏匿白蓮叛逆者滿門抄斬,給白蓮叛逆通風報信者誅九族之類的……
然而,不管他措辭如何嚴厲,處置如何狠辣,這白蓮教就跟野草似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那你說咋辦?”
朱允熥直接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條攤在老朱面前,隨后拿起老朱的御筆在紙條上寫寫畫畫。
“皇爺爺,孫兒覺得應該從這幾個角度出發……”
“其一,組織佛道兩教的高人,邀請白蓮教進行辯論,白蓮教要想成為正經宗教,朝廷承認的宗教,就得在辯論上獲得佛道兩派的認可!”
老朱提到這兒直接麻了,當場提出質疑。
“這怎么可能!”
“白蓮教是什么阿貓阿狗,佛家和道家的高人,哪來的時間搭理它!”
“再者說,借白蓮教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公開露面!”
朱允熥聞言嘿嘿一笑,直接在紙條上敲了敲。
“他們若是不敢露面就更好辦了,咱們直接大肆宣揚白蓮教是邪教,沒膽子跟佛道兩家高人辯論,讓大明百姓見證白蓮教的丑惡嘴臉!”
“哦?”
老朱見大孫這樣說,臉上頓時露出思索的神情,想了一會兒開心的在大孫腦袋上拍一下。
“中!”
“你個逆孫總算出了個靠譜的主意,咱這就命人去五臺山、龍虎山請高人,讓他們在京城組織辯論,哈哈哈!”
“接下來呢?”
“接下來,咱們再編纂一本書,把白蓮教如何坑害百姓,詐騙百姓錢財的手段都印在書上,發給每一個縣、鄉、里的百姓,讓他們熟知白蓮教的害處!”
“然后再喊出一個口號,要想富,先修路。要想窮,信白蓮……”
朱元章笑的越發開心了。
“這主意也不錯,跟咱的大誥差不多,還可以再加一條,若是家中有這本書的人犯罪可減罪一等!”
朱允熥聞言想了想,直接否定了老朱的建議。
“皇爺爺,減罪一等就不必了,你這是破壞司法!”
老朱從善如流的點點頭道。
“好!”
“你說不減就不減!”
“還有哩?”
“第三條,破其信仰!”
“我聽徐六子說,咱們不是抓了個他們的圣女么?”
“皇爺爺,白蓮教的圣女都是干嘛的,您老懂不懂?”
老朱聞言滿臉不屑的道。
“這有啥不懂的,不就是弄幾個漂亮小女娃,把她們說成多圣潔,多純真,忽悠百姓供奉嗎?”
“其實都是跟佛家學來的,就連圣女出行時的打扮都是照著寺廟里的觀音像來的……”
“這樣啊……”
朱允熥聞言思索一番,直接給出自己的辦法。
“皇爺爺,您把圣女收了吧!”
“對外宣稱,圣女見到您的龍顏,直接被您身上散發的王霸之氣所折服,自愿伺候您老人家,給您老人家生猴子!”
老朱聽到這話整個人不好了,瞪著兩只龍眼,滿臉不敢置信的看向逆孫。
這逆孫不打不行了,竟然這般編排咱!
“秦德順,咱的鞭子呢!”
“皇爺您忘了,您的鞭子還在乾清宮呢,咱們上次搬家的時候沒帶過來!”
“那就趕緊去取!”
“今天不狠狠的抽這逆孫一頓,趕明個他指不定給咱編排出啥故事呢!”
朱允熥見老朱發飆,趕忙倒退了幾步。
“皇爺爺,您認真考慮下,這事真可行!”
“咱別的不說,單說您老百年之后殉葬之事吧。好人家的閨女給您殉葬,誰聽了都得為之心疼一下。要是整幾個白蓮圣女給您殉葬,滿朝文武都得夸您圣明!”
老朱越聽越氣,直接命人堵門。
“都傻愣著干嘛,還不趕緊把宮門給咱關上,休要放跑了這逆孫!”
朱允熥說完最后一句話轉頭就跑,把沖上來要關門的太監直接撞了個大屁蹲。
“皇爺爺,您真可以考慮考慮,孫兒這主意真不錯!”
老朱聽著門外傳來的聲音,當場發出一聲惡龍咆孝!
“混蛋,你這是嫌咱命長啊!”
“咱身邊放這么個叛逆,咱晚上睡覺能睡安生嗎!”
老朱剛說完這話,就見門口伸進來一個小腦袋。
“皇爺爺說的也對!”
“要不……”
正在朱允熥冥思苦想之時,一個小太監顛顛的跑過來。
“皇爺,二虎有要事稟報……”
老朱的“傳”還沒說出口,就聽到門口的朱允熥開心的喊了一句。
“我想到了!”
“您老要是看不上,就把圣女給二虎,讓二虎把她睡服!”
“滾!”
老朱斷喝一聲,趕跑了逆孫,趕忙命人將二虎叫進來。
二虎顛顛的跑進大殿,給老朱行了禮后,腆著臉問道。
“皇爺,剛剛卑職好像聽到皇太孫說把啥給我?”
“那逆孫說給你一百軍棍!”
“啊?”
二虎聽到這話,再也不敢惦記了,趕忙老老實實稟報關于白蓮教的事情。
“皇爺,卑職已經審問清楚了,此次皇太孫遇襲一桉,主要是因為朝廷誤抓了小明王韓清,這才使得白蓮教圣女韓玉裳綁架皇太孫,打算用皇太孫換回其叔父小明王!”
“整個計劃具體實施過程中,牽涉秦王府人士三十七人,跟秦王有關的守衛、軍官六人,其中宮門值守官姜堰故意將值宿的護衛支走,這才致使皇太孫出行只有十幾人隨扈,以及發生后來的事情……”
二虎在匯報完后就屏氣吞聲,連個大氣都不敢喘,一直靜靜的聆聽老朱的指示。
然而,老朱在聽到這些后,一張老臉瞬間陰沉下來,連帶著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秦德順本來正端著托盤,打算過來給皇爺換茶,可是見到此情此景,也只能老老實實躲在門后不敢出來。
大殿里其他伺候的太監,也深深的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一直過了好久,龍椅上才傳出一陣悠長的嘆息。
“唉……”
“咱到底該如何處置那逆子,才能對得起咱大孫喲……”
老朱最糾結的不是別的,主要是怕處置輕了,朱允熥那邊有意見。可處置重了的話,他這邊又有點不忍。
畢竟,不管咋說,朱樉都是他嫡親的兒子,而且是現在一眾皇子中年齡最長的,跟他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
“咱已經把他貶為庶人了,在處置只能……”
秦德順見老朱開口了,趕忙進屋給老朱換茶,并且借助換茶的時機小心的建議。
“皇爺,若是實在不知如何處置,不如交給皇太孫,讓皇太孫看著處置……”
老朱聞言斜著眼看了眼秦德順,嚇得秦德順趕忙低下頭請罪。
“皇爺恕罪,奴婢僭越了……”
“你現在越發大膽了,昨天把咱賣給后宮,今天竟然敢干涉咱的家事!”
秦德順聞言趕忙跪下磕頭。
“奴婢知罪了,請皇爺饒命……”
老朱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秦德順,只是對著門外喊道。
“來人,將這奴婢拖下去重責四十大板!”
門外的錦衣衛轟然領諾,秦德順也趕忙磕頭謝恩,謝老朱的不殺之恩。
然而,就在秦德順被拖下去,門外傳來“砰砰”的板子聲時,老朱卻突然眼睛一亮,覺得秦德順這辦法還真不錯。既可以救朱樉一命,又能平息大孫的怨氣,還能順便考察下大孫對待他那些叔父的態度,是不是裝給咱看的……
老朱想到此處,對著二虎使了個眼色。
“你去外邊盯著點,別讓你那些徒子徒孫把那奴婢給打死了!”
二虎一聽這話就知道皇帝心里有決斷了,大差不差應該就是老秦剛剛的建議。
“卑職這就去……”
不多時,秦德順挨完四十板子,被錦衣衛抬進來給老朱過目。老朱只是瞅了眼秦德順血肉模湖的屁股,就不耐煩的揮揮手將其攆了出去。
“趕緊去治傷吧,上完藥繼續來咱跟前伺候!”
秦德順聞言趕忙趴在地上謝恩。
“奴婢謝陛下恩典……”
“去吧……”
老朱打發走秦德順后,對著二虎招招手,示意二虎走進點。
“此桉牽涉之人全都秘密處置了吧!”
“對外就說咱病了,咱大孫去揚州替咱求醫問藥去了……”
老朱終究是要臉之人,不想讓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話,只能隱瞞皇太孫被綁之事。
這點跟二虎猜測的差不多,只是二虎一想起秦王這些年干的齷齪事,心里就有點小小的不平衡。
因此,在老朱已經確定了處置措施時,二虎還是小聲的問了一嘴。
“皇爺,您確定是全部?”
二虎的“全部”,可是連秦王朱樉都算在內的,老朱自然也聽出二虎的這個意思了,心下非常不爽的道。
“你說呢?”
“卑職不敢妄揣圣意!”
老朱聞言哼了哼,然后怪聲怪氣的道。
“朱樉和姓韓的妖女留下,其他人盡數秘密處置嘍!”
二虎聽到這話當場愣住,皇爺留下朱樉情有可原,畢竟那是皇爺親兒子,皇爺怎么可能舍得殺了。然而,皇爺咋還連白蓮教妖女也給留下了?
“皇爺,姓韓的妖女罪大惡極,此等叛逆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平民憤,您……”
“您留下這么個禍害干嘛?”
老朱沒好氣的瞪了二虎一眼。
“你說能干嘛?”
“當然是給你當媳婦了!”
“啊?”
老朱沒管一臉懵逼的二虎,在說完對此次人犯的處置后就將二虎給攆出去了。
他現在要思考如何處置朱樉和姓韓的妖女,朱樉那邊好處理,主要是姓韓的妖女,若是真按照大孫說的辦,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圣女都嫁人生孩子了,那信白蓮教的無知百姓該如何想,會不會有種天塌了的感覺?
老朱越想越覺得有意思,尤其想到自己剛剛參加紅巾軍,跟著一群神神叨叨的神棍混東跑西顛的日子,越發覺得這招數不錯。
北鎮撫司大牢。
韓玉裳自從得知朱允熥回宮的消息,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上次在江面上偶遇小明王叔父之時,叔父的態度非常明白,他絕對不會像自己救他那般救自己……
不過,韓玉裳也并不覺得后悔。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依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叔父。
畢竟,韓家可以沒有她,卻不能沒有小明王。
然而,三天前錦衣衛大牢內秘密處置了一批人犯,卻唯獨落下了她和朱樉,這又讓她心里不禁泛起滴咕。
朱屠戶為何還留著自己,他該不會以為可以利用自己釣動小明王這條大魚吧?
韓玉裳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而且是秦德順一瘸一拐來親自解答的。
“陛下有旨,秦二虎、韓玉裳跪地接旨!”
韓玉裳是死活不想跪的,但身上帶著腳鐐、手鐐,她想不跪錦衣衛也不答應啊。
二虎則純粹的懵逼,想不通處置韓玉裳的圣旨,為啥還點了自己的名。
該不會皇爺知道自己看了韓妖女的身子,想連自己一塊砍了吧?
二虎想到這里當即叫起撞天屈。
“老秦!”
“能不能麻煩你跟皇爺解釋下,卑職不是故意要看的,是這妖女勾引我,我沒上當,嗚嗚嗚……”
秦德順看二虎哭成了一頭淚虎,心里的惡趣味再也忍不住了。
“二虎!”
“皇爺說了,你好大的虎膽,竟然敢跟妖女勾結在一起!”
“今天若是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明天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來!”
“卑職冤枉呀,卑職真的沒有對妖女有非分之想,嗚嗚嗚……”
秦德順逗弄二虎一句就咳了咳,表示自己要讀圣旨了,二虎聽到動靜也不敢哭出聲,只是委屈巴巴的掉眼淚,感慨自己的紅顏薄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咱自起兵淮右,蒙小明王韓林兒多番信重,后征伐天下之所以如此順利,韓林兒之功不可沒也。”
“韓林兒雖為白蓮之首,然則其為人不通教義,只是限于天下大勢,被天下裹挾而行事爾。”
“且其為人并無大過,瓜州之渡,賢王殞命,實乃天妒英才,咱也深憾之。”
“今有韓林兒后裔韓玉裳者,本為白蓮邪教之圣女,行為乖張,多有和朝廷作對之舉!”
“若依大明律,其罪凌遲亦不為過。”
“然則,咱念韓林兒之情,特此寬宥之,并收其為義女,指婚于殿前都指揮使、勤義伯秦二虎為妾……”
“望爾以后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不負咱之期許……”
秦德順念完這篇圣旨,不僅韓玉裳懵逼了,就連二虎也一臉大寫的懵逼。
啥情況,自己封爵了,還撿了個小妾?
韓玉裳再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后,肺管子都要氣炸了。
她可是白蓮教圣女,怎么能嫁人呢!
就算要嫁人,也不該嫁個錦衣衛頭子,更不該給人做妾吧!
朱屠戶這是往死里作踐自己啊!
“我不從!”
“朱屠戶,有種你就殺了我!”
“想讓我嫁人,我寧死不從!”
然而,韓玉裳這番豪言壯語剛喊完,秦德順的巴掌就呼上去了。
“放肆!”
“這可是皇爺指婚,你竟然敢嫌棄?”
“二虎,你是咋管教你家婆姨的,你要是在放任她胡言亂語,小心咱家在皇爺面前告你的狀!”
二虎聽到這話,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啪啪給韓玉裳幾個大嘴巴。
“你再敢亂說,信不信咱弄死你!”
韓玉裳挺起胸膛,一臉的無所謂道。
“那你現在就弄死我!”
“弄死我啊!”
秦德順聽到這話,尷尬的當場捂著臉。
“哎呀呀,這都是什么虎狼之詞啊,咱家可聽不得這個!”
“你們兩口子愿意鬧騰回家鬧去,咱還得拿著圣旨去禮部,讓他們昭告天下哩!”
第二天,京城大街小巷全都貼滿了老朱的圣旨。
京城百姓最喜歡看“妓女從良,圣女嫁人”的戲碼了,直夸皇帝陛下圣明,這般處置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與此同時酒樓茶館中關于勤義伯智斗白蓮教圣女,三打白蓮教總壇,俘獲圣女歡心的戲文也登臺亮相。
這篇戲文乃是出自當代名家羅貫中之手筆,羅貫中不僅結合民間演義,還從其恩師施耐庵的水滸傳中找到靈感,套用了祝家莊的部分設定。
在京城百姓喜聞樂見,樂此不疲的看著圣旨,聽著戲文之時,韓清這個小明王則氣得直接吐血,并且對著皇宮的方向發出憤怒的嘶吼。
“朱元章,我日你祖宗!”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