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面對老朱的抱怨笑嘻嘻地回復道。
“皇爺爺,孫兒餓著誰也不能餓著您啊!”
“不過這地方條件有限,您就委屈一下,跟這兒的工人一起吃點吧。”
“這敢情好!”
“咱還真想嘗嘗此地工人的飯食!”
朱允熥拉著老朱來到工廠食堂,主管的官員早就在門口等候了,就連錦衣衛也已經提前進駐廚房,盯著后廚內的一舉一動。
在簡單的禮節之后,老朱走進寬敞明亮的食堂,并且挨個窗口看了一遍,對著里邊的菜品一陣品評。
“喲呵!”
“肉不少呀,是特意準備的吧?”
窗口里打菜的師傅聞言笑呵呵回道。
“真讓皇帝老爺說著了,今天一大早俺們就忙著殺豬宰羊,就為了招待皇帝老爺和皇太孫……”
老朱聞言哈哈大笑,對著朱允熥的腦袋就是一巴掌。
“你個逆孫,一天天地不學好,竟然跟那些貪官一樣,湖弄到咱頭上了!”
打菜師傅見老皇帝遷怒皇太孫,趕忙出言解釋道。
“皇帝老爺莫怪皇太孫,俺們平時吃的雖沒這個好,但也不算差哩!”
“早餐簡陋點,但保證能吃飽。午餐必有肉,要么是大肥豬,要么是肥雞、肥鴨,或者海魚啥地!”
“今天是廠領導特意加餐,說不能慢待皇帝老爺,更不能讓外藩使節看笑話!”
老朱聽到打菜師傅這么說,臉色這才好看了。
“你看著給咱打點菜端過來!”
老朱撂下這句話,就倒背著手找座位去了。
不多時朱允熥端著兩大盤子飯菜過來,一個給老朱,一個給自己,然后跟著老朱一起吭哧吭哧的吃起來。
當他們倆已經開吃,大明官員和海外使節才進來,見多識廣的大明官員一邊給自己打菜,一邊教那些海外使節的規矩,并且向他們講述這種分餐制的好處。
有那博古通今的學士,還不忘扯上一段春秋、戰國歷史,來證明大明分餐制的悠久歷史。
在眾人齊齊用餐之時,被工廠精挑細選的一線工人走進食堂,并且排著整齊的隊伍去打飯。
雖說食堂內坐滿了各種奇裝異服,金發碧眼的歪國人,但這些被囑咐過的工人依然沒人去偷看他們,更沒人竊竊私語。
哪怕偶爾瞟過一些歪國人,他們的眼神中也只會露出見怪不怪的澹然神情。
工人們這個態度,不僅讓那些遠道而來的歪國人意外,就連朱允熥都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大明的匠人素質都這么高了嗎?
哪怕放在幾百年后,冷不丁在一群黑發黑眼的人群里看到幾只金發碧眼的歪國人,老百姓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吧?
朱允熥想到此處,當即將一個負責人叫過來。
“你們是不是跟工人打招呼了?”
負責人聞言尷尬的笑了笑道。
“確實有禮部的官員過來打過招呼,讓我們不要表現得太過驚訝。”
“不過,咱們工人之所以這樣,可能跟胡同里的番人館有關。”
“番人館?”
“番人館就是做那個事的……”
“有很多海外番商嫌在市舶司那邊進貨太慢,就直接摸到了咱們這邊,隨著來的人越來越多,就帶來一些不好的東西……”
朱允熥越聽越好奇。
“到底是啥不好的東西?”
負責人聞言尷尬的道。
“等殿下吃完,卑職帶您過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朱允熥隨便扒了幾口,然后接過王德遞上來的毛巾擦了擦嘴,就急不可耐的跟著負責人去什么胡同查看去了。
老朱看到兩人急匆匆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這孫子見識淺喲,人家把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他竟然還沒聽懂?
老朱慢條斯理的吃完,給二虎個眼色,二虎就抓過一個廠區的負責人讓其前邊帶路了。
其他正在吃飯的官員和海外使節,見皇帝和皇太孫都走了,還以為他們倆去看什么機密去了,也急切的跟了上去。
然而,當他們跟著來到一條胡同,看著里邊穿著各色輕薄、涼爽的異域美女之時,一個個霎時傻眼。
這里不僅有金發碧眼的波斯女郎,還有來自日本、暹羅等國的美女。
她們中很多人都是海外番商從各國購買的奴隸,運到大明后本想進獻給皇太孫,為他們經商謀取一些便利。
但被皇太孫拒絕后,他們又不愿意將人運回去,就直接在工業園區開了一條街的娛樂場所。
一邊廢物利用,一邊打聽貨物信息,方便以后進貨。
朱允熥也看傻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大明和海外藩國的交流竟然已經深入到這種程度!
朱允熥陰沉著臉叫過負責人。
“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何孤從未聽聞過?”
“回稟殿下,有一年多了……”
“一開始只是海外番商的自娛自樂,可隨著咱們園區擴大,新招進來的光棍越來越多,于是乎……”
“于是你們就搞出這么一條風情街?”
“殿下恕罪……”
在朱允熥嚴厲批評園區負責人的時候,老朱則在二虎的陪同下,對著各國美女品頭論足。
“那個站在二樓窗戶的不錯,應該有大食血統,還有點北元血統,應該是兩個地方的串……”
“還有那個穿著日本衣服的女的,低眉順目的看著也挺順眼……”
“嘿!”
“這個好!”
老朱抬手指向一個距離自己幾丈遠的異域女子,滿臉激動的說道。
“這個應該是天竺人!”
“咱當年打敗張士誠的時候,從蘇州俘虜過一個這樣的!”
二虎在一旁附和道。
“皇爺說是!”
“此女子穿著打扮一看就是那地方的人,若是皇爺有意,卑職……”
老朱聞言狠狠的瞪了二虎一眼。
“你當咱是什么人,豈能跟那些番商當連襟?”
“趕明個跟那逆孫的海軍說一聲,讓他們從天竺給咱挑幾個干凈的!”
“諾!”
二虎一邊答應,一邊在心里暗暗感慨。
皇爺還是那個皇爺,愛好一如既往地廣博。
這個小插曲沒人在意,老朱不在意,大明的官員不在意,甚至那些海外番商更不在意。
只有朱允熥在意,覺得這些人的存在加速了民族融合,打亂了他的一些計劃。
“限期十日,務必讓這些人搬離此地!”
“同時成立將作監,專職負責給園區工人說媒、議親,并跟紡織廠的女工搞聯誼活動,年底之前,務必讓所有光棍都給咱娶上媳婦,娶上咱大明的媳婦!”
園區負責人聞言面露難色道。
“殿下,此地可是有數千人呢,十日之內恐怕……”
“而且有些人已經跟咱們大明人結成夫妻,這般粗暴的處置,難免讓人不服……”
朱允熥聽到這話當場炸毛。
“都結成夫妻了?”
廠區負責人神色古怪的道。
“有的連娃都生了……”
“呃呃……”
朱允熥越聽越頭大,自古以來這種涉外的婚姻都是麻煩事,不論是從朝堂角度,還是從民間角度。
“你先將這些人登記一下,凡是已經跟大明人成親、生娃的單獨記錄下來,那些沒有婚姻關系的全都送到松江市舶司,交由市舶司統一安置。”
“待孤回京后,跟其他官員商議后再處置那些私自跟番人成親之人如何處置!”
“諾……”
朱允熥處置了異域風情街的問題后,對于接下來的行程就沒什么興趣了,讓園區的負責人帶著那些異國使節走馬觀花的參觀一番,他就命人駕著馬車駛出了園區,走訪附近的鄉鎮去了。
既然園區都混進來這些奇行種,那么大明其他地方肯定也有。
果然,他剛出了園區沒多久,就看到幾個黑黢黢的光頭,戴著腳鐐在田地里干活。
朱允熥來到田間地頭,剛想找個人問問,就看到一個手搖芭蕉扇的土財主熘熘達達走過來。
“老小兒見過這位貴人!”
朱允熥雖然沒帶太多護衛,但身上的穿戴依然不俗,讓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敢問這位老丈,田地里耕作的這些人是……”
“哦,您是問昆侖奴呀!”
“這些昆侖奴是老小兒在市舶司那邊買來的,一個人要三十個老頭錢哩!”
“那邊賣昆侖奴的很多?”
“不多不多!”
“每次船到岸只有幾百人,去得晚了毛都搶不到!”
朱允熥好奇的打量著地里干活的昆侖奴。
“這些人會種地么?”
土財主聞言不屑的搖搖頭。
“會個屁!”
“要不是老小兒手把手教,他們毛都不會!”
“不過這些人力氣大,只要教會了,再給他們吃飽了,干活倒也麻利。”
“都怪皇太孫,要不是他大肆招收壯勞力進作坊,老小兒也不至于花大價錢買這玩意!”
“您是不知道啊,這些昆侖奴可能吃了,干活還總出錯,動不動就惹簍子!”
朱允熥越聽越頭疼,本來今天是領著一群海外藩國使節來看看大明的盛世繁華的,哪承想讓自己看了一地雞毛。
不知不覺間,大明已經走上了昆侖奴販賣的航路,而他這個皇太孫竟然毫不知情!
“你們這里用昆侖奴的人多嗎?”
“不多……”
“不過據說沿海地區用得多,尤其是福建那邊……”
朱允熥辭別土財主,又去了幾個村鎮,看到幾十個昆侖奴在地里忙活,臉色越發陰沉了。
還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他之所以大肆招收農村閑置勞動力,不過是想逼迫地主提高佃農福利待遇,或者方便朝廷低價收地。
哪承想他這邊還沒多少起色呢,神通廣大的大明地主階級就找到了更便宜實惠的勞動力。
如果任由這種風氣蔓延下去,大明皇朝就要改名大明合眾國了。
朱允熥結束鄉村考察,重新回到工業園區之時,勐然間聽到一陣哭泣之聲。
“怎么回事?”
常繼祖看了看哭聲的方向道。
“殿下,哭聲好像是從胡同那邊傳來的。”
朱允熥一言不發的向著胡同走去,常繼祖趕忙招呼護衛跟上。
廠區胡同內,一家家風情館內傳出陣陣哭聲。
一個天竺風情館內,阿曼達正抱著幾個女孩兒痛哭流涕。
“為什么!”
“為什么咱們好不容易逃離魔爪,找到一處可以容身之所,就要被人給驅逐,嚶嚶嚶……”
“我不想走,我想跟親愛的劉二柱成親,嚶嚶嚶……”
幾個穿著衙役制服的官差走進阿曼達的風情館,對著幾個正在哭哭啼啼的女人說道。
“你們趕緊收拾東西吧,這是我大明皇太孫的命令,他會在市舶司附近重新給你們安排住處!”
阿曼達聞言如同受傷的母獅,瞪著憤怒的雙眼看向幾人。
“不!”
“我不走!”
“劉二柱已經答應替我贖身,我要嫁給他,我要跟他成親!”
正在幾人爭執之時,一個穿著工人衣服的青年走了進來。
正在哭哭啼啼的阿曼達看到來人,驚喜地撲了上去道。
“二柱!”
“你終于來救我了,嗚嗚嗚……”
劉二柱見到幾個官差絲毫不懼,一邊安撫哭哭啼啼的女人,一邊對幾個衙役說道。
“這是我的女人!”
“我已經跟她的老板談好價格,馬上就能將其買走,你們不能驅趕她!”
幾個衙役見到來人這么橫,當場就有些不服氣。
“喲呵,你個匠人還挺牛氣呀,誰給你的膽子在俺們面前撒野!”
“弟兄們,掏家伙將其給鎖了,然后讓他們廠長來咱們衙門贖人!”
劉二柱聞言不慌不忙的從懷里掏出一個藍色的小本本遞過去,幾個衙役見狀怔怔的接過去打開一看,當即神色大變的看向青年。
“你是八級工?”
“你才多大呀,你這個證不是假的吧?”
一般的工匠衙役自然不怕,但有一種特殊的工匠,別說衙役不敢惹,就是他們上元縣縣令也不敢惹。
就算這種人犯了罪,也要通過工部衙門行文才能抓人,等閑情況下連人都不能抓。
因為這種級別的工匠非常稀少,上元縣工業園區總共有幾十萬工人,但能達到八級的匠人只有區區數百人。
可以說,每一個八級匠人都是工廠的寶貝,工資比廠長都高,廠長見了都得賠笑臉。
劉二柱聞言冷哼一聲道。
“小爺俺天生長了一雙巧手,七歲就能開盡天下之鎖。要不是想當個良民,俺早就成了名滿天下的俠盜了!”
“現在小爺隸屬皇太孫直管的軍工局,專司打造……”
“哦,差點忘了,咱干的可是保密工作,只對皇太孫負責,你們還沒資格聽哩!”
幾個衙役聽到這話非但不惱,反而露出恭敬之色。
“既然是劉兄弟的女人,那弟兄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有些話弟兄們得提醒劉兄弟一聲,皇太孫剛剛親自下令,凡是沒有跟大明人成親的番邦女子都要遷徙到松江市舶司統一安置。”
“而且,據俺們頭頭說,皇太孫好像對于私自跟番邦女人成親的人很不滿,還說要回去跟官員商量如何處置……”
“言盡于此,劉兄弟好自為之!”
劉二柱是偷盜世家,從小就在各種稀奇古怪的鎖頭堆里長大,這才練就了一雙巧手,并且通過工部制定的考核,成為一名光榮的八級匠人。
因為年少成名,加之收入頗豐,讓他養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毛病。
本來以他的收入,娶個小門小戶的媳婦綽綽有余,但他非得娶個知書達理的大戶人家的小姐。
但大戶人家哪看得上他呀,在花費了不少的喜錢,卻始終沒娶到一個大家閨秀后,他將一腔熱血拋灑在了異域風情館,并且跟里邊的花魁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本來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今生摯愛,可當他聽到衙役最后的那句勸告后卻驀地猶豫了。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成就,連官差衙役見了他都得喊一聲“兄弟”,可全賴皇太孫對他的賞識。
若是因為一個番邦女人惡了皇太孫,那他可是虧大了。
正當他猶豫之時,阿曼達見官差因為情人劉二柱的幾句話就離開,熱情地撲到劉二柱身上,對著他的臉就是一頓勐親。
劉二柱哪受得了這個呀,當場就淪陷在阿曼達的熱情攻勢之下。
這一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只要皇太孫不把他抓到宮里當太監,他就絕不放棄心愛的阿曼達。
雖說老爹絕不會讓這樣的一個媳婦過門,但還是可以讓她當妾的嗎,自己再娶個大明女人當正妻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