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城藍鯨酒店的露天吧臺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天藍色的旗幟隨風鼓蕩。
槐蔭坐在輪椅上板著一張臉,忍不住說道:“你們都是故意的嗎?”
“這段時間跟秩序世界交手次數太多,難免會受傷。”景辭面露微笑,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竟然也坐在醫用輪椅上,右手背上還在打著點滴。
看起來還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附議。”
幽冥竟然也癱坐在輪椅上,若無其事地搖晃著威士忌。
姜厭離調整著輪椅靠背,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以大笑來掩飾尷尬,說道:“真巧,看來今天不是談判,而是病友見面會啊。”
如此詭異的一幕就連酒店的大堂經理都給嚇了一跳,服務員們面面相覷。
唯有陸司令似乎已經司空見慣,沉默地坐在長桌盡頭。
青和赤的門徒們涇渭分明,分別站在長桌的兩側。
“老陳,這是什么傳統?”
遮陽傘的陰影里,陸子衿咬著一根冰棒,含糊說道:“有點詭異啊。”
陳伯均面無表情站在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你年紀小當然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傳承,這群人都是學到了精髓,五個人加起來能夠八百個心眼子。當年她也是這么玩的,只是后來年紀大了以后礙于面子才收斂了一點。”
這群人湊在一起喘口氣都能在世界上掀起一陣風暴。
數盡古往今來的歷史,能有資格讓他們爭先效仿的人也就只有一個。
“總會長。”
鬼眼躲在自己的袍子里,嘶啞說道:“他們在模仿總會長。”
“Cosplay么?”
星云抬起眸子,覺得自己看明白了:“我懂,我之前還cos過芙蕾雅呢。”
唯有一個年輕人沉默不語,冷冷瞥了他們一眼,壓低聲音說道:“閉嘴。”
顧見臨低頭攪拌著一杯熱拿鐵沉默不語,本以為今天是強強結合的超級聯盟,沒想到竟然是老弱病殘組合,可惜他也沒法出來指指點點,倒不是因為在場的都是一脈相承的前輩,真正的原因是他的身下赫然也是一把輪椅。
呵,你說巧不巧,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令人倍感壓抑的沉默大概持續了十分鐘。
姜厭離率先打破沉默,微笑說道:“親愛的師兄,這些年我可真是想死伱了,做夢都是去你的墳頭祭拜。你說,這天譴隕石怎么沒把你給砸死呢?”
前半句還算正常,后半句就不對味了。
槐蔭擺手,嗤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這么多年我也活膩了,本想就讓天譴隕石把我給砸死算了,誰知道這玩意不堪大用,也就看起來唬人而已。想當初設計它的人,還以為是什么驚才絕艷的天才,如今看來也是區區庸人耳。”
“那確實,可惜有人還要跟庸人合作,真是可憐啊。”
“是啊,我還在想萬一帶不動怎么辦?”
“你這一把老骨頭,別明天就進ICU了吧?”
“就算再老,我也可以把你的臭嘴給縫上。”
世人眼里的青和赤,都是宛若神明般偉岸恐怖的存在,他們掀起了世界的變革,以絕對的統治力終結了人類文明的黃金時代,在歷史長河里留下自己名字。
想來都是那種極其詭秘深邃的可怕存在。
然而誰都沒想到,時隔二百年的再次相遇,竟然會是這種場面。
仿佛小學生吵架,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看起來甚至有點幼稚。
顧見臨卻感受到了,遠方的海潮沖天而起,云霧洶涌起伏。
霧氣的最深處仿佛倒映出兩張截然對立的恐怖面容,無聲地咆哮怒吼。
景辭對此視若無睹,悠閑地喝著酒看戲。
幽冥也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看他的眼神甚至有點希望兩個人趕緊打起來。
“你快拉倒吧,要不是因為我看中的接班人,我才懶得跟你合作。”
姜厭離用叉子叉起一塊西瓜,嘲笑道:“誰受得了你的脾氣?”
“放你的屁。”
槐蔭吹胡子瞪眼:“什么時候成了你的接班人了,那是我的學生。”
“你才是放屁,這明明是我最先看好的接班人,只可惜當時我還在棺材里沉睡,分身又沒什么力量,否則我怎么會讓你捷足先登?我的布局明明比你完善,我都把我的兩個外甥女送到他身邊讓他挑了一個,論遠近親疏也是我親。”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馬后炮而已。”
“沒關系,反正你死的比我早,等你死了你的學生還不是我的?咦,聽起來怎么有一股子瀛洲牛頭人的味道。嘖,我可真是變態啊。”
“呵,那我為什么不現在殺了你?”
隨著青和赤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念咒般魔音繞耳。
誰都沒想到,青和赤一見面就是吵架。
爭吵的內容還是搶學生。
相對于青這邊的人而言,他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不足為奇。
而赤這邊的人,卻是第一次見到王會對了一個人如此上心,不免有些動容。
陸司令呵斥道:“給我閉嘴!”
作為黎明作戰序列的最高指揮官,陸司令當然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半神。
甚至可以說是青和赤的前輩,輩分上也壓他們一頭,說話還真管用。
“看在老陸的面子上,我姑且放過你一次。”
師兄弟異口同聲說道。
陸司令冷冷看了他們一眼,沉聲說道:“既然大家都坐在這里,那就證明我們面對著共同的敵人,秩序世界以及他們背后的白澤氏族。古往今來,我們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局面,整個秩序世界的動蕩和分裂。我們也沒有面對過如此棘手的對手,那是初步掌握第三法奧義的白澤氏族。不得不承認,他們很強。”
“哼,不過爾爾。”
“呵,也就那樣。”
青和赤對此表示不屑。
“如果你們還是巔峰時期,我也不會多說什么。雖然至今沒人知道你們是怎么做到的,但你們似乎確實能夠頂著燭照律法的克制施展幽熒律法。”
陸司令冷笑道:“可惜你們并不是巔峰期。青,你已經步入了暮年,你的生命已經老朽,就算有永生骨給你續命,但無法給你療傷。倘若你的生命結構不變化,那么你只會越來越弱。至于赤,如今你居然只有八階的實力?”
槐蔭還是第一次被人拆臺,面子有點掛不住,默默扭頭。
姜厭離翻了個白眼,也默默扭頭。
顧見臨側寫出了這對師兄弟的心理活動,簡單來說八個字。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這確實是老弱病殘組合。”
陸司令淡淡說道:“但我們的手里也并非沒有籌碼。”
槐蔭終于收斂了惱怒的眼神,默默望向桌子對面的師弟,唇邊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頗有深意問道:“師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次你怕是找到了融合第三法的方法了吧。準確來說,是讓我們也融合第三法的方法。”
姜厭離也微微一笑,笑容詭秘深邃:“師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師母臨終之前應該是把兩枚天人之種都給你了吧,我想其中應該有我的一份。”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青和赤能坐在一起談判,沒有別的原因。
只能是利益。
槐蔭無聲地笑了笑:“師母確實有說過,必要的時候讓我把一枚天人之種留給你,因為她相信以你的智慧,能夠破解第三法的奧秘。但問題在于,這個東西在我的手上,我到底要不要把它給你,選擇權在我。”
他抬起眼睛,淡漠說道:“想要天人之種可以,但你需要把你的研究成果共享。倘若我成功融合了第三法,我就把天人之種給你。”
姜厭離微笑回應道:“為什么不是你先把天人之種給我,畢竟第一次的融合是有風險的,你一把老骨頭了,就不要輕易當小白鼠了吧?等我融合了第三法以后,當然會把方法分享給你。前提是,你要信任我。”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談判到這里已經僵死了。
青和赤根本就不信任,也就無從談起。
他們默默地對視,眼神都藏得極深,仿佛深淵。
良久,姜厭離抬手示意,星云和鬼眼紛紛讓開身位。
“恐怕這件事你們沒有選擇的余地。”
那是一位冷厲的年輕人,神秘復古的黑袍上繡著金色的鳳紋,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澤:“哪怕沒有天人之種,我們也可以通過捕獲優秀的天人,來進行第三法的實驗。一旦成功,王也可以掌握第三法。哪怕不具備天人化的力量,等到他的位階恢復巔峰,也可以嘗試獵殺白金,亦或者是黃金和白銀。”
“根據對稱性法則,天人之種和古之圣骸應該都是可以被提取的東西。”
他強調道:“我們可以沒有你們,但你們不能沒有我們。”
顧見臨抬起眼睛望向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槐蔭挑眉:“這位是?”
姜厭離笑道:“新晉的黃昏成員,姜澤,我侄子。你也知道,我手底下大多數都是一群神經病,總得需要一個理智又冷靜的人來做事。”
星云和鬼眼嚴重懷疑王在罵自己,可惜卻沒有證據!
“首先,我們跟燭龍氏族有過合作,對偽祖的概念研究了很多年。我們很清楚接下來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對手,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們。更何況,黃昏是全員圣域級的戰斗力,在高階的戰斗力上,也比你們要強。既然大家都坐在這里,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主導權,應該交給更有能力的人,不是么?”
姜澤說些話的時候并無倨傲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在天災的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平靜地闡述事實:“您覺得呢,青之王閣下。”
槐蔭撓了撓頭,笑道:“看起來你好像有一套方案。”
“當然。”
姜澤頷首,冷靜說道:“首先你們要先交出天人之種,這是必要的前提。只有得到天人之種,我們的研究才最有效率。時間很寶貴,這是我們迫切需求的。其次,峰城會作為我們的大本營,研究將會在黑云城寨進行。”
“為了表示誠意,我們會隨時共享研究成果。”
他強調道:“您如果不放心,也可以一直盯著我們。”
槐蔭嗯了一聲:“聽起來倒是不錯。”
“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保護好麒麟。”
姜澤瞥了一眼輪椅上的少年,平靜說道:“誠然,麒麟很有潛力,但他需要時間來成長。而且他所掌握的力量過于禁忌,一旦被秩序世界得到,將會是滅頂之災。從今天開始,麒麟最好不要接觸外界的戰斗,由黃昏來保護。”
槐蔭聽到這里,流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顧見臨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觸電般一抬。
“當然,麒麟還能夠為我們提供非常多的研究價值。”
姜澤豎起一根手指:“這是我們的王牌,當然實驗的素材樣本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需要雷霆的實驗數據,最好能對她本人進行實驗。”
此言一出,陳伯均赫然起身,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陸子衿已經抬起右手,提前捏起了印式。
星云和鬼眼察覺到不對勁,第一反應就是后撤,隨時準備逃跑。
顧見臨抬起頭,面無表情問道:“你說什么?”
姜澤冷著臉說道:“雷霆是白澤氏族創造出來的東西,誰都不知道所謂的完美靈柩到底是什么東西,萬一她會被控制呢?我們要合作,首先就要剔除掉不穩定的因素。秩序世界的人不可信,想要跟我們合作,那就拿出誠意。”
詭異的寂靜。
咔嚓一聲。
吧臺上的酒瓶驟然破碎,殷紅的酒液迸射四濺。
爆炸的玻璃碎渣倒映出稍縱即逝的寒光,花壇上的玫瑰花凋零破碎,遮陽傘也被切碎,凄厲的裂痕貫穿了虛空,暴露出宇宙深空的原暗。
姜澤的脖頸浮現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鮮血飆射出來。
姜厭離一踢桌子腿借助這股反彈的力量后滑,避開了潑灑的鮮血。
槐蔭擺了擺手,迸濺過來的血液被無形的暗能量湮滅。
撲通一聲。
姜澤跪在地上,雙手捂著喉嚨,發出破風箱般的艱難喘息。
他的傷口悄無聲息的彌合,冷汗卻如同開閘般冒出來,浸濕了全身。
巨大的驚恐在眼神里涌現出來,他甚至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他有羽化的能力,恐怕已經被殺了。
他并非沒有一戰之力,卻對那種令人難以企及的神速陷入了巨大的恐懼。
“如果是七階時的我,只有三成概率能躲開這一刀。”
景辭終于開口,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調:“可怕。”
幽冥搖晃著紅酒杯,淡淡道:“如果是七階時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
自始至終,顧見臨似乎都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甚至沒看清他拔刀。
事實上剛才的時空已經被他凍結,他以如鬼如神的神速拔刀斬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就收刀坐回輪椅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一位圣域級的天師就這么險些被秒殺。
當然,這是因為他靠得太近。
如果是在正面戰場,天師絕不會給斬鬼這么近的距離。
“這是一個教訓,理論上你說的沒錯,但我拒絕。”
顧見臨收回視線,轉動輪椅來到長桌盡頭,抬起的眼瞳里赫然彌漫著隱約的霧氣,漆黑詭異的符咒如火焰般彌漫開來,妖異森嚴。
狂暴的氣勢如海般深沉,狂風驟然掀起來,吹動桌子上的瓷盤和酒杯。
刀叉顫動,筷子滾落。
槐蔭花白的頭發被風吹亂,甚至還被灰塵迷了眼。
姜厭離也抬手擋臉,卻還偷偷從縫隙里往外看。
“第三法。”
景辭輕聲說道。
幽冥坐直了身體,這是他今生第一次有幸面對真正的第三法。
顧見臨眼瞳里霧氣沸騰,他的面容閃滅不定,怪物和人類的容貌爭先恐后的浮現出來,冥冥中回蕩著震怒的咆哮和法度森嚴的梵唱。
“這就是第三法的力量,你們想要的東西。”
他面無表情說道:“我想你們搞錯了一件事,這場談判的主導權不在于老師,也不在于師叔,而是在于我。現在,你們誰還有意見么?”
鴉雀無聲。
顧見臨打出了王炸。
是的,這場談判,青和赤手中各有籌碼。
但當顧見臨施展出第三法以后,他們手里的籌碼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
因為眼下就有一個掌握了真正的第三法的人。
遠不是那些粗制濫造的仿制品都比的。
這是真貨。
古之至尊追逐了無盡歲月的真東西。
如果顧見臨撂挑子不干,那么誰都別想好過。
良久以后。
槐蔭拿起筷子,面無表情說道:“吃飯。”
姜厭離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拿起刀叉:“師兄說的對,吃飯。”
陸司令沉默望向對面的少年,忽然間明白了總會長留下這個少年的用意。
青和赤這對百年死敵都能坐下來一起吃飯談合作,還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真稀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