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智在家屬的陪伴下去了衛生間不提。
牙疼的患者說:“嚴醫生,我想起來了。牙疼前,我是想數道數道我愛人來著,但我又怕她生氣,沒敢說。”
“你想說,又沒敢說。”嚴子休接了一句。
“對。”
嚴子休說:“你完整地跟我學這句話——‘你,想說又不敢說’。”
“我,想說又不敢說。”
“不要用第一人稱我。用第二人稱你,你,想說又不敢說。”嚴子休循循善誘地教學。
“哦,哦,好,‘你,想說又不敢說。’”
“對,慢慢說,一邊說,一邊體會當時的心情。多說幾遍,甚至幾十遍。”
“好的。‘你,想說又不敢說’,‘你,想說又不敢說’。”牙疼患者在那里慢慢重復。
老馬看到這個場景,若有所思。
李冬梅和兩位女士說了會悄悄話,把診治費交給小武,人卻沒走,仍然在一邊旁觀。她和一些人在好奇,這說說話也能治病?另一些人則有些開竅,互相悄悄議論:“這嚴醫生好像不僅僅在治身體的病,好像還在治心理的病。”
嚴子休覺得這些人挺有悟性的。
這種以第二人稱表達身心感受的方法,是無憂教給他的。其原理非常深刻,既有如實定位,也有如實表達,簡易高效。
牙疼患者說了兩三分鐘,忽然說道:“我知道了,我懂了。以前我要么帶著勁指責我愛人,要么壓抑著不說。一直是這樣的模式,不是傷害她,就是傷害我自己。嚴醫生,以后我知道了,我可以和她心平氣和地交流。哎,我的牙不疼了,一點也不疼了。”
他有些興奮,笑著繼續說:“嚴醫生,沒想到你還是個心理大師。哈哈,我這牙可是疼得值了。”
嚴子休笑道:“吃一塹,長了一智。你這牙疼確實值了。疾病,本來就是一個提醒。好多人只想擺脫不舒服,不知道生病是來提醒自己的,有的人知道了也不想面對。我看你倒是很有悟性。”
“哈哈,嚴醫生過獎了。謝謝你,我交錢。三十,給。”把錢交給了小武。
小武收錢收得滿面笑容。老馬趕緊寫病歷,做記錄。
去衛生間的顧明智回來了,一臉的輕松:“哈哈,嚴醫生啊,我可服了你了。我太舒服了。嚴醫生,我也請你指導指導,我這大便干結和什么心理有關?”
嚴子休見他好學,就樂于解釋:“黃帝內經說,大腸者,傳導之官,變化出焉。什么東西和什么過程,類似于這種變化呢?”
“什么東西,什么過程呢?”顧明智一臉茫然。
嚴子休提示:“比如花錢,把錢花出去,變成了東西。這就是變化。如果在類似過程中,心理有了阻礙,會影響大腸的功能。”
老馬有所領悟,上次救治楚副專員的小姨子,嚴醫生就提到大腸和錢財變化有關。他猜測說:“是不是有個不舍得花錢的心理,不舍得東西的心理,就會導致便秘呢?”
嚴子休點了點頭。
“那我得回去慢慢想想。”顧明智撓撓頭。
“好,有個印象就好。”嚴子休知道,對一般人不能說太深,說得太深就把人嚇跑了,或者直接說你胡說八道。
他被人說一句胡說八道不要緊,但隨便下結論的人,沒有深入研究就排斥某種道理的人,卻自己給自己制造了障礙。
這樣的現象很多,比如有的學生排斥教數學的老師,該生的數學成績就容易變差。
因此,嚴子休越發覺得無憂說的——真話需要分批說,確實是至理名言。這不是保守,而是愛護對方。
……
到中午下班,他一共看了十二個患者,老馬記了十幾頁筆記。小武收了三百六十塊,把錢交給了按時前來的柳會計。
伍院長來了,看到馬主任在這里,就再次邀請他們中午一起去食堂小餐廳吃飯。
到了食堂,不免又是引起人們的一番注目和背后議論。
小餐廳里面,伍院長點好菜,問老馬:“馬主任,你今天上午一直在這里?”
“是的。你看,我還記了這么多筆記呢。”老馬揚揚記事本。
“我能不能學習學習?”伍院長一方面想和老馬套近乎,另一方面,是好奇嚴子休今天都治好了什么病。
“可以啊。”老馬不是個保守的人,把本子遞給伍院長。
他的筆記記得很翔實,還很明了。伍院長一看就點頭。
伍院長對中醫是很精通。第一個患者胸脅疼痛,治療是泄法針刺陽陵泉,一看就懂。他點點頭,覺得這個簡易高效。
第二個大便干結,他就有點奇怪了,問道:“小嚴,威靈仙雖然能夠通利大小便,但和大承氣湯里面的大黃、芒硝相比,力量弱得多。為什么前面的大承氣湯不管用,現在只用了一些威靈仙就管用了呢?”
嚴子休道:“這是后藥借前藥的方法。由于患者的臟腑之氣有滯澀,大承氣湯的力量,在患者肚子里,沒有發揮出來。就像火藥沒燃燒,是因為缺一根導火索。所以用威靈仙的走竄之力,把大承氣湯的力量給激活了。”
“妙,妙。”伍院長覺得很有啟發,連連點頭。
老馬問:“那,是不是類似的問題,都可以用威靈仙呢?”
嚴子休搖搖頭:“這個要因地制宜。比如是肝經氣郁火盛的話,可以用柴胡和生麥芽來觸發。”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啊。這個辯證法掌握得好。”伍院長贊嘆道。
他繼續翻看老馬的筆記:“這個牙疼患者,他的牙疼為什么和說話有關呢?”
“牙疼不但和說話有關,和吃飯也有關,和氣得咬牙切齒也有關。”嚴子休耐心解釋,“我先舉個嗆水的例子。大家回想一下,是不是一般情況下,喝水不嗆水。但如果你喝著水,忽然想到某句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心里一糾結,就容易嗆水?”
三人回想了一會,都覺得是這么回事。
“我們說話時,要調動咽喉部的肌肉。如果話說了一半,想停下,也會調動相關的肌肉來停止。那么如果兩道相反的指令,同時都給咽喉的肌肉,這時咽喉那邊可能就不知道怎么好了。就像一個團隊,上面的指令一會一變,團隊就會陷入混亂,矛盾之中。”嚴子休繼續打比方。
“我有點懂了。我們說話不但要用咽喉,舌頭,牙齒,嘴唇,其實都要用的。”老馬感悟道。
伍院長深思一會,問:“只要是和說話有關的部位,出了問題,都可以往說話上聯系?”
“對,說話是內在聯系的關鍵點。”
“我感覺這種心身的內在聯系及其規律,在未來會成為一門學科的內容。”伍院長說。
“我也相信,而且是一種前沿科學。”嚴子休說。
他感覺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人在自發地研究了。
這時候,菜上來了。因為下午還要上班,沒有上酒。當然,上了酒,嚴子休也不喝。
大家邊吃邊聊。
小武問道:“嚴,嚴醫生。那個雙腳冰涼的女孩子,你為什么讓她想一些關心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