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越。”
嬴政聲音平和。
“臣在。”
淳于越心有忐忑,他知道,接下來嬴政的話就將決定他的命運。
縱是抱有死志,可在這生死之間,又有幾人能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呢?
“你在朝堂上對朕言語冒犯,朕念在你是扶蘇老師,讓你教習這篇論語與扶蘇,若是教得好,你那顆腦袋,就暫且留著吧。”
轟~
猶如一道驚雷劈中淳于越。
要我教扶蘇這種篇褻瀆文章?那我寧死!
這篇文章極盡詆毀孔子,我身為儒家門生,怎會做此事!
“臣。”
淳于越要說的是“臣恕難從命,寧求一死”。
話已經到嘴邊了,嬴政似乎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
“有不會的,隨時帶扶蘇去長安君府,請教成蟜。”
淳于越低垂的頭霍然一顫,到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耳邊一直回響嬴政所說的話——有不會的,隨時帶扶蘇去長安君府,請教成蟜。
秦國境內,只有咸陽城有長安君府,是長安君嬴成蟜的府邸。
隨時能帶嬴扶蘇去往長安君府請教的前提,是嬴扶蘇就在咸陽。
上郡,不用去了?
上郡,不用去了!
淳于越沒有猶豫,聲音中喜意交加,朗聲道:“臣!遵旨!”
“陛下!這文章狗屁不通!是一篇褻瀆孔子的文章啊!”
伏生看著嬴政,不敢相信嬴政竟然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淳于越!你怎可答應此事!數典忘宗!”
伏生又看著淳于越,不敢相信淳于越竟然答應了嬴政的命令。
“諸位同僚!你們說話啊!今日他嬴成蟜能曲解論語,明日就能曲解法經,孫子兵法,道德經!”
最后伏生看著滿朝秦臣,不敢相信竟然沒有一位秦臣站出來反對此事。
沒過多久,在伏生滿含希望的眼神中。
左丞相隗狀,右丞相王綰。
兩位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起身,低首拱手。
快反對!快反對啊!身為一個讀書人!我輩不能如此糟蹋學問!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兩人聲音幾乎是同步的!這聲音讓伏生倒退半步!神情不可置信!
緊接著,嘩啦啦一大片秦臣相繼站起,一個個低首拱手,聲音響亮。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一聲聲陛下圣明,就像一個個大鐵錘一般,砸向伏生的腦袋,砸的伏生七葷八素,面色衰敗。
他看向秦臣中的那些儒生,入目所及,除了他以外,全都在高呼“陛下圣明”。
這是為什么啊?你們不知道這是褻瀆孔子,詆毀我儒家經典嗎?
帶著滿心的疑問,伏生倒退兩步,腳下虛浮,站立不穩。他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嬴成蟜眼疾手快,扶住伏生,將伏生與暈倒的嬴扶蘇放在一起。
嬴扶蘇早就暈了,在他的老師淳于越說出那“遵旨”兩個字的時候。
這位秦國長公子,內心一直以來的信念,崩了……
在那一聲聲陛下圣明的呼喊中,嬴成蟜有些啼笑皆非,這才是真正的儒家,這才是真正的朝堂。
這么多年沒來了,果然還是這么狗血啊!
他看向嬴政,兄弟倆人目光對視,眼中都閃爍著不明的光芒。
嬴成蟜笑了笑,低首拱手。
這一刻,他的姿勢比嬴扶蘇的姿勢,標準程度也不惶多讓!
“陛下圣明!”
嬴成蟜大喊著。
他的聲音淹沒在一眾朝臣的聲音內,顯得極不起眼。
說實話,嬴政聽不清嬴成蟜喊的什么。但他看口型,也知道嬴成蟜喊的是“陛下圣明”這四個字。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慍色。
他們喊,你也喊,瞎起什么哄?還是叫皇兄好聽!
嬴政叫太醫署的人上來,將伏生和嬴扶蘇帶走救治。
對親子的暈厥,他沒有絲毫擔心,反而很是愉悅。
他有預感。
雖然他還不知道嬴扶蘇身上發生了什么事,但等嬴扶蘇再次醒來,不管什么事,應該是都已解決了。
始皇帝心情一好。
遮住日光的那朵流云便倏忽遠去。
咸陽殿暴露在陽光中,琉璃瓦反射著金光,有些瑰麗。
壓在群臣心上的巨石也不見了,有些老臣借機抖了抖腿腳——剛才跪的有些麻了。
“朕昨日批復奏章,發覺沒有山東之外城郡獻上來的,朕很不解,山東之外,不屬于秦國嗎?”
嬴成蟜跪坐著打個哈哈,這些事他懶得聽。
他這次上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想必經此一事,他大侄子應該就會看透儒家真實本質,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吧。
只要嬴扶蘇自己不作死,那么他的皇位就是穩的。
嬴成蟜想睡覺,往常這個時間他還在睡夢中呢。
但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再睡不合適,那是打擊嬴政威信。
這讓他再次腹誹了一句——皇兄這么早開朝會干嘛?
左手托著下巴,右手在桌案上無意識敲擊,嬴成蟜回頭看了眼咸陽殿殿門,嘆了口氣。
到底什么時候能下班啊?
朝堂內,除了嬴成蟜以外,各個都在思索嬴政話語,思考治國之策。
嬴成蟜就像是個局外人一般,與這個朝堂格格不入。
嬴政今日召開朝會,主要目的,是為了解決山東六國遺留貴族勢力強大,城郡之民難以歸心,以秦國為本國的問題。
秦國在十年之內,將六國一一吞并,速度之快亙古未聞,秦國是戰國期間攻城滅國最快的國家。
這件事有利有弊,利處就是讓秦國的名聲一時無兩,讓各國恐懼難言。最后剩下的大國齊國,甚至攝于秦國兇威,連反抗都不敢反抗,直接投降了。
而弊處就是,這些新增的城郡歸為秦國時間太短,不能使城郡之民歸心,以秦人自居。
秦國打下一個城郡后,想要完完全全地讓這個城郡之人歸順,認同,正常來說需要起碼十年的時間。
十年,是一代人的時間,是那些沒有經歷過戰爭苦痛,沒有與秦軍作戰過,不仇視秦國之人成長的時間。
這還要秦國委派的郡守,能將新獲得的城郡治理得很好。要是魚肉百姓為禍鄉里,那這個歸心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
而就在這十年時間,秦國土地與日俱增,城郡新增就跟鬧著玩似的。
秦國因為政策原因,本身就沒有能臣生長的土壤。
一時之間,嬴政上哪去找那么多的官員去填補?
在這攻伐的十年,嬴政迫切地需要一個方法來穩住打下來的城郡。這里用的是穩住不是治理,嬴政只要臨時不讓這些城郡起反叛之心就行。
所以打下來的城郡,嬴政的處理方式,是當地選一個有威望的貴族治理,不變當地原有的法令條例。
這樣既能最大限度消除城郡之民的仇視,也能消除當地民眾的恐慌——畢竟管他們的人沒變,管他們的法令也沒變,他們的日常生活都和以往一樣。
戰時,這無疑是一個好辦法,不會拖慢秦國一統天下的腳步。
但現在,戰爭停止了,嬴政想要真正的收服這些城郡了。
右丞相王綰諫言道:“陛下,諸侯初破,燕國之地,齊國之地,荊楚之地,都距離咸陽太遠了。這些函谷關以東的地方,想要治理得像關中一樣,太難了,他們的民俗風貌與關中完全不同。”
“陛下不如把各公子都分到這些地方去做王,用當地最適合的方式管理。諸王共尊陛下,這些地方在諸王手中,不就真正屬于秦國了嗎?”
嬴政聽后點點頭,沒有發表意見,對著下面說道:“對于王綰的說辭,你們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呢?”
群臣互相討論起來,朝堂鬧哄哄一片,有些嘈雜。
這是秦國朝堂的正常現象,秦國需要遵守的禮節里面,沒有朝堂不得討論這一條。
只要始皇帝不生氣,秦國朝堂氛圍其實是很輕松的。
當然,這喧鬧同樣與嬴成蟜無關。
他拄著下巴神游天外,想著一會午飯要吃什么,樓臺里面來沒來新姑娘。
天有點冷,吃火鍋吧!
就在他確定了午飯的時候,一個聽上去有很重卷舌音的軟糯女聲,在他身邊響起。
“長安君有啥子想法嘛?”
“我想吃火鍋。”嬴成蟜順口說道。
說完后,嬴成蟜后知后覺地愣了一下。
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