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咸陽殿,又是群臣聚首時。
始皇帝嬴政,高高坐在九尺高臺王座上。
趙高黑宦官服居于左側,蓋聶一襲白衣居于右側。
大殿之上,一個個臣子都坐姿端莊。
或許是始皇帝這次早早便到了,在高臺上注視著的緣故。
除了幾個老到駝背的老臣,群臣的腰背都挺得筆直。
表面上看,這場朝會似乎和以往場朝會沒什么不同。
但實際上,朝堂上這些天下第一流人才的臣子們都清楚,這場朝會,很不同。
……
呼嚕~
呼嚕~
震天響的呼嚕聲,在咸陽殿內響起,群臣目光有意無意得往聲源方向看。
那本應是長公子嬴扶蘇的位置上躺著一個人,一個不該出現在這朝會上的人,長安君嬴成蟜。
地上鋪著兩層賣相,成色都是上佳的虎皮。
嬴成蟜頭下枕著自帶的枕頭,就躺在虎皮上呼呼大睡。
群臣看看嬴成蟜身下的獸皮頭下的枕頭,個個眼角都有些抽搐。
你來朝會睡覺,睡出經驗來了是吧?
上次沒睡舒服,這次把被褥枕頭都帶來了?
沒睡醒?回府里睡不好嗎?
秦國最高規格會議,多少人為了踏進來拼的頭破血流,你卻偏要在這里睡覺!
但九尺高臺上的嬴政都沒說話,在那靜靜聽著,群臣就更沒人說話了。
況且與本次朝會要進行的議題相比,群臣也實在不想將精力放在嬴成蟜身上。
今日若能將分封制定下來,在場秦臣,有一大半都將得到封地。
五百年以后,能取秦而代之,號令天下者,必是今日在場秦臣之后人。
他們每個人眼底都燃燒著炙熱的火焰,這火焰叫做野心。
區別只是有些明顯,有些不明顯罷了。
“諸君。”嬴政突然毫無征兆地道。
這兩個字在嬴成蟜的呼嚕聲下,甚至還顯得有些小。
但在座秦臣沒有一個有意外神色,他們每個人都做好了準備,就等嬴政開口說話。
他們都自發性地低下頭,沒有人去直視嬴政的雙眼。可他們低垂頭顱下的雙眸中,這次卻沒有以往的懼意。
天下紛紛,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當利達到一定地步,那么將無往而不利!
“上次朝會,諸君所言分封制,朕回去細思三日,覺諸君所言確有道理。今日便是想要問與諸君,朕膝下十八子,究竟如何分封?”
始皇帝清朗的聲音,在嬴成蟜的呼嚕聲伴奏里,響徹在咸陽殿。
一個個本來如打了雞血,準備大談分封制好處的秦臣們,個個目瞪口呆。
這……什么意思呀?
陛下的意思是說,他同意了?
那我們還在這里費什么勁啊!
左丞相隗狀和右丞相王綰對視一眼,均是看出對方眼中的迷惑。
等等!
陛下這是什么套路?
秦國唯一的徹侯,唯一一個擁有封地武城的武城侯王翦,本來一直低頭閉目假寐。
聽到嬴政的話語,那雙眸子瞬間張開,眼中如有驚雷閃過!
陛下要行分封之舉?!
那雙見證過各國破滅的眼眸,只是張開一瞬,便又緩緩閉合,似乎對這件事還是漠不關心一般。
王翦身旁所坐的王賁,聽到嬴政所言喜形于色。
雖然王家已有封地武城,但那是其父武城侯王翦的封地。
他通武侯王賁,可還沒有自己封地的!
還沒等王賁臉上喜色蕩漾開,其桌案下的手腕處就傳來劇痛,痛的王賁臉上連連冒冷汗。
“阿父?”
“勿忘我昨夜所言。”
“唯。”
王賁應聲。
昨夜,王翦只囑托了王賁一句話——一切決于陛下!
伏生聽了嬴政的話,大喜過望。
能夠不違背本心,不背離孔子,不篡改儒學,對他而言,那便是極值得歡喜的事了。
坐在伏生身旁的淳于越沒有喜色,他臉上一直寫著憂愁。
長公子到底病的多么嚴重,連朝會都不能參加?
還是說,長公子根本沒有生病,而是出了問題!
淳于越根本不在乎分不分封,他將局勢看的很透徹。
只要嬴政還在位,儒家就不可能成為主流學說。
他只在乎他的得意弟子嬴扶蘇,只要贏扶蘇無事,儒家就立于不敗之地。
群臣各懷鬼胎,各有所想,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回答嬴政的問話。
偌大的咸陽殿,只有嬴成蟜的呼嚕聲依然奏響,讓場面不至于冷清。
“諸君似乎對朕選擇分封制大為驚詫,以至于都無人答朕所問,莫非諸君還有更好的方案?”
“二公子聰敏過人,以臣之見,可封于齊地。”一年俸八百石的大臣得王綰眼神示意,長身而立,拱手言說。
嬴政選擇雖然不在王綰的意料之中,一時間讓王綰有些愣怔。
但片刻功夫,這位秦國專于內政的右丞相便立刻有了對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順著陛下,看看陛下到底要說什么!
“可。”
九尺高臺上,嬴政輕飄飄地丟下一個字。
王綰,隗狀,馮去疾,尉繚,李信,姚賈等人盡皆眼神晃動。
可?
陛下是真的同意分封?
群臣都有些不可置信。
在他們眼中,始皇帝是一個極其有個人主見的皇帝,只要做出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一十八位因勸諫而死在殿外的秦臣就能證明這點。
但細一思索,群臣又覺得始皇帝的選擇雖然在他們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這一次和始皇帝站在對立面的,是前所未有的大秦全體臣子,沒有人能和他們對抗,六國不行,始皇帝,也不行。
隗狀心中了然,明了始皇帝應確實是攝于群臣壓力,選擇了分封制。
但出于謹慎,他仍是拋了一個眼色遞給歸屬他管轄的長史。
你去再試探試探。
長史領會,起身諫言:“三公子弓馬嫻熟,可鎮守趙地!北拒胡人,護我河山!”
始皇帝又是點點頭。
“可。”
這下群臣終于確定,嬴政是完完全全選擇分封制了。
還沒等他們臉上的喜色完全顯露,就聽在那高高在上,俯視群臣的始皇帝淡淡道:“除關中之地,朕皆欲分封于膝下諸子,這如何分封,便有勞諸公了。”
群臣臉上喜色凝固。
關中肯定是陛下獨掌,關外都分封給諸公子。
地都分沒了,那我們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