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筆,歲月成章。
即便垂垂老矣,博彥石記的老山匠季津,依舊清晰記得他壽山遇神之事。
依舊能清晰的記得那扶搖直上的身影;
那御風而行的飄逸;
那幻日如雷的轟鳴;
以及……往后鮮少再聞的死訊。
他的目擊,記載于壽山地方志上,銘刻于壽山習俗里,亦雋永于壽山文化之中。
……
……
莫川目力驚人,但也止于凡胎。
那如綠濤之樹冠,遮住了他的目光,奔行于峭壁間的他,心神也全部落在獵隼之上。
因此一擊之后,見再無獵隼而來的他,便摘了果子,躍入林間,消失不見。
他走了沒多久,便停下腳步。
一揮手,一盞茶壺落于厚厚枯葉上,燈草和尚一臉獻媚的跳了出來,拱手道:
“道爺,您喚我?”
“喏!”
莫川將剛摘的青澀果子丟了一顆過去。
燈草和尚連忙伸手接過,不想,哪怕有登抄之助,這核桃大的果子,也是砸得他九寸身子連連后退。
“謝道爺賞賜!謝道爺賞賜!”
燈草和尚不忿反喜,霸王舉鼎似的扛著青果,連連感謝,姿態甚是滑稽。
“你既是燈草精,可懂培育之法?”莫川問道。
“道爺的意思是,將這果核種了作樹?”燈草和尚問道。
“有這想法。”
“道爺,小僧乃燈草成精,周身氣血盡是草木之氣,以草木之氣養這果核,旁得不敢說,催其生根發芽不難。不過,若要結果,就不是小僧這點道行,可以催熟的。”
“是嗎?你且先試試,待貧道看看成效再說。”
莫川心中驚訝,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然還真的可行。
“小僧謹遵道爺法旨!”
燈草和尚連忙作揖。
莫川頷首,一揮手再次將燈草和尚收了起來。
目光卻打量起饗祭道爐內景色,見燈草和尚進去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將青果啃食一空,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他所謂培育之說,不過是信口之言。
他真正目的,乃是想借燈草和尚之口,辨認這果子是否有毒。
經歷過重石子之事的他,可不敢輕信任何人?
以善為餌,比惡更惡。
天知道,那石公是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還好現在來看,是他多心了。
他取出一顆果子,啃掉一點果皮,頓時一股精粹元炁,隨著酸澀味道,涌入口舌之間。
他眼睛一亮,略微感知一下,見無異狀,這才一口吞下。
果肉入腹,登時化為滾滾元炁,散入四肢百骸。
他不敢怠慢,連忙調息養氣,耐心煉化。
時間如水,潺潺而逝。
待莫川睜開眼睛時,天際間只余下最后一抹余暉。
“一顆果子,兩年道行,難怪燈草精那么激動。”
莫川感受著新增道行,心中又驚又喜。
須知,他饗食數道香火,也不過是一日賽人數日,如今勉強半載道行而已。
現在吃個果子,便得兩年道行,屬實令他驚訝!
“難怪修行之人講究機緣,若沒機緣,僅憑苦修,又有多少壽元熬那無底道行?”
“話說,這果子如此玄妙,那果樹下,莫不是藏了什么寶貝?”
莫川驀然想到手中鐃鈸由來,心中一動,索性再探鷹擊崖。
此時,天色已黑,好在他修行三景道法,雙眸如炬,倒也不怕夜色。
到了鷹擊崖,他小心落于果樹旁,仔仔細細將周圍打探一遍,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
不過,卻憑著地生胎的玄妙,隱隱發現這斷崖似乎是一道地脈截面。
“地脈之氣催生而出的么?”
莫川瞧著在夜風下蕩漾的果樹,若有所思間,不動聲色離去。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莫川踩著夜色,循著記憶中路徑,在七星引導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石公。
光滑山壁下,石公含笑拱手道:“一聲驚雷,天朗氣清,石某代壽山鎮山匠在此謝過道長!”
莫川拱手回禮:“驚擾了,那獵隼瞧著肉眼凡胎,不想卻賽若箭矢,端是厲害。”
石公笑道:“再厲害也不如道長雷法!”
莫川笑:“過獎過獎!”
兩人自始至終未談柴家三兄弟命運,但話里話外卻無不再談惡徒結局。
莫川既然以莫測驚雷驅趕獵隼,摘那奇珍異果,自然說明他已經完成了約定,殺了惡徒。
“長夜漫漫,道長若不急著趕路,不如坐而論道?”
石公指了指石壁前簡陋祭壇,祭壇上,兩片缺角陶碗中,已然蓄上無根水。
“哈哈,榮幸之至。”
莫川哈哈一笑,大大方方走了過去,盤膝而坐,同時從懷中摸出剛摘的青澀果子遞了過去。
“貧道摘了三枚,嘗了一枚,送了一枚,這枚便借花獻佛,權當喝酒薄禮,道友可莫怪貧道吝嗇。”
石公神色一怔,一臉感慨道:
“石某枯守深山三十余載,還沒嘗過這鷹擊崖上的果子,今兒倒是沾了道友的光。”
“客氣客氣!”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山道旁,石壁下,一人一精怪越聊越精神。
莫川說那山外事,石公談這山里秋。
一個是初入道門,一個枯守深山,雖飲的是無根水,嘗的是山野風,但坐而論道,倒也快哉。
說人話,那就是菜雞互啄,誰也別瞧不起誰。
恍神間,東方既白。
“呀,天亮了。”
“是啊!”
石公面露幾分不舍,深山枯寂,也只有嘗過才知曉。
“貧道該走了,石公,后會有期!”
莫川站了起來,準備告辭離去。
“道友且慢。”
石公開口留人。
聲音剛落,莫川驀然回頭看向山道。
只見兩道熟悉身影走了過來,赫然是前晚才見過的趕尸匠師徒。
這對趕尸匠師徒,顯然也沒想到竟會在這里再次見到莫川,臉上不免有些異色。
尤其是少尸命,激動得下意識就要招呼,卻欲言又止,扭頭看了一眼師傅,最終神色黯然的低下頭來。
大尸命走了過來,從懷中取出一顆白色玉石,神情復雜的雙手奉上。
石公在旁笑道:
“世人皆知壽山多奇石,石某既為東道主,又怎能僅以無根水待客?此為夜光母石,夜越深,石越亮,道友喜好深夜趕路,或許能幫到道友。道友且收下,明年今日有空,可再來尋我,咱們品山露,嘗異果,坐而論道。”
“既然如此,那貧道就受之不恭了。”
莫川坦然伸手接過,也接過了石公的一年邀約。
玉石入掌,溫潤壓手。
莫川有三景道法,無需擔憂照明問題,但他還是珍重收入懷中,放入饗祭道爐。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會,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石公鄭重作揖祝福,更為勉勵自己。
“告辭!”
莫川肚里墨水有限,只得瀟灑拱手回禮,又向趕尸匠師徒拱了拱手,隨即輕輕一躍,如御風而行,向山下飄然而去。
少尸命目光下意識追上莫川身影,眸中泛起璀璨光芒,然而這光芒也隨著道影遠去而逐漸消散。
“石公,告辭。”
完成委托的大尸命,也隨即向石公拱手告辭。
同時拍了拍徒弟肩膀,向山旁小道行去。
“師傅,你走錯道了。”少尸命見狀連忙提醒道。
“錯了就錯了吧。”大尸命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