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房空幽,瑞爐焚香。
送走清微宮弟子的都管軒真子,將德宏道士此來目的一五一十告知觀主、及都講。
待說完,他看向都云極觀主,問道:
“師兄,你覺得此事是真是假?”
“假作真時真亦假,現在糾結真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衍真為我云極觀弟子,我云極觀又怎能看他身后名聲受污?”
云極觀主義正詞嚴道,為此事定下基調,以及討論方向。
都管聞言輕輕頷首,若有所思的看向都講覺真子:
“師弟,你所學最博,涉獵最雜,可知這摘首不死之術,是何種道法?”
覺真子略一沉吟道:
“大道無心,貫通萬有。摘首不死,并非罕見,一些市井雜耍,亦常有出現。”
“扶鸞祖師既以道法稱之,想來應該不是什么障眼法!”
“據我所知,地煞七十二術中,有一術,名續頭。傳聞,即便是斬首,也能彈指長出,毫發無傷。又有一術,名支離,可將周身任意肢體支離出去,而又恢復如初。”
“如果德宏道友所言不假,此術多半應為支離之術。”
都管眼睛一亮,又連忙問道:“此術神通幾何?”
都講:“既位列地煞,自然可為大神通。”
都管聞登時興奮起來,打眼看向云極觀主:“師兄,你看是否要師弟備厚禮,走一趟扶鸞觀?”
云極觀主未答,都講覺真子卻又補充道:
“師兄莫急,是否為支離之術?也僅我一家之見!衍真子少年離觀,于華陰山結廬修行一甲子,可謂赤誠如少年,能否識得道法珍貴,尚未可知,那斬首不死之術,也或許只是一門障眼法。”
都管聽到這,臉色微僵,臉色頓時又糾結起來。
“備厚禮,走一趟吧!偽術也好,真術也罷,木已成舟,我云極觀總不能因此滅了扶鸞觀道統吧?”
云極觀主開了腔。
都管道:“可若是一門偽術,便換了我云極觀奔二景法,我云極觀豈不成了道門笑柄?”
云極觀主聞言搖頭:
“孤光一點螢,散為滿天星。我云極祖師所開創的三景道法,也是集眾家之長,如今又以奔二景法散于天下,也算是開枝散葉,壯我道統,又怎會是笑柄?”
說話間,他手持火夾,將一粒碎碳送入風爐中,爐膛火勢頓起,噴出一團火星。
“唔,若是類支離大神通,可邀請扶鸞觀觀禮我云極十月祖師誕辰祭典!”
云極觀主又補充道。
都管聞言愕然,爾后一臉若有所思。
……
……
氣運之說,大抵是真的。
截取壽山地脈氣運之事,大概將莫川攢下的運氣盡數耗盡。
接下來連續一周,他再也未截取到新香火。
差使黃不語調查五甲大妖陸封北之事,也遲遲不見上報。
好嘛,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結果,走了兩座小城,雖然碰到魑魅魍魎幾只,但都是不成氣候的殘魂。
莫說害人,真遇到人,倒霉的也是它們。
這一周走下來,莫川人沒著急,荷包倒是告急了。
原來,在此之前,他將手里的白銀換成黃金,帶回了現實世界。
十兩白銀換一兩黃金。
他正好換了一兩黃金,僅留一點碎銀和銅子,應付日常開支。
尋思著一兩黃金,按市價少說也有兩萬塊。
結果跑去一稱重,好家伙,才31.6克,估價一萬兩千多。
連走幾家皆是如此。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感情兩個世界計重單位不一樣啊!
得,財富瞬間縮水一半。
“這也不一定是件壞事,賣得多了,說不定還會引來特殊關注。”
當時,莫川還這般自我安慰一句。
人生頭一次賣黃金的他才知道,賣這玩意兒還得實名登記。
還好他賣的不多,瞧著登記表上那密密麻麻一大串的登記信息,想來應該不會引人注意。
結果,他怎么也沒想到,現實世界荷包鼓了,香火世界倒是癟了。
——類似張員外這般富戶,可不是那么容易撞見的。
“省著點花吧,也不知道現實世界的黃金,還能不能帶回香火世界?”
“之前還未試過,哪天手里寬裕,倒是可以試試。”
“實在不成,便去賭坊里提點零錢花花。”
莫川暗暗忖度,心中毫無壓力。
活人還能給尿憋死不成?
值得一提的是,期間云極觀來了人,備上好大一份厚禮,取走了支離之術。
同時留下一份祭典請帖。
扶鸞老道對此頗為激動。
這說是觀禮誕辰祭典,其實更是一場論道大會。
以前扶鸞觀衰微,車馬之資都捉襟見肘,這種祭典自然是能躲則躲,以至于最終無人邀請。
如今祖師爺回歸,道統將興,是該露露臉了。
相對于云極觀的祭典,莫川更在意清微宮的動向。
結果一直等到他截到一支新香火,清微宮也未派人來取走鬼仙降乩之術。
這讓莫川遺憾之余,心中不得不贊一句,堅持道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實話,若非愛屋及烏,他對扶鸞道統也有幾分意見。
身為道門弟子不修神通,反倒專注拜鬼降乩,這路子怎么看怎么偏激啊?
這也是他傳下奔二景法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些皆是個人私見,不足為外人道也。
……
且說莫川感受到新香火時,心中便是一陣驚訝莫名。
因為以香火為鏡瞧去,竟然看到了一群魑魅魍魎。
他瞧著有趣,隨即循著香火通道遁了過去。
方一現身,迎頭便是震耳雷鳴。
循聲瞧去,便見上百名青面獠牙之人,擂著牛皮鼓,端著刀叉戟,踩著七罡步,氣勢洶洶而來。
莫川見狀連忙閃向路邊。
這群人并未與他為難,順著長街呼嘯而去。
在其身后,十余名腦袋比身子還大的神明,搖搖晃晃而來,踩著獨具韻味的步伐。
見到莫川時,皆手持拂塵賜福。
再其后,一支踩著高蹺的隊伍,在夜色襯托下,仿佛一群精靈,又若蜘蛛巡街,噠噠而過,好不精彩。
莫川瞧著稀罕,直恨少長了兩顆眼珠子。
“咚!咚!咚!”
高蹺隊還沒看個明白,又一陣迥然于領頭鼓聲傳來,卻見一輛花團錦簇的花車上,兩名光膀漢子正在賣力敲著靈鼓引靈。
正是:雷鼓鼓神祀,靈鼓鼓社祭。
靈鼓花車上,一名曼妙女子不知是扮演哪路神仙,靜坐如松,不茍言笑,端是雍容大氣。
瞧見莫川時,不知是少見道士緣故,還是難見如此唇紅齒白的俊道士,竟賞臉微微一笑。
引來莫川連連拱手。
“慢點,慢點!”
此時,道路兩旁早已擠滿了觀眾,他們滿臉興奮的追逐著隊伍。
更有溺愛子孫的老人,邁著不便腳步,追逐著頑童。
“敢問老伯,這是做什么?”
莫川扯著嗓子,問向身旁一位看熱鬧的老者。
“社火!這是社火!年輕人第一次來吧?”
“啊,對!”
“那可有福啦,來,跟神靈討個銀朱,保佑子孫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老人拉扯著住莫川。
趕巧隊伍走來一位大頭神!
老人連忙湊近,伸手從大頭神臉上擦下一點顏料,點在莫川眉心。
莫川登時眉開眼笑。
“謝老伯!”
“客氣啥!”
此時扮演各路神明的隊伍已然走過。
再后面是民間會社。
但見一支滿臉涂得花花綠綠的秧歌隊,在擦擦鐃鈸聲中,搖頭晃腦,進三步退一步,扭著歡快節奏,踩踏長街。
再往后兩頭丈許金眼銀齒,奮衣雙耳的醒獅,隨鼓點節奏,喜怒哀樂。或躍或靜,或喜或怒,頗有幾分掉幀獸之喜態。
莫川越看兩眼越放光,不知不覺,已然混進了隊伍中,左看看,右瞧瞧,真是好不精彩!
“喔喔喔——”
倏然,一道高亢雄雞鳴叫,從街道富貴檐角傳來。
一陣夜風拂過,眼前的大頭神明、天兵天將、秧歌隊、花車天女、高蹺人、嬉鬧稚童、慈善老人……
恍如一陣尸塵青煙,裊裊散去。
天亮了。
卻見街道荒蕪,蛛網暗結,斷垣殘壁間,幽壙螢擾擾。
莫川放光的眼睛逐漸暗淡下來。
他扭頭看了一眼撲騰于屋檐上的雄雞,有心責備,最終無奈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