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經是到了第二天正午。
雖然,有了半個晚上加一個上午的緩沖時間,但是,云九卿依舊是有些神經緊繃。
想讓她這么快就緩回來……
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昨夜。
云九卿在遇到詭物過后,連一個呼吸的時間,都不敢歇息。生怕又有別的詭物忽然冒出來,然后眨眼間奪她性命。
再加上……白天到來之后,又趕了半天的路。
她已經疲倦不堪。
直打哈欠。
可內心中若有若無的危機感,又讓她不得不強行打起精神,強行讓自己的意志進入到一個警惕、緊繃的狀態。
忽然。
云九卿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是智空和尚在說話。
只聽他說道:“阿彌陀佛……范道長,云施主,前方好似有一處村落。”
村落?
云九卿一怔。
她抬起頭,踮起腳,很努力的想要眺望遠處。但是無論她怎么望,眼前只有范武那魁梧的背影。
云九卿心中暗暗咋舌范道長的高大。
然后小跑到路的一邊,踩在一塊石頭之上,努力踮腳眺望。
然后。
她就見到了智空和尚所說的村落。
“好小的村子。”云九卿滴咕了一句,然后突兀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勐地回過神來,兩眼睜大,不由得驚聲道:“不對!不對……不對!
她立即喊道:“我前段時間就是順著這條官道,一路去往應河府的,我怎么對這座村子,毫無印象?!”
范武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去應河府之前,沒有見過這個村子?”
云九卿重重地點頭:“絕對沒見過!
智空和尚的表情,也凝重起來:“阿彌陀佛……小僧當初是從另一條路去應河府府城的。如若云施主沒有記錯,那么確實古怪!”
“莫非又有詭物作祟?”智空和尚眉頭緊縮,沉聲繼續道:“莫非又是那什么巫仙?”
“嘶!又是她?!”云九卿人都麻了:“怎會如此陰魂不散?!”
想到昨天白天的那些黑袍邪道。
以及昨天夜里的恐怖詭物。
即使現在高空之中高高掛著很是毒辣的太陽,其實現在是處于盛夏時節……可云九卿卻沒有感受到半分的酷熱感,反而是覺得渾身冰寒。
直打冷顫!
“不是巫仙。”范武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牽著老青牛,一邊自顧自的往前面的“村落”走,一邊語氣波瀾不驚的說道:“至少現在不是。”
“而且那并非是一座什么村落,那更像是一處臨時聚集地。”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道:“不過,倒是有死人的味道。”
“前方,興許是死了什么人了。”
不是村落?
有死人?
聽了范武的這一番話后,云九卿和智空和尚,面面相覷了一下。
因為距離實在是太遠了,無論他們怎么瞇著眼努力看,都只能看到隱約有人煙在遠處,所以智空和尚才會猜測前方是一處村落。
結果范道長卻斷定那不是村落,只是一群人的臨時聚集地。
可是范道長是怎么看出來的?
這么遠都能夠看得到嗎?
而且范道長又是如何嗅出……那處地方有死人的味道的?
倆人一臉懵逼!
很是困惑不解。
總不能是因為范道長的視力以及嗅覺,已經遠遠超出常人水準了吧?這得超出常人多少倍,才能夠做到這種地步?
腦海中冒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讓他們兩人陷入無盡的困惑。
可惜這些問題沒有人替他們作答。
他們也不敢問范武。
云九卿和智空和尚倆人,只能夠屁顛屁顛地,跟在范武的身后。
沒辦法。
誰讓他們現在,莫名其妙招惹了一個名為“巫仙”的詭物?以他們兩個人的力量,如果不跟在范道長的身后……那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致走了一炷香加半炷香的時間,懷著無比忐忑的心情,云九卿終于是清楚見到前方的畫面。
登時。
她一愣。
范道長方才并沒有說錯,前方不是什么村落,而是一處臨時聚集地……而且,還是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之人的聚集地。
饒是云九卿活了足足十八年,也從未見過有人,能瘦成那副模樣。
眼前那一個又一個的人,把“皮包骨”這三個字,詮釋得惟妙惟肖。
前方的聚集地,大致有幾十人。
那些人用一些樹枝、茅草、枯葉,支起了一頂頂不知能否遮風擋雨的小棚。
小棚里躺著一個就一個的人。
云九卿還沒有徹底靠近那處地方,就能夠聞到一種屎尿屁的味道……這股味道頗為沖鼻,好在她對味道不是特別敏感。
畢竟,昨晚遇到的那些詭物,那種令人生理性反胃的腐臭味……
比這種屎尿屁味還要更沖鼻。
還要更令人作嘔!
她……
習慣了!
云九卿還發現,那群很是面黃肌瘦的人當中,有些許的幼孩嬰童。他們的娘親在給他們喂著奶,但那么瘦弱的女子……真的會有奶水嗎?
還有一些應該算是青壯的男人,正圍著一口大鍋,鍋底下火焰燃燒,大鍋中應當是燉著各種野菜,因為云九卿沒有聞到丁點肉味。
“這是……這是怎么一回事?我……我路過此地時,從未見過這些人呀!”云九卿說話的語氣,頗為震驚。
“阿彌陀佛……”智空和尚愁苦道:“這興許,是從哪里逃難而來的百姓。”
“逃難?”云九卿怔住:“我好像沒有聽說過,南郡最近鬧什么饑荒啊!好像也沒有鬧什么水患吧?”
智空和尚搖搖頭:“并非是只有天災禍亂人間,百姓才會選擇背井離鄉逃難。”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還有人禍……亦會導致這種事情發生。小僧雖然離開寒嶺寺沒多久,但由于四處游歷,也算是見過不少這種事。”
“天災是可怕,人禍更歹毒。天災,或許還能歸為運氣不好。人禍,那便是有人在害人。”
云九卿瞪大眼睛:“什么人竟敢害得這么多人顛沛流離背井離鄉?他們難道就不怕遭到朝廷的逮捕嗎?他們難道就不怕遭到天譴嗎?!”
智空和尚搖搖頭,無奈道:“小僧也一直想不通,為何會有人如此作惡。興許便是這種人太多,這種事情也太多……”
“這世間才會有那么多的怨魂惡鬼,才會有那么多的可怖詭物。”
“阿彌陀佛。”
范武三人外加一牛的組合頗為搶眼,畢竟他們這個組合過于奇怪……一個是背著九環大刀的禿頭和尚、一個是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一個上身材魁梧高大氣勢且逼人的道士。
還有頭牛。
他們三人的出現與靠近,讓前方一群逃難的百姓,紛紛露出警惕的神色。
一些面黃肌瘦的男性,立即拿起武器。
而一些抱著嬰孩的女子,則是趕緊把孩子緊緊抱住,躲至后方。
不過,他們手中那些所謂的武器……
其實就是將一頭削尖的長竹棍。
當然,一頭削尖的竹棍,用于對付普通人的話,那也是很厲害了。
畢竟能夠當長槍來使。
沒有槍頭也能捅死人。
可惜,他們現在遇到的是兩個修道者,外加范武這個加點居士。
他們手中的“武器”在范武、云九卿、智空和尚三人眼中看來。
毫無威脅性!
“你們……你們是什么人?”面黃肌瘦的人群中,一個看起來還算是有些壯碩的男人,舉著竹棍警惕緊張地問道:“你們想要做什么?”
當然,此人的“壯碩”,也只相對于其他面黃肌瘦的人而言。
在云九卿眼里。
這廝。
比她還瘦!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在這群人里面,竟然是最壯的一個。
匪夷所思!
“我們沒有惡意!”云九卿急忙道:“我們只是恰逢路過此地而已。而且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你們所在的地方,就是官道旁邊不遠嗎?”
她正了正臉色,繼續道:“我們是從應河府的府城而來,準備趕往南郡的郡府去的。”
說完。
她又好奇問道:“你們又是什么人,為何會如此拖家帶口,顛沛流離?”
這群人每一個都看起來頗為警惕。
沒有回答云九卿的問題。
這時。
范武忽然向前走了過去,他的身高給予這些人極具恐怖的壓迫感,魁梧的身軀在這些人眼中,更是如一座大山一般欺壓而來。
為首的“壯碩”男子見范武靠近,冷汗都已經從額頭溢出了。
握著竹棍的手都在抖。
腿也有些發軟!
他雖然只是一個尋常老百姓,可是范武身上那股氣勢,他也能夠感受得清清楚楚!
這一刻。
男人感覺朝著自己走來的那個魁梧道士不像是個正常人,更像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殘大魔頭!
范武緩緩伸手捏住竹棍的尖端,他沒有用什么力氣輕輕一提。
對男人滿臉驚駭的目光之下。
他單手將男人舉了起來!
男人雙腳離地一尺!
范武開口說道:“這種連撓癢癢都算不上的東西,對于貧道而言是毫無用處的。如果你視我為惡人,那我便是惡人。如果你視我非惡人,那我便不是惡人。”
“我覺得,你們應該和善一點,精神放松一點。不必如此緊繃,不必如此警惕。倘若貧道要取人性命,你、你、你、還有你……”
范武咧嘴一笑,說出一句令人膽顫心驚的言語:“可不會這么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了。”
啪嗒!
被范武捏著竹棍單手提起的男子,不知是手臂力量不夠繼續支撐自己的體重,還是被范武所說的這幾句話給嚇到了。
他手一松,整個人一屁股摔在了地面上。
好在是比較松軟的土地,否則就他這皮包骨的樣子……這一摔,極有可能會給他摔成半身不遂。
啪嗒。
啪嗒。
啪嗒。
他的松手,就好似觸碰了多米諾骨牌,其余滿臉緊張,手持竹棍的人。
也紛紛松手。
后面的云九卿,將這一幕幕收進眼底,看得目瞪口呆!她覺得……范道長這般做,是不是有點太粗蠻了?哪有這般威脅人的呀?
可是云九卿又不得不承認,范道長這樣做效率很高。
這不。
這些面黃肌瘦的老百姓,都不敢再舉起“武器”了。
“啊這……”
云九卿撓了撓頭,她覺得范道長做得不太對,但又覺得范道長做的很有用。
該死,頭皮好癢!糟糕,該不會要長腦子吧?
“可以說說,你們是從何而來?是遇到什么事,才會落得如此境地了吧?”范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除非閑事里被他發現有自由屬性點。
他現在主動過問,也是因為,他從這些人身上,嗅到自由屬性點的味道!
如果不是范武嗅覺格外的靈敏,他還真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些面黃肌瘦的人身上,隱約有著一種奇怪氣息。
這種氣息,很是微弱……
不是鬼怪。
就是詭物!
這意味著,這些人最少在半個月的時間內,與詭物或是鬼怪有過接觸!
范武方才問出的幾句話,是在問那個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痛得齜牙咧嘴一抬頭,就驚現范武在看著他,他渾身都打了一個冷顫,只覺自身在范武面前,顯得格外的渺小。
男人暗吞唾沫。
范武身上雖然沒有半分殺意外泄,可男人仍覺得如若自己不回答……下場很可能會特別的凄慘!眼前這個魁梧道士,真的太像一個殺人狂魔了!
他嘴唇喏喏開口顫抖道:“我……我們這些人,是從東安府一路逃難,逃到應河府來的。我們……我們也沒想到會在半路上遇到道長您,我們并非是有意冒犯道長您的。”
“如果……如果道長您覺得我們太礙眼的話,我們可以離開這里的。我們可以去遠一點的地方駐扎,我們不會防礙道長您的。”
男人的回答很是熟練卑微,像是經常被迫害的人一樣。
而且這家伙說的,怎么感覺他范武,像一個大反派?
像一個欺男霸女的惡匪?!
范武嘴角一抽,不過他也沒有在這方面多說什么,他盯著此人,繼續道:“我方才問了你兩個問題,而你只回答了我前面的一個問題。”
男人苦著臉道:“道長大人,我……我是真不敢說呀!那是會犯忌諱的!我一旦說出來的話……我會受到詛咒的!”
“我們里面,已經有人受了詛咒!已經有人,因詛咒而死了啊!”
“詛咒?”范武眼睛一瞇。
看來。
他的嗅覺沒有失靈。
詛咒這玩意聽起來,不是與詭物有關就是與鬼怪有關,或是與什么邪道有關。
這三者,對于范武來說,都是送上門來的自由屬性點!
豈有放過之說?
“我們這些人……”男人剛欲說什么,他勐地一個哆嗦,又不敢張口多言。腦海中電光急轉,最終只得委婉道:“我們這些人都中了詛咒,具體是什么個狀況……我想說,可說不出。”
“正如方才跟道長您說的那樣,一旦說出來,我們身上的詛咒就會發作。這詛咒將伴隨我們終身,直至我們老死那一天。”
“我們這些人,實在是在那兒待不下去了,便試圖遠離那里。以此擺脫詛咒束縛。”
“可是,我們來到應河府才發現……”
“沒有用!
“阿彌陀佛!”智空和尚不知何時也走了上來,他環視著一個個面黃肌瘦的人,再看著滿臉苦澀神情的男人,智空和尚說道:“這位施主,你大可暢所欲言。小僧乃南郡郡府寒嶺寺的僧人,也算是會些佛門許驅邪之法。”
他掏出了一本佛門經書,遞給了那個男人之后,說道:“施主,你只需雙手捧著此經書,佛祖便會保佑你不受詛咒侵擾。”
“施主莫要擔憂,這本經書由一位寒嶺寺高僧開過光,具有一定鎮邪的威能。”
男人呆愣愣的接過經書,入手的剎那便覺得,這經書就好似一個暖爐一樣。
很難想象一本書竟然如此燙手。
“真……真的嗎?”男人問道:“真的……真的能夠鎮壓得住詛咒嗎?”
“理應能的。”智空和尚道。
男人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比他還要瘦弱,一個個臉頰凹陷,面無神采的同鄉。
再看了看眼前的和尚、道士、以及富家“公子哥”。
他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了一抹決意。
他雙手抱著佛門經書,開口說道:“我們這些人來自東安府,水澤縣,大塢村。水澤縣位于東安府很邊緣的地帶,而我們居住的大塢村,那就更偏了。”
“那邊距離應河府需走五日路程,而且還是日夜不停歇。我們之所以從東安府逃到應河府,是因為在那里我們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們種的莊稼一年的收成,上交朝廷一部分糧稅后……本來混個溫飽,是沒問題的。”
“可突然有一日,縣衙的人突然來到我們大塢村,他們搬來了一尊奇怪神像。跟我們說——此乃水澤縣請來的土地爺。”
“他們要我們給土地爺……”
話音至此。
男人忽然發現,自己懷中抱著的經書變得格外滾燙。
他聲音戛然而止。
急忙低頭一看。
只見,那本佛門經書的邊緣,竟然冒出點點火光!
“高……高僧,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男人被嚇得不知該不該把經書丟掉。
智空和尚見此,面色驚變。
“快把它丟棄!”他立即道。
男人聽罷,趕緊把懷中抱著的佛門經書撒開,經書落在地上……
瞬間!
燃起烈焰!
燃燒著的經書在快速化為紙灰,被風輕輕一吹便登時破碎。
智空和尚望著那經書,他語氣凝重不已地說道:“阿彌陀佛……這詛咒,隔著足足一府之地,竟也有此威能?哪怕水澤縣離應河府不遠,可也說明這詛咒,萬分兇險!”
“究竟是何方歹毒詭物,竟在無辜百姓身上,施加如此惡毒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