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你,是左手紅格子的浴衣好看,還是右手藍牽牛花的浴衣好看。
你看得出,她更加中意左手那一件,你說伱中意另一件。
這是謊言,看到那件紅格子浴衣的一瞬,你便想到了兩年前的那顆蘋果糖,想到她伏在你背上的柔軟與清香,想到你咬住她的手時,她帶著嬌羞的驚呼。
你更中意的是妻子左手的紅色格子紋浴衣,那件衣服從你心中勾出美好的回憶,但是,一片潛藏的陰翳,也因記憶的喚醒而浮現了。蘋果糖的記憶是放在角落的木匣,當你拿起木匣觀賞時,原被遮擋在木匣后的陰影跟著露在你的視野中。
兩年前,妻子正是在看祭典的愿望實現后,在看雪和湖的愿望實現前,病情惡化了。
沒有變化的小鎮,沒有變化的祭典,讓你感到心慌,你忽然理解了老人們常掛在口上的“不吉利”,你害怕這與兩年前過于相似的場景,是一道陰毒的巫術法陣,會將兩年前的不幸再次召喚而來,降臨在妻子的身上。
所以,你讓妻子穿上藍色牽牛花紋的浴衣,這與兩年前截然不同的衣服,是你對不幸的抵抗,是你為妻子的祝愿和祈禱。
當你們到神社山下時,階梯上已走滿了本地人和游客,你們來晚了。
你和玲奈牽著手走上臺階,兩邊明亮、熱鬧,笑鬧聲、叫賣聲,寬廣的活力充滿了這條上山路。但是,在山路的外圍,更加廣袤的黑暗的山林包裹了它。
你握緊玲奈的手掌,和她停留在吃與玩的攤位前。兩年前,她在你的背上,你背著她前進,如今,她在你的身前,她拉著你前行。
幾道不成場景的畫面,在南悠希的腦中閃過。
玲奈拿著蘋果糖喂他,給他戴上白色的狐貍面具,和他比賽撈金魚……
在這些畫面中,少女都嫣然含笑,神采奕奕,她用一具健康的身體,盡情享受著這次祭典。
快到山頂,玲奈終于安靜了些,踏上最后一級臺階后,她回頭看山林中明亮的石階道。
爬小豆山時,她歇息好幾次,如今,她像健康人一樣,一次走到了山頂。她扭頭看你,將你的手臂緊緊抱在懷里,感覺自己抱住了幸福。
沒等你們找到適宜觀看煙花的地點,遠處的天空的云映出明亮的彩色。
你們立在原地,盯著那璀璨的天空。
一小段記憶場景顯現。
祭典攤位的燈光中止于臺階盡頭的石板路前,石板路后面的鳥居,在燈光的余亮下只露巨大的形體輪廓,鳥居后是神明的神域,這片神域隱藏在黑夜里。
煙花的尾焰從旁邊樹木的后面升起,于高空中展開漂亮的羽翼。
南悠希看著那一閃而逝的焰火,想到了一件事,不由走神了。
玲奈看著焰火,也看著身邊的丈夫,見丈夫的目光完全停留在天空上,她抿抿嘴唇,有些吃醋。
她輕輕拉一拉南悠希的手臂,在丈夫扭頭看她時踮起腳尖,吻在他的唇上。
“我愛你。”唇分后,她貼著南悠希的臉說。
“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么肉麻的話。”南悠希用話語捉弄她,看她臉上浮現的紅霞與羞惱。
玲奈是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那句話,在山頂上、在月夜下、在煙花前,她看著南悠希,回想遇到少年前,她每天只是坐在床上,木然地瞧窗外花園,回想那份籠罩了她前半生的哀傷與寂寞,對比此刻心中的喜悅與幸福,她感覺自己從南悠希那里得到了太多。
她想要道謝,但覺得夫妻間說這個詞太生分,于是改為了表白。
這份真情被南悠希調侃后,她又羞又惱,她拿起丈夫的手,咬住他的手背。
“這是要報兩年前的仇嗎?”南悠希笑著摸她的臉。
她也笑起來,幸福感沖淡了羞惱,她放開南悠希的手。
“我也愛你。”南悠希低下頭,咬住她的嘴唇,追逐那條可愛的緋蛞蝓。
煙花和兩年前一樣絢麗,但不論是悠希還是玲奈,心思都已不在焰火上。在閃熠的煙花下,他們注視著彼此的眼睛,那才是他們最心儀的焰火。
下山的路,玲奈趴在南悠希的后背上。
她本想要背悠希,作為兩年前的回報,可只走了兩步,她就沒了力氣,反而被南悠希捉到了背上。
“感覺都是你在照顧我。”玲奈將下巴擱在丈夫的肩膀上,有些沮喪。
“可以把感覺這個詞去掉。”南悠希看著腳下的臺階,天色已晚,兩邊的攤位已經在收拾。
南玲奈嘆口氣,一直處在被照顧的情境中,讓她有些挫敗。她也想照顧照顧心愛的丈夫。
她向丈夫詢問方法:“我要怎么報答你?”
“下輩子做牛做馬?”南悠希嬉笑說。
玲奈的臉頰鼓起來:“我才不要做牛馬,下輩子我還要當你的妻子!”
“恩將仇報?”
“好過分!咬你哦!”
“剛剛不是咬過了嗎?”
“咬更多的地方!”
“好好好,回旅店慢慢咬。”
玲奈沒有明白南悠希的暗示,只以為丈夫在敷衍她。這個新婚的妃殿下在各方面還很純潔。
跨過最后幾級臺階,踩在平實的道路上,南悠希放妻子下來。玲奈低著頭,沉默著,無神的眼睛盯著地面,神情很頹唐。
“怎么啦?”他問。
玲奈還在煩惱剛剛的事:“明明我已經出院了,為什么還是你在照顧我,我也想照顧照顧你。”
“你每天不是已經很照顧我了嗎?”南悠希牽起她常用的右手。
“不是這種照顧!”妻子紅著臉,將右手背在身后。
“我覺得已經夠了啦,玲奈殿下還想照顧的話,不如照顧我們的孩子?”
“好,我們回去就開始備孕!”
“不是備孕,是聯系福利院。”
“不能生的嗎?醫生說可以試試的。”
“身材會走形、皮膚會松弛,還要去醫院動手術。”
“……那還是算了吧。”
“嗯。”
安靜地走兩步,玲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又問:
“能不能明年再領養?”
“嗯?”
“我想只和你一起去吉田町,我已經等了兩年了,要是現在領養一個孩子的話,她不是一下子就能享受到我兩年的等待了嗎?”
“真是個小氣鬼。”
“啊!你又說我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