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優領你到她的臥室,你們在她的房間里聊天,談到小時候,談到三年前,你們有許多回憶,許多能相視而笑的事。
茉優話鋒一轉,說起了奈緒、夕子和玲奈她們。
聊到氣氛濃烈處,她問伱最喜歡她們中的誰,她是用八卦般的神態說的,你心中一痛,敷衍了過去。
她給了你公寓的鑰匙,讓你下次來時,可以打開房門,在公寓里等她。
傍晚,你們在附近的家庭餐廳用餐。
殘月掛上天空。你送茉優到公寓后,循著晦暗的月光,驅車離開。
茉優趴在窗口,看你汽車的尾燈駛入了微明的月光里,消失不見。
她沒有因你主動來尋她感到歡喜,因為,不管是小時候、三年前,還是現在,她能體會到你的距離,感覺到你刻意的疏遠。
三年前,她以為這是因為她不夠主動,不夠任性,所以她說你是他的未婚夫,她設下種種情感陷阱,將你留在她的家中。
她失敗了,她能感覺到,你對她的親近并不排斥,你在歌島的生活很愜意,但你還是選擇了離開。
兩年前,面對她要來御崎的消息,面對她的步步緊逼,你送出了那個包裹,她此前從不知道,原來有些禮物會如此冰冷,如此寒人心肺。
一住m.quanzhifash
她不解,為什么你總是在后退。她只是想待在你的身邊,沒有別的懇求。
不過,這不妨礙她運用你的性格。這次見你,她先擺出了后退的架勢,她說她要離開你,果然,你不再后退,還主動親近了。
在今天的交談中,她通過你的話語,通過對你過去的了解,漸漸猜明了情況。
她肯定了自己的計劃,但她還有些不舍。
在家收拾好換洗的衣服,她給夕子發消息,請夕子來接她。
夕子的車停到茉優公寓樓下的時候,你的車也停下了。
你沒有回到家,而是來到了小田陽太的住所。
與茉優的相處緩解了你的寂寞,也加深了你的寂寞。
這些年,在你的支持下,小田陽太在音樂界混得很不錯,如今,他已賺夠了錢,退居二線,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你們還是很好的朋友。
你深夜的來訪沒有打擾這個退隱歌手,他拿出酒,和你一同在夜中的泳池邊聊天。
你和他說了茉優的事。
他十分驚訝,這是你第一次和他吐露有關女人的煩惱。
他知道茉優,但知道的信息只限于,女孩十年前陪在你身邊幾年,你去櫻之丘修養的時候,在那個少女家待了幾個月。
他不知道茉優對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對茉優的感情。
在這個夜晚,你沒能忍住,與他說了一些。
記憶場景顯現。
漆黑的夜空中,幾片同樣漆黑的云擋住了月亮,泳池里蕩著漆黑的波紋。
“你這個家伙,可真能藏啊!”小田陽太喝一杯酒,臉上的驚訝還未散去。
“我哪里藏了?”南悠希說,“除了這次見到她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之前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她小時候還送了你一盆豆芽呢!”
“我知道的只是表面,誰知道你們居然……嘖。”小田陽太看著遠方漆黑一片的天空,搖了搖頭。
“嘖個什么,我說得清清楚楚了,我拿她當女兒看待。”南悠希挑著眉,不滿小田陽太的語氣。
“那你三年前跑什么,你把她帶在身邊不就好了,沙貴和弘一欠你那么多,你說要收她做干女兒,他們還能不同意?”小田陽太不解。
他不解南悠希的地方很多,除了那一身驚世的才華,和驚鬼神的容顏外,就是南悠希的情感問題。
一想到這個,他就想到了自家表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埋怨了。
“我怎么能讓沙貴和弘一干這種事。”南悠希搖搖頭。
“怎么能干這種事?”小田陽太重復一遍南悠希的話,皺起了眉頭:“我讓你把她收做干女兒而已,怎么到你口里,好像我讓沙貴和弘一把女兒送你當情人一樣啊?”
“……”南悠希飲著酒,看泳池水面夜空的倒影。
“我是真的弄不懂你。”小田陽太嘆口氣,他知道,南悠希不想說的事一點兒都不會說。
而南悠希不想說的事多如牛毛。
他放下了這個問題,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一美和淺野她們,你都狠心地保持距離,我之前每次想和你談談,你都不愿和我談。怎么到了茉優,到了這個小丫頭,你就忽然惆悵起來了?居然還愿意和我談情感問題了,這可一點兒不像你!”
南悠希沉默一會兒,他的眼睛依舊盯著泳池。
云飄走了,一輪晦暗的殘月煢煢孑立。
他說:“可能一個人待得有些久了。”
小田陽太一時沒弄清楚這句話蘊含的意思,他一邊想著,一邊端起酒杯。
他的手忽然一抖,酒水灑在地面,映出一抹月色。
他明白了南悠希的話語。
他問的是一美她們的事情,南悠希的回答卻解釋了他的上一個問題。
“女兒控?光源氏?”小田陽太看南悠希的眼神如同看禽獸一般。
南悠希說,一個人待得有些久了,這句話帶著轉折的意思,如果往下續的話,下一句應該是——想要找個伴了。
再聯系上男人是因為茉優的事情找上他。
小田陽太感覺自己吃了好大的一個瓜。
“和茉優沒有關系。”南悠希回答。
他的表情很平靜,沒有被叫破心思的慌亂。
是我誤會了?小田陽太重新理一遍南悠希的話,的確不可能是茉優。
他將灑得只剩一半的酒飲下,心中琢磨。
茉優很黏悠希,這次來御崎,進入悠希的工作室,擺明了要與悠希再續緣分。
如果悠希想要的真的是茉優的話,他只要默默承受,讓茉優主動靠近就好。
他并沒有這么做。
但是,如果南悠希不想要茉優的話,只要明確地拒絕就好。
他也沒有這么做。
所以,南悠希現在是處在中間的位置,他想要茉優的陪伴,又不想要茉優的陪伴。
小田陽太覺得自己醉了,不然怎么會得出這個自相矛盾的結論來?
他是個直性子,不擅長情感,也不知道情感的復雜。
他現在的妻子就是他的初戀,他是被追的一方,稀里糊涂就結了婚,成了父親。
他完全沒有鍛煉情感的機會。
兩人沉默下來,一個看杯中的酒水,一個看遠處的天空。
他們喝了幾杯悶酒。
晚風吹過,拂過小田陽太的額頭,帶來一陣清涼,借著這份清爽,小田陽太忽然聯想到了別人。
他怔一會兒,迷蒙的眼睛忽然亮了,眼底帶上了些興奮。
坐直身子,他要直接詢問南悠希,又想到之前許多次交談的不歡而散,強行壓下激動,努力用平淡的口吻說:
“既然是一個人待久了,就常來我這轉一轉。”
南悠希瞥他一眼:“那我不如養條狗。”
小田陽太的臉漲紅了,想要找個攻擊性強的話來回懟南悠希,可想到自己的計劃,他將這份惱火壓回去。
他說:“養,養兩條,養在我這!我和狗一起陪你。”
南悠希驚奇地看他。
小田陽太自覺自己的話很有水準,南悠希一定深受感動,他可以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怕自己的眼神暴露內心,他低下頭,假借倒酒來躲避南悠希的視線。
他說:“我可能不是每天都有空,可以叫上一美。”
他緊張地等待南悠希的回話。他想,南悠希吐露了不想一個人過的心思,又說只把茉優當女兒,排除了茉優的可能,這不就是自家表妹上位的時機嗎!
希望淺野和伊吹她們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得了悠希的應允之后,要催一美趕緊下手,早日生米煮成熟飯!
“不用了。”南悠希搖了搖頭。
“那不叫一美,就我們聚聚。”小田陽太心想,這里是我家,一美在不在可不是你說了算。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不想與你說這些。”南悠希嘆口氣,擱下酒杯,往大門的方向去了。
“回來!我不說她了!”
“下次再見吧!”
南悠希去意已決,小田陽太讓保姆開車送他回去。
車的聲音快速遠去,消泯在夜色中。
小田陽太回到泳池旁,他回想南悠希的離開,感到愧疚。
好友難得找他吐露煩惱,他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一美她們的事他們討論過許多次,次次都是不歡而散,他怎么就是不長記性呢。
他倒幾杯酒飲下,覺得不得勁,直接拿起了酒壺。
喝得頭有些昏沉后,他覺得好多了,可是等停下酒,憂愁又纏繞上來。
愁悠希的事,也愁一美的事。
酒壺空了,噗通一聲,落入水里。
他覺得這酒不夠勁,又覺得,醉酒的感覺不過是憂愁的替代品,替代品再好,也不能解決問題。
你不知道你為什么與他說這么多。你們不歡而散,他以為是他說一美的事情激惱了你。
事實并非如此,你早知道他會提到一美身上去,這也許就是你的目的。
但是,情感最復雜的地方便是,我們常常以為我們需要自己不需要的東西,我們又常常推開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
回到家,你倒頭便睡,一直睡到中午。
你被門鈴聲喚醒了,隨著門鈴進入你的腦袋的,還有劇烈的疼痛。
到來的是茉優。
見到她,你因宿醉而頭痛的腦袋好了許多。她看出你面色的蒼白,給你做了午餐。
餐后,你覺得困倦,你強打精神,與茉優交談。
你們聊到了繪畫,茉優在御崎大學學的是物理,但她沒有放下繪畫,她說,她畫了你的畫像,等下次帶給你看。
你很期待,只是想到自己在茉優的畫筆下出現,你便感到歡喜了。
臨走時,茉優拿走了你玄關的鑰匙。
她是在你的眼前伸出的手,拿起鑰匙后,她往外走的步伐不快,她是在拿,也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阻攔,她就會放下。
你沒有阻攔,她以為,你沒有阻攔便是同意了。
你沒有同意,你只是沒有反應過來。
你感到渾身乏力,你想,昨晚吹得風有點多。
茉優完全沉浸于得到鑰匙的喜悅中了,她沒能立即發現你的異常。
等她回到公寓,躺在床上看鑰匙美麗的銀色牙齒,回憶獲得鑰匙的喜悅時,她才發覺到了不對。
傍晚,她回到你家。
她先按了門鈴,無人應答,隨后用鑰匙打開門。
她在你的臥室中找到了你,你躺在床上,枕邊放著退燒藥的藥盒,睡得正香。
她盯著藥盒看一會兒,癟了癟嘴,覺得藥盒搶走了自己的工作。
潔白的手背貼在你的額頭,她發現,你的燒已經退下許多。
她怨自己錯失了機會。
好在,她還能做一些別的事。
她煮了水,倒在保溫杯里和馬克杯里,準備等你醒來,混出溫水給你解渴。
將保溫杯放在你的床頭柜時,她發現了直飲機的存在,這讓她的努力成了無用功。
好在人類的科技還未進展到發明烹飪機器人的地步。
將熬好的粥小火溫著,她坐在你的身邊,看著你的睡顏。
她還有些氣自己被取代的事情,片刻,她露出笑,笑自己太貪心。
想到自己的計劃,她拿出手機,盯著屏幕遲疑一陣,又將手機放回口袋。
她忘了將手機靜音,鈴聲響起時嚇了她一跳,也讓你的睡夢短暫停下。
你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迷迷糊糊地翻個身,又睡去了。
茉優掛斷電話,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上,有號碼的備注——玲奈。
給對方發了信息解釋,她繼續看你的睡臉。
她見到,你的嘴唇在翕動。
你呼出的氣流吹過她潔白的耳垂,她聽到了你的囈語。
她慢慢坐回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