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南非,約翰內斯堡。
胡萬有坐在礦業與能源部的辦公室里,靜靜地等待著接下來的會面。
他是中冶賽迪公司的代表,這一次受民發辦指派來到南非,目的就是為了與南非方面談妥有關埃文德白河地區的金礦勘探事宜。
他的臉上掛著習慣性的沉穩笑容,但實際上,他的內心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
原因很簡單。
這一次,他們要去拿下的礦區,前景實在是過于不明朗了。
他是一個浸淫黃金礦業超過30年的老油條,最早也是干地質勘探出身,后來又接手了中冶賽迪的全球投資工作。
可以說,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金礦礦脈,他不能說是百分之百了解,但至少也能達到80。
而其中,他對南非金礦的研究,又遠勝于對其他金礦。
在他看來,白河有礦嗎?
肯定有。
位于卡普瓦爾太古宙克拉通內,同時還在蘭德主礦脈的延長線上,你說那里一點礦都沒有,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到底有多少呢?
要知道,白河區域已經在克拉通邊緣了,按照一般的經驗,這種地方的黃金儲量不會太豐富。
換句話說,就是不富。
而且,不僅不富,開采難度還尤其高,因為在克拉通的邊緣大多數都是剛性巖層,它的質地很堅硬,遠不如那些砂巖地形開采起來容易。
如果真的用這片礦區來交換一個價值三百億人民幣以上的高鐵項目,估計南非的官方,都要笑出聲來吧?
所以,到底是誰給了國內的決策者信心,讓他們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呢?
胡萬有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想下去。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李靜,開口問道:
“小靜,這次你的把握大嗎?”
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算是前后輩的關系,之前又有過合作,還算熟人,所以胡萬有的語氣也相對隨意。
聽到他的問題,李靜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們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那片區域肯定有金礦。”
“但是,儲量多少、品位高低,都得是完成進一步勘探后才能決定。”
“這就有點賭的成分在里面了,如果我們能先發現金礦,在后續的開采權談判中就能占據更大的話語權——或者說,我們能直接拿到手也不一定。”
“至少,我們不需要再與邦貝拉財團競爭,而只是我們跟礦業部的事情了。”
胡萬有輕輕嘆了口氣,贊同地說道:
“所以,其實對于我們所有人來說,情況都是明朗的。”
“而且,相比你說的,這一次的情況其實還要更嚴峻一些。”
“探礦權和開采權是同步放出的,我們只能落子無悔。”
“沒錯。”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也就在這時候,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他們一直在等待著的那個關鍵人物,終于到來了。
來人是南非礦業與能源部的部長卡弗,他將整體負責這一次“交換”中有關金礦的部分,接下來,雙方的談判將徹底決定這一次交換中的籌碼。
見到卡弗的第一眼,胡萬有立刻站起身,換上自己標志性的微笑迎了上去。
“卡弗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萬有。”
卡弗操著一口不算流利的中文說道。
隨后,他拉開了辦公桌后面的椅子坐了下去,一邊整理著桌上仍然凌亂散落著的文件,一邊開口道:
“我聽說,在勘探區域選擇的方面,伱們已經有了決定?”
胡萬有點了點頭,回答道:
“是的,根據上級的指令,我們已經確定好了想要用來交換的礦區。”
“哦,這很不錯。”
卡弗的語氣沉靜,但卻隱約透露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過,在正式開始交流之前,我想要給你們一個忠告。”
“不要太貪心。”
“你知道,我剛剛結束了與邦貝拉財團的談判,不瞞你說,他們要的可不多。”
“他們只向我們申請了西蘭德部分區域的探礦權,覆蓋范圍包括當前蘭德主礦脈西側的一些小型礦脈。”
“根據專業機構估算,這片礦區的總價值大概在15億美元左右——這就是他們提出的總價了。”
“要知道,他們在豪登高鐵的建設上,可是沒有打算向我們要一分錢的。”
“我們可以從他們的銀行貸到款,20年內唯一需要支付的,只不過是利息費用罷了。”
聽到他的話,胡萬有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雖然沒有接觸過類似于高鐵這樣的項目,但大型礦山基建項目其實做過很多,對融資流程也很熟悉。
所以他一聽就知道,這次邦貝拉財團所使用的,可以說是最激進的報價方式了。
全額提供貸款,貸款周期超級長,20年內不還本金只還利息。
綜合來看,這樣的報價幾乎可以說是虧損報價。
唯一能掙到錢的,除了后續的維護、擴建工作,就是那幾座小小的金礦了。
而他們在南非投資的金礦,還需要向南非官方交錢交稅。
雙贏?不,是南非贏麻了。
在這樣的條件下,對方對邦貝拉財團的好感度,幾乎可以說是已經拉滿了。
不過還好,這不是胡萬有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沒有猶豫,而是直接開口說道:
“這方面的條件,我想中鐵集團的同事會跟你去談。”
“我的工作,只是負責拋出我們對礦山的選擇罷了。”
“那你就說來聽聽吧。”
卡弗頭也不抬地說道。
實際上,他對華夏方面接手豪登高鐵項目已經不抱希望了。
邦貝拉財團的報價那么低,哪怕是華夏跟到底,最多也就是跟他們一樣。
但在報價一樣的情況下,我們又為什么要選擇華夏呢?
誠然,他們的技術同樣先進,但畢竟還沒有經歷過大型項目的歷練,在成熟度上,肯定是比不上邦貝拉財團那種的龐巴迪的
只不過,既然之前雙方已經進行了溝通,那么哪怕出于禮貌,也要聽完他們的報價罷了。
卡弗心里暗暗下定了決心,等胡萬有說出他們想要的礦區之后,就立刻開口回絕。
畢竟他知道,對方要的地盤,價值一定不會太低,要不然不可能彌補他們在高鐵項目上的損失。
然而,下一秒,等胡萬有開口之后,他卻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們想要埃文德白河區域的探礦和開采權。”
卡弗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隨后,他直視著胡萬有的眼睛,滿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什么?”
“你再說一次,你們想要哪兒?”
“我們丟標了!”
邦貝拉財團辦公室里,龐巴迪公司商務負責人沉重地開口說道。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收到了豪登高鐵項目的開標結果。
雖然這并不是一場完全規范和標準的投標,但毫無疑問,結果同樣是不可改變的。
而這個不可改變的結果,就是華夏方面拿下了豪登高鐵的建設權,由中鐵公司負責。
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立刻動用了自己手頭的一切資源去確認事情是否還有挽回的余地,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隨后,他又找人去打聽了華夏方面的投標條件,想讓自己死的明白一點。
但就是這么一打聽,他徹底驚呆了。
對方不僅在商務上保持了跟己方完全一致的報價和貸款政策,在本來應當是重要條件的金礦開采權方面,居然下了狠心,只要了一片估值極低的區域!
埃文德白河區域。
那片區域確實有金礦,無論是從歷史記載、還是實地勘測來看都是如此。
但是,它真的值那么多錢嗎?
己方提出的西蘭德區域價值15億美金,可埃文德白河區域呢?
能值個3億美金就不錯了!
做出這樣的選擇,說明的問題只有一個:
華夏人對豪登高鐵項目勢在必得。
他們甚至對虧本都毫不在意,目的就是拿到這張入場券,去賭一賭后續擴建計劃的利潤。
這樣的策略,未免也太過激進了吧
龐巴迪負責人沉重的嘆了口氣,他環視了會場一周,隨后繼續說道:
“目前,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項目合作沒有達成,我們的任務已經失敗,我們現在需要解決的,應該是怎么去跟資方報告。”
“我想大家很清楚,為了拿下這個項目,來自華爾街的投資人已經在我們這里投入了巨量的資金。”
“但現在,這一切都化為泡影了。”
“我希望,各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聽到他的話,會議室的正中間,有人舉手說道:
“我們也許并不需要解釋。”
負責人的目光移向他,開口問道:
“為什么?”
那人沉著地回答道:
“因為,在華夏人的報價下,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沒有任何一個投資人可以與他們競爭。”
“我們需要明白,我們想要拿下這個項目的目的是為了獲利,而不是為了打敗他們。”
“現在,他們既然已經選擇了完全無法獲利的方案,那再去跟他們競爭,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我想,我們的投資人絕對不會因為這樣荒謬的‘失敗’而責怪我們的。”
聽到他的話,負責人愣了一愣。
隨后,他的心里豁然開朗。
是啊。
自己只是個生意人,在執行投資人的任務時,也并沒有被賦予太多所謂“戰略性”的考量。
自己做出的決策,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是正確的。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需要擔心的呢?
應該擔心的,恐怕是即將要迎來重大虧損的中鐵集團,以及他們背后的華夏官方吧
不久之后,五月會的辦公室里。
休斯頓滿意地看著眼前的報告,臉上洋溢著“陰謀得逞”的笑容。
他看著對面的助理,一邊抽著雪茄,一邊開口說道:
“這一次,我們終于算是贏了他們一局了。”
“他們大概還以為,豪登高鐵的擴建項目能挽回他們的損失吧。”
“可惜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個謊言而已!”
對面的助理微微點頭,雖然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在內心深處,其實他跟休斯頓一樣得意。
長達數月、甚至可以說數年的布局,借助資本、輿論的力量,他們終于算是把豪登高鐵項目炒熱了。
在世界上幾乎所有的資方看來,這次項目都是非洲大型高鐵項目的起點,不說其他國家,只要完成了這次的高鐵項目,南非勢必要繼續推進高鐵建設,大規模的擴建會讓第一個入場的建設方賺的盆滿缽滿。
這本來是一條順暢、正確的邏輯。
但邏輯正確的前提是,項目是真的。
可問題是,項目就不是真的!
或者說,真實的部分,只占宣傳中的一小部分。
是的,南非的確要建豪登高鐵。
可是,這條高鐵建設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宣傳中的拉動整個國家的經濟、拉近城市之間的距離。
而是作為2010年南非世界杯的一張名片,用最急功近利的方式,來獲取最大的宣傳成果,從而去吸引更多的資本進入南非!
從本質上講,豪登高鐵項目,跟洛杉磯舊金山高鐵項目的目的是一樣的。
洛杉磯項目至少還具有實打實的社會意義,可豪登高鐵除了吸引更多的冤大頭,它就沒有其他存在的價值了。
而現在,華夏人成了第一個冤大頭
想到這里,助理開口說道:
“華夏人曾經說過,謊言應該要九真一假。”
“這次的運營中,我們總算是抓住了這個核心。”
“不得不說,在某一些方面,他們的智慧確實是驚人的。”
“只不過,他們也許也想不到,這樣的智慧,最終會害了他們自己”
“那是他們應得的!”
休斯頓吐掉嘴里的煙葉,略有些不屑地說道。
這一段時間,他已經被華夏的陰影籠罩太久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能揚眉吐氣,他并不打算再隱忍收斂。
雖然只是讓他們付出了一些小小的代價,但同樣的,也要讓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看到他們的失敗。
否則,自己的精心布局,又能找誰去說呢?
于是,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開口說道:
“通知各個媒體,讓他們發布消息。”
“把華夏拿下豪登高鐵項目的事情公之于眾。”
“至于關鍵詞”
“援建,慈善。”
“沒錯,就這兩個!”
停電了,明天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