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達爾富爾。
這段時間,劉光宇過得前所未有地舒服。
住的是升級過的套房,吃的是跟哈利法一樣的高檔餐食,甚至連日常生活,都有了專人負責。
他簡直就不像一個戰地記者,而像是來度假的貴賓。
也就是在這幾天,他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達爾富爾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是可以吃到來自島國的魚生、來自澳洲的和牛的。
果然,戰爭的痛苦只屬于最底層的人民,這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可不會覺得日子有多難過。
甚至,刺激的戰場還會讓他們樂在其中
劉光宇搖了搖頭,喝下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開始為每天例行的與國內的通話時間做準備。
這是保證他安全的重要方式,也是他向國內匯報達爾富爾情況的唯一途徑。
要不然,難道真的靠所謂的“氣象氣球”,就能讓他在這片毫無規則可言的戰區內高枕無憂嗎?
可快別開玩笑了。
真正發揮作用的,還是那通電話背后的勢力所代表的力量、威勢和規則。
“我的人在你那里,他出了事情,我就要找你算賬。”
這才是這通電話背后,真正的潛臺詞。
劉光宇下筆如飛,在紙面上記錄下了自己近期收集到的所有線索。
隨后,他神清氣爽地向門外走去,打算前往通訊中心的辦公室,去打出這一通形式簡單、卻意義重大的電話。
然而,才剛一走出門,他便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門衛的守衛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換了人,那個熟悉的面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長期跟在哈利法身邊、自己曾經見過一兩次的保鏢。
并且,這個保鏢顯然是不想讓自己認出他來。
厚重的帽子幾乎擋住了他的臉,如果不是劉光宇與生俱來的天賦,說不定還真就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輪崗士兵了。
劉光宇有些疑惑,他停下腳步,假裝只是外出透風,隨意走了幾步之后,便反身走回了房間。
房門輕輕關閉,劉光宇站在門后,透過并不大的縫隙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而這一看之下,他的心漸漸涼了下去。
不對勁。
很不對勁!
不僅是保衛人員換了,這棟獨立的住宅外也莫名其妙地多了許多東西。
蓋著沙漠迷彩的卡車,凌亂地堆放在地上木箱,散落一地的武器
搞什么?
這不是革命陣線指揮部的高級軍官營地嗎?
這些武器裝備,怎么會運到這里來?
要知道,這個基地的功能性是極為完整的,它本身就有著獨立的軍火庫和裝卸區,哪怕局勢再怎么緊張、哪怕空間再怎么有限,也不可能侵占這些“上等人”的地盤,用來堆放雜物吧。
一時間,劉光宇有些莫名其妙。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應該是陷入了某種陷阱。
可這個陷阱會以什么樣的形式發作,他卻一無所知。
怎么辦?
如果按照正常的思路,現在他應該做的就是盡快去打通跟國內的那通電話,向國內匯報自己的情況,以爭取到進一步的庇護。
但多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直覺告訴他,事情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更大的可能是,自己一旦走出這間屋子,就會立刻陷入無可挽回的險境。
到時候,無論是直接“清理”掉自己,還是找理由把自己關押起來,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行。
絕對不能讓他們得手。
劉光宇默默地退后幾步,回到了之前的餐桌上。
隨后,他仔細檢查了房間的設施,確定跟前兩天相比沒有變化之后,才故意用力地踏上樓梯,假裝到二樓休息。
緊接著,他重新回到一樓,透過窗簾的縫隙,開始向住宅的后方觀察。
那里有一片更大的空地,但空地上卻沒有堆放任何東西。
這太不正常了
劉光宇的視線緩緩掃過,不敢漏下一點線索。
而也就是在這時,他看到后方的矮墻旁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哈利法。
他明顯是在跟什么人交流,但那人藏在了矮墻后面,從自己的角度完全看不見。
從哈利法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有些焦慮,但從肢體動作之中,又透露著一絲堅決。
難不成,他是要在這里處理掉自己?
劉光宇暗暗捏緊了拳頭。
這可不是什么受迫害妄想癥。
跟革命陣線武裝朝夕相處的幾十天時間里,他早就摸清楚了這幫人的秉性。
明面上,他們是一支有組織的“反抗軍”,但實際上,他們與非洲大陸上到處肆虐的土匪軍閥毫無區別。
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掉幾條、甚至幾十條人命。
而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擺在面前,他們更是會做出許多難以理解的瘋狂舉動。
殺掉自己算瘋狂嗎?
也許算的。
畢竟,華夏的怒火,絕對不是一般的國家能夠承受的。
如果有人,出了更高的價格呢?
如果這個價格,足以彌補華夏的報復所帶來的損失呢?
這很有可能。
劉光宇很清楚,自己雖然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戰地記者,但因為種種機緣巧合卷入了這場大爭端之后,卻成了立在這里的一面旗幟。
只要自己活著、只要自己還在達爾富爾,蘇丹官方和革命陣線組織的沖突,就不可能升級。
原因很簡單,還是那句話。
“我們在看著你們”。
可如果,自己這面旗倒了呢?
那也就意味著,革命陣線終于徹底與華夏撕破了臉皮。
意味著他們將不再顧忌華夏的“觀察”,執意開啟一場高烈度的、不死不休的戰爭。
想到這里,劉光宇悚然一驚。
出大事了。
不,大事不是指的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而是指.革命陣線組織,將要面臨分裂的危機!
是的,哈密迪雖然瘋,但他到底是個有理想的人。
他還指望攻下喀土穆之后,靠各個大國的支持坐穩統治者的位置。
既然這樣,他就絕對不可能干出這種急功近利的事情。
唯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哈利法,這個實質上的二把手。
而現在,他就站在自己門外。
像一頭惡狼,靜靜地等待著獵物。
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劉光宇收回視線,看向了房間里的種種設施。
可以利用的東西不多,但差不多也能拖一些時間了
同一時間,矮墻邊上,哈利法正揮舞著手臂跟對面的副官爭執不下。
“.我說了,這次的行動是我自己的決定,與哈密迪無關!”
“伱是我的副官,你應該服從的是我的命令,而不是那個古板固執的老頭!”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和談、和談!”
“多少次了?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能靠和談拿到席位,然后毫不費力地進入喀土穆。”
“但實際上呢?每一次的談判都讓他搞砸了,最后還不是需要我們用武力解決?”
“現在,機會就擺在我們面前了。”
“只要干掉這個討厭的記者,徹底跟華夏完成切割,我們就能拿下那批武器,讓我們的實力前所未有的壯大!”
“哈桑,你自己說,這樣的結果,難道不也是你想要的嗎?”
副官哈桑面色凝重地看著哈利法,沒有立刻回答。
猶豫了良久,他才開口說道:
“哈利法,我知道上次在市場的事情讓你很憤怒,但是,你不能讓憤怒沖昏了自己的頭腦.”
“他不僅僅是一個記者,他是華夏留在這里的一個符號。”
“你要想清楚,現在的華夏可不是幾年以前的華夏了。”
“他們的手段越來越激進,技術越來越超前,軍力更是一天強過一天。”
“跟這樣的大國對抗,你真的想好了嗎?”
“不跟他們對抗,我們就要跟美國對抗,你選一個吧!”
哈利法惱怒地說道。
“.可我們并沒有陷入這樣的兩難選擇,不是嗎?”
“總有一天會的——我們不能等到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再做決定,那樣太晚了。”
“現在,不要跟我說這些廢話了,上去敲響他的門,把他帶到空地上。”
“然后,找人去給他介紹那些裝備,把手雷塞到他手里,這就是你需要做的所有事情。”
哈利法的語氣不容置疑,哈桑也只好嘆了一口氣。
他開口回答道:
“明白了,我會去做的。”
“但如果,他不上當,我們怎么辦?”
“那就打死他,再把手雷塞到他手里。”
“反正,那里的裝備全部都是要炸掉的——只有他造成了嚴重的后果,我們才有理由去跟哈密迪溝通。”
“.你倒是想的挺周全。”
聽到哈桑的話,哈利法自信地笑了笑,回答道:
“我一定比哈密迪想得更周全。”
幾分鐘后,哈桑按照計劃敲響了劉光宇的房門。
“劉先生,是我,哈桑。”
“門開著,請進!”
劉光宇在房間內回答道。
哈桑小心地推門而入。
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他習慣性地在門口停頓了片刻,檢查完門背后和死角位置之后,他才邁步走了進去。
而也就在這時,劉光宇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哈桑將軍,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了。”
哈桑面帶笑意地回答。
“哈利法將軍讓我來找你,說是有事要跟你商量,你現在方便嗎?”
“當然方便。”
劉光宇走到哈桑面前,語氣隨意、如同寒暄一般地問道:
“哈桑將軍,這次的任務順利嗎?我聽說你還去了南達爾富爾區域?”
“的確如此。任務還算順利,不過,我們也損失了不少戰士.”
“那實在是太可惜了,他們都是勇敢的孩子——我跟這里的孩子關系都不錯,桌上的那個木雕,就是默罕默德送給我的。”
說著,他隨意地朝自己的左側指了指,而哈桑的視線也跟著一動。
也就在這一瞬間,異變陡生!
劉光宇一直緊緊握著的手里揚出一把碾成粉末的洗衣粉,而他則順勢彎腰,從右側的柜子上抓起磨得鋒利的餐刀,合身向哈桑撲了過去!
哪怕是反應遠超常人,哈桑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眼前刺痛的感覺還未消散,巨大的沖擊力便已經把他壓倒在了地上。
而同時,他的脖頸上也傳來了冰冷的觸感。
在冰冷之后,是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和麻木。
自己的脖子,被劃開了。
哈桑如墜冰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只聽見劉光宇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
“別動!”
“現在,不管你想什么辦法,我要跟哈密迪通話。”
“否則,我們就同歸于盡。”
“你也許怕死,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不怕的”
劉光宇的語氣沉著又冰冷,此時此刻,他不像是一名記者,倒像是身經百戰的士兵。
哈桑明白,他嘴里說的那些話,絕對不是普通的威脅。
“我沒辦法聯系他,我沒有攜帶任何通訊設備,你先把刀拿開,我的脖子.”
“你的脖子沒事!起來!”
劉光宇眉頭緊皺,他繞到哈桑的背后,刀鋒卻沒有離開一寸。
鮮血已經逐漸浸濕哈桑的衣服,他推著哈桑走向門口,正打算以他為人質,去尋找那個渺茫的生存機會,但還沒等跨出門,一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子彈,就擊碎了哈桑的頭顱。
紅白色的溫熱液體和粗糙的粉末飛濺到劉光宇的臉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后倒去,避開了繼續追來的第一波彈幕。
槍聲大作,劉光宇推倒了大理石方桌作為掩體,趴在客廳中間的地面上,跳彈已經擊中了他的小腿,但他卻絲毫不敢亂動。
這下完了。
他們真是來滅口的。
而且,他們連一點余地都不打算留。
一片硝煙和粉塵之中,劉光宇勉強抬起頭,透過已經幾乎被擊碎的墻體,看到了一個令他恐懼的畫面:
一個革命陣線的士兵,沖著他的方向,舉起了RPG。
劉光宇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賭一把,先把情報送出去
然而,幾秒鐘后,預料中的爆炸并未響起。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密集的槍聲。
但是,落在房間里的子彈,卻驟然減少了。
他再次抬起頭看向門外,卻發現那些原本沖著他開槍的武裝分子,此時已經全部調轉了槍口。
哈密迪的人來了!
哈密迪嫡系軍與哈利法“叛軍”的戰斗僅僅持續了不到十分鐘。
在強大的火力壓制之下,本就沒有為大規模戰斗做準備的叛軍毫無抵抗之力。
停火之后,劉光宇強撐著站起身。
而在他的對面,那個非洲最大的軍閥,已經一臉驚恐地沖了過來。
“劉!你沒事吧?!”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劉,告訴他們,我真的不知道!”
劉光宇莫名其妙地看著哈密迪,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對方為何會驚慌失措到這種程度。
直到半小時后,通過那通例行的電話,他才知道了那個讓哈密迪丟掉了作為“將軍”的沉穩的消息:
就在他受到襲擊的一分鐘之后,一架幽靈般的無人機,掠過了哈密迪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