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造船廠。陳念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專心地整理著055D用到的技術文檔,對其做最后的查漏補缺。
跟輸出的過程一樣,這同樣是一項并不復雜,但卻相當消耗精力的工作,如果用一些領導的話來說,這就是純粹的“事務性”工作,應該要丟給其他下級員工來做的。
陳念當然也想這么干,但無奈,在一項技術誕生之初,除了自己這個最初的開發者,沒有任何人能夠一眼看出數據、工藝流程的錯誤,也無法對其進行糾正。
所以哪怕再繁瑣,他也只能親自上手。
不過好處是,每一次整理完文檔,腦中對這項技術的認知就又會加深一層,甚至在溫故知新之后,還能萌發出新的想法、新的創造,帶來源點收益。
所以綜合來說,他對這項工作并不厭倦——做這些事情,起碼比去關注美國第五艦隊的動向要有趣多了。
沒錯,在第五艦隊啟動擴張后不久,陳念就收到了相關的情報,不過他對這一點根本就不感到任何意外。
增兵圍堵只是最基本的操作罷了,前一世的島國甚至還在吉布提派遣過許多蛙人,通過潛水的方式來偵查我方艦艇的情況、竊取軍事情報。
當時陳念還在論壇上出主意,建議官方沉一艘掃雷艦打窩,然后用主線用火線,子線用零線,調漂調到兩萬伏,直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要是島國抗議,就說是掃雷艦漏電——反正是他們自己游過來的,也怪不了別人。
可惜的是,上一世華夏的軍力并不足以支撐己方撕破臉皮,這個計劃也從未實施過。
可現在嘛陳念有了話語權,他還真就想干點這類缺德事。
不過,還是等軍艦到達之后,看看具體的情況再說吧。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繼續搞技術、刷源點,爭取快點把金屬氫電池這個未來科技給搞出來
想到這里,陳念合上了整理好的文檔,把電話打給了陳果。
電話接通之后,陳念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陳教授,我需要人員協助。”
電話那頭的陳果對陳念的要求毫不驚訝,他立刻回答道:
“沒問題,全國范圍內所有科研人員都隨你調動。”
“說吧,想要誰?我去跟他們的主管單位聯系。”
“如果是星火小組的內部人員,那就更方便了。”
陳念笑了笑,略帶調侃地說道:
“這次怕是有點麻煩了,我需要的不是國內的人員,是一個哈佛大學教授,名叫IsaacSilvera。”
“誰?這名字完全沒聽過啊!”
陳果的語氣有些疑惑,而陳念對此也并不意外。
事實上,這個叫艾薩克西爾維拉的教授真正名聲大噪,那還要等到10年以后,他的團隊公開“室溫超導材料研究成果”的時候。
那時候的他宣稱跟自己的研究團隊一起,在500萬個大氣壓的超強壓力下完成了人類歷史上首次金屬氫合成的工作,并成功測量了其超低電阻、超強抗磁力特性。
但是,在外界紛紛要求其展示成果的時候,他卻以“操作不當樣品已經遺失”為理由,拒絕了樣品展示。
很顯然,這一定會引起外界對實驗真實性的懷疑,許多具備同等條件的研究人員試圖復現實驗結果,也都沒有取得成功。
艾薩克很快被推上了質疑的風口浪尖,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公開承認,即使嚴格按照流程操作,實驗成功的可能性也是極低的。
聲明一發,學界立刻分出了三種聲音:
第一種是,艾薩克確實造假了,他的實驗過程根本不可信,這是純粹的學術詐騙。
第二種是,艾薩克沒有造假,金屬氫畢竟是人類從未見過的新材料,保存和測試過程中出現各種意外也可以理解。
而第三種則認為,艾薩克存在一定程度的造假,但他所提出的研究思路和實驗方法是可行的。
華夏方面所持有的看法,就是第三種。
當然,陳念也是。
所以,他要找艾薩克的理由也很明確,就是想要通過跟他的交流,去確定金屬氫的正確合成方法和合成路線。
不,陳念可打算跟艾薩克合作。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金屬氫這類戰略級別的新技術共享給任何人。
他只是想利用艾薩克,利用對方在這一領域豐富的經驗和長期的研究成果,為自己提供“試錯”的依據。
這是系統的延伸用法之一,如果使用得當,也許可以給他節省不少的源點。
畢竟,整整340點的源點消耗,哪怕相對于他現在峰值階段的3.5點的平均值,都絕對是一個大數字了。
更不用說這個平均值是在不斷回落的,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回落到2以下
能省一點是一點,能嫖別人,為啥要自己沖?
想到這里,陳念開口回答道:
“這是一個高壓物理領域的學者,他對金屬氫材料有很深的研究,技術上是可信的。”
“不過,這個人不一定靠譜。”
“我也不需要你把他給挖過來,只需要以交流合作的名義,盡可能從他手里獲取到制造金屬氫的技術思路就好了。”
“明白了,你是想從他那里獲得靈感,對吧?”
“沒錯!”
聽到陳念的回答,陳果沒有猶豫,立刻拍板道:
“沒問題,這部分工作我交給材研所去做。”
“另外,我們自己對金屬氫也有一定的研究——雖然比起國際先進水平確實差了很遠,但也匯總起來,給伱作為參考吧。”
“那是當然的——你不說我也得找你要。”
陳念笑著回答
于是,關于金屬氫的計劃就這么敲定下來。
陳果立刻著手開始組建技術團隊,輸出交流計劃,并開始通過各方途徑與艾薩克取得聯系。
這種聯系并不僅限于學術上的、官方的聯系,也包括私人關系的經營。
說白了,就是刷一刷艾薩克的好感度。
畢竟,只有艾薩克對華夏科研人員不再抵觸,他才有可能不帶偏見地合作,華夏能取得的成果,也才會更加可靠
幾天之后,陳念出現在大連造船廠最新的30萬噸船塢附近。
他今天并不是來巡視深藍16項目進展、或者說檢查001號航母的建造進度的。
他只是要作為一個見證者,來見證這個2004年啟動的項目的標志性時刻。
而這個標志就是:
去名。
事實上,經過了整整三年的改造,“瓦良格號”早就已經不是它剛剛抵達大連造船廠時的模樣。
銹跡斑斑的外表早就已經被清洗干凈,涂上了黑色的環氧瀝青船底防銹,飛行甲板上也涂上了綠漆、后來又涂上了黃色的耐熱漆。
整艘航母雖然不能說是煥然一新,但也已經一掃衰敗蒼老的氣息。
除了外表之外,這艘航母的內部設施也已經經過了大改造。
著陸攔阻裝置已經修復,目前使用的仍然是液壓攔阻,后續將考慮升級為電磁攔阻。
升降機、光學著陸系統、飛行指揮系統等等核心模塊全部修復,而已經決定要進行更新換代的其他電子設備,則也已經焊接了底座、預留了空間。
同時,那些陳久、且無法獲得補充和維修的武器、雷達全部拆除,包括救生、廚房、洗衣、醫療在內的生活設施及生活區重新規劃,就連甲板和防水艙壁這樣工程量最大、修復最為困難的部分,也已經宣告完成。
可以說,所謂的“瓦良格號”,除了還保留著“瓦良格”這個名字以外,已經根本就不是同一艘船了。
陳念看著面前的這個“龐然大物”,有些感慨地對一旁坐著的劉老說道:
“我以前聽過忒休斯之船的故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一直覺得它就是一個哲學上的思辨話題而已,萬萬沒想到,現實中還真能有這種事情發生”
聽到他的話,劉老哈哈一笑,回答道:
“倒也沒有那么夸張。”
“雖然這艘船的確改造了很多,就連船體材料也有相當一部分做了替換,但歸根結底,它的大框架還是沒有動的。”
“如果真是忒休斯之船,那現在這艘船的甲板就不應該是翹的,而應該是平的。”
聽到劉老的話,陳念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氣里的遺憾,于是便出言安慰道:
“沒事,這艘船下水之后,我們第二艘自研航母也會迅速跟上。”
“最多只要兩三年時間,平甲板航母就能出來了。”
“到時候,您老想看就看個夠,反正是我們自己的船,沒人會攔著您。”
劉老輕輕搖了搖頭,開口道:
“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們清楚得多。”
“堅持到這艘船下水還是沒問題的,但想要再等下一艘,那就困難了。”
“所以,你說我不遺憾吧,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在我看來,平甲板才是未來的‘正路’。”
“不過能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大家確實也是拼盡全力了好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不說這個!”
劉老不再開口,但看著他的表情,陳念卻又覺得感慨萬分。
是的,他的確很難看到華夏第一艘平甲板航母下水了。
按照上一世的經驗,劉老會在2011年的時候,永遠離開這片土地。
即使在這個世界,他的身體狀況要相對好一些,但有一些事情,確實并非人力所能改變的。
遺憾。
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陳念來說,這個詞都足以描述他們在此刻的心情。
不過相比起陳念,劉老的心情似乎要更復雜一些。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的航母,呼吸也慢慢變得急促起來。
這讓一旁的醫護人員有些措手不及,他趕緊加大了供氧器的流量,并且立刻蹲下身想要檢查劉老的狀況,但后者卻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態度,直接將那個醫護人員推開。
或許,在這一刻,他只想自己安靜地看完全程。
陳念能理解他的想法,于是便給了醫護人員一個眼神,上前握住了劉老的手。
后者默默點點頭,仍然沒有說話。
這讓陳念不由得好奇起來。
劉老,他在想什么呢?
20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又在想什么呢?
回想起當初,這個老人踮著腳站在小鷹號的甲板上,努力想要去看清楚那架SH2直升機時,他的心情,應該也是極度復雜的吧?
那樣的復雜里,必然其中還包含著憤怒、不甘以及無奈。
他不是為自己而不甘,不是為被無名小卒阻攔而不甘,而是為了整個華夏海軍而不甘。
私底下跟劉老聊天時,陳念曾經好幾次聽他說過這么一句話:
“我還是代表咧,我軍銜多高啊,連我都看不到,我們那些基層的科研人員,那些基層的技術軍官,他們去哪里看?”
是啊,他們去哪里看?
或者換一句話,我們如果真的想要搞一艘航母,應該從哪里開始入手呢?
所有的技術都被封鎖,如果單靠我們自己去摸索,需要摸索到什么時候?
那時候的劉老可以說是悲觀的,這種悲觀就直接體現在了他對航母的展望上。
畢竟,按照他當時的設想,華夏的航母,能有個3萬噸、帶上50架殲擊機,那就可以了。
他恐怕想不到,華夏的第一艘航母,就是6萬“余”噸。
并且,按照深藍16的長期規劃,下一艘平甲板航母,還會直接躍升到10萬噸級別
要是能再快一點就好了。
陳念嘆了口氣,收回了有些紛亂的思緒。
而此刻,“瓦良格號”航母的去名工作也進入到了最后的尾聲。
安裝在艦艏的蘇海軍航空兵徽章被拆除,靜靜地躺在了甲板上,等待著下一輛叉車來把它運走,封存到也許永遠不會開啟的倉庫里。
所有的俄文艦名都被鏟除、或被噴槍融化破壞。
帶有蘇式、烏式風格的標語、導引標識全部刮除后重新噴漆,變成了一片灰白。
在不久之后,這些灰白的船體上,就會印上深沉的紅色。
直到最后,一行不算顯眼的小字被噴到了艦橋的艙壁上:
看到這一幕,劉華清緊緊握住的手終于放松下來。
他轉過頭,微笑著對陳念說道:
“從現在開始,這艘船,就正式屬于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