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說美方的制裁沒有給國內帶來任何影響,那就純屬是自欺欺人了。
在實體清單的限制下,所有清單內的企業都瞬間失去了一整條與美國相關的供應鏈。
不僅僅是生產所需的核心零部件,哪怕是辦公需要的電腦和其他設備,都沒辦法順利采購。
對此,頭最大的就是各個公司的采購部————他們不得不在全世界范圍內去尋找替代品,但最扯的是,在高技術領域,全球幾乎沒有一家公司能完全擺脫美國的影響。
只要公司達到一定的規模,產品中就必然存在美國元素,區別只是含量高低而已。
當然,這也并不能說明美國的技術有多強、或者對世界的滲透有多深,這純粹就是經濟全球化最基本的表現形式而已。
如果把標準換成“華夏元素”、或者“歐洲元素”,結果也不會有太大區別。
在這種情況下,被制裁的公司中有超過三分之一選擇了暫停或放緩業務,尋求在制裁正式落地之前解決供應鏈的問題。
這批公司主要集中在半導體領域,雖然此前的光刻機項目創造了一定的回旋余地,但芯片這個行業的話語權畢竟還掌握在美國手中,他們確實需要更多的時間。
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官方溝通之后,開放臨時許可證申請途徑,先保障業務連續性,撐到決定性的技術出現,撐到我們所拿出來的東西,能有掀掉對方桌子的能力的時候.....
上海,上海微電子總部。
辦公室里,張如錦神態悠然地喝著茶,而他身邊圍坐著的,則是來自各個公司的代表。
這一次他們聚集在上海的目的是明確的,就是為了討論美方實體清單的影響,并制定出統一的應對策略。
角落里,來自中興的代表李自學終于放下了消息不斷的手機,他抬起頭向四周掃視一眼,開口說到:
“都到這里了,咱們也都別拘著了,看看各位有什么想法,就說說唄?”
“我這邊的情況大家也都看得到,對美國元件的依賴程度高,供應鏈面臨的壓力也大。”
“尤其是前幾個月,因為蘇丹的動蕩,我們在那里的業務被迫全部撤走。”
“當時我們已經投下去了30多億美元做首都的搬遷項目,結果好了,愛立信的設備撤走了,我們的設備才剛裝上去,還沒來得及調試,首都差點沒了。”
“現在喀土穆官方還欠著我們26億美元的設備款沒支付,這對我們的財務狀況來說簡直是個致命的打擊。”
“如果這次的制裁真的落地,那我們今年恐怕就要撐不下去了......”聽到他的話,會議室里的眾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這間會議室里的眾人并不是各自為戰,他們中有一些確實存在競爭關系,但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所以你們的打算是什么?申請臨時許可證?”張如錦開口問道。
“我們想要申請解除實體清單。”“解除實體清單?這怎么可能!”
聽到李自學的話,張如錦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開什么玩笑呢?
你以為這份清單針對的是你們一家公司、或者針對的是單獨一個半導體行業嗎?說白了,這是國爭。
人家就是想要通過制裁和打壓的方式拖垮整個華夏的經濟,以維護他們在全球科技和經濟上的霸權。
在這種情況下,你去談解除制裁、去談移除清單?那不是癡人說夢是什么?
張如錦看向李自學的眼神甚至有些驚訝,他搞不懂,對方也是一個商場老手,也是經驗豐富的管理者了,理論上說對宏觀形勢的敏感性不會太弱,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說出這么沒腦子的話來?
其他人的反應跟張如錦也差不多,注意到眾人的目光之后,李自學嘆了口氣,開口回答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身上不僅有利潤上的壓力,還有穩定上的壓力。”
“我們不能倒,也不能出問題,因為一旦出問題,影響的就不僅僅是經濟,還有整個地方的施政穩定性......”
“你不要拿這些東西來說事!”
張如錦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自學的話,隨后厲聲說道:
“伱這是在搞投降主義!你自己都知道你們公司的性質,現在還來談妥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們先帶頭妥協,帶來的是什么樣的惡劣影響?”
“民法辦花了多少精力、投入了多少資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這個局面,雖然現在我們確實還有困難,但至少,已經不像幾年前一樣沒有還手之力了。
“你現在是想告訴我們,你要把我們唯一的底牌也拱手交出去,讓我們回到以前嗎?”
李自學的表情有些尷尬,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辯解、又像是自我安慰地說道
“我們也不是要去搞什么投獻啊......我們只是想嘗試一下有沒有解除的可能性。
“畢竟,如果這條路能走通,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快別扯了。”
張如錦猛地一揮手,反問道:
“不納投名狀,人家憑什么把你當自己人?”
“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吧,你們能不能解除制裁,核心根本就不在于中興,而在于我們,在于上海微電子!”
“除非我們放棄芯片項目、放棄光刻機,否則,他們對半導體行業的制裁永遠不可能解除。”
“這一點,我們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在民發辦找到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所以,不要再在這間辦公室里談什么移除名單了,這沒有意義。”“申請臨時許可證,可以,沒問題,這能給我們爭取更多時間。”“但妥協,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張如錦的話算是給這場討論定下了調子,李自學不再多說什么,重新拿起了他的手機。
而會議室里的其他人,則開始討論起了真正的應對策略。
“......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其實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通訊設備硬件中大部分元件都已經能夠實現國產替代,但比較尷尬的是,性能上確實比不上一些進口元件。”
“如果我們全面使用國產替代,最直觀的感知就是客戶側效率的下降,而顯然,包括愛立信、諾基亞在內的友商必然會趁虛而入,我們好不容易搶下來的市場很可能會受到重創。”
“所以,在這一方面,我們需要更多的政策支持————當然,我們不是說在賣慘哭窮,而是客觀存在的需求.....”
“另外,海外市場的開拓也很重要,非洲,中東區域,此前因為顧忌美方的種種長臂管轄策略,我們一直都不敢放開手腳。”
“那么趁著現在這個機會,既然都撕破臉皮了,我們就不打算留情面了。”
“在這個策略上,我們希望官方給予一定的支持和保護,也要對沖突升級做好準備......”
一條一條的訴求和策略被提出,在張如錦的主持下,這些建議被逐一記錄。而隨著討論越來越深入,眾人也逐漸達成了一致。
那就是:
既然老美撕破臉皮,那我們也不必要臉了。
之前不敢去碰的市場,什么iran,什么古巴,什么nkorean,現在都是我們的了。
這一刻,眾人也說不清楚制裁帶來的好處和壞處哪個更多。但他們都知道,時代正在發生變化。
也許,他們正在實現的,是某種特殊意義上的“第三世界聯盟”.....
而另一邊,正如上海的眾人所討論的一樣,官方已經開始為通訊行業的發展鋪路,而其中最核心的,就是要拿下中東那幾個曾經因為“制裁”而無法進入的國家。
德黑蘭,某座政府大樓的一間辦公室內。
保利科技總經理王銘再一次現身海外,而此時此刻,坐在他對面的,則是德黑蘭軍方及政界代表。
首先說話的是軍方代表禮薩,他跟王銘算是老相識了,在很久之前,雙方就已經討論過有關武器出口的問題。
但由于地緣敏感性,雙方的合作未能達成,這對禮薩來說也是一大遺憾。所以,這次王銘能主動來到德黑蘭,他甚至可以說是受寵若驚。
“銘,我一直期盼著與你再次見面,只是我沒想到,再見到你居然會是在我們自己的國家。”
“我們無比感激你的善意,在這里,我可以以我個人名義向你保證,主要你在德黑蘭,所有的花銷都由我來買單————不要拒絕我,就當做是朋友的善意。
王銘笑著點了點頭,回答道:
“那就先多謝你了————我的花銷并不大,甚至可能連ABC標準都達不到。”聽到他的話,禮薩不由得大笑起來。
實際上,王銘的話純粹是對美國商務部的諷刺,在過去幾年的時間里,他們并不是完全禁止各國公司在iran做生意,但只要你真的敢過來,那你要面對的必然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審查。
而其中,他們使用最頻繁、判定標準最模糊的,就是傳說中的ABC、也就是反商業賄賂規則。
別說一些小公司了,連愛立信也曾經中招過,一罰就被罰了十億美元。德黑蘭官方對此不勝其煩,所以王銘一提,禮薩邊心領神會。
笑了片刻,禮薩再次開口說道:
“我也聽說了你們近期所面臨的問題,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是站在同一邊的朋友,玩弄壟斷霸權的敵人總有一天會消亡的,而我們一定會堅持到最后。
王銘鄭重地點了點頭,不過他沒有去接禮薩的話,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道:
“禮薩,這次我之所以來到這里,目的也已經跟你們說明了。我想要問問,你們對我們前期溝通的條件,考慮得怎么樣了?”
“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禮薩抬起頭,毫不猶豫地說道。“完全沒有問題?”
這一下,倒是輪到王銘愣住了。
這是他整個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己方提出了條件,而對手卻連還價都不打算還?
猶豫了片刻,他再次確認道:
“你是說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確定嗎?你的意思是,我們所提出的條件,你們全部都能接受?”
“包括我們所說的RMB結算、優先供應權、安全保障措施、以及通訊設備排他權”
“是的,沒有錯,我們全部接受。”
禮薩的語調仍然沒有任何波動,就好像他在說的,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王銘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點頭后說道:
“那既然這樣,我想我們可以準備簽約了。”
“具體裝備的交付,我們還要再做幾輪溝通,不過你們可以放心,只要是我們承諾送到的東西,就一定會送到你們手上。
“我相信你們。”
禮薩向王銘伸出了手,后者伸手握住,而就在這交握之間,21世紀以來,保利科技最大的一筆訂單已經落成。
兩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笑容,重新坐下之后,禮薩故作神秘地問道:“銘,你知道我們為什么沒有討價還價嗎?”
王銘搖了搖頭,好奇地看向禮薩。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按理說,國家之間是不存在所謂的“情分”的,哪怕是友誼再深厚,交易中也必須考慮各自的利益。
而德黑蘭這一次的表現,顯然有些反常。“所以,是為什么?”
禮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問道:
“你們已經爭取到了非洲,爭取到了沙特,現在,你們終于要決定要轉向我們了,對吧?”
“你們的鋪墊已經快要完成了,這個世界的秩序,馬上就要變了吧?”聽到這話,王銘的眼神不經意地閃爍了一下。
隨后,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像是在否認,卻又像是不便明說的認可。
是的,時間已經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而華夏,也終于要撿起最困難的那部分拼圖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看著他的表現,禮薩沒有再多說一句。對他來說,這就已經是他想要的答案。
華夏所圖甚大,而德黑蘭已經給出了自己的投名狀。
這個國家的命運,將會與東方那頭巨龍綁定在一起。能否從泥潭中掙扎而出,就看未來10年。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是一場豪賭,但包括禮薩在內的德黑蘭官方卻并不這么認為。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依附的這個國家,以及這個國家手中的那支軍隊,是真正意義上的“無敵”。
他們確實沒有輸過,幾十年來,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