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國安某地審訊室外。
從帝都趕來的審訊專家站在李想對面,一邊聽著他的推測,一邊連連點頭。
“.所以我判斷,他們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死亡’這件事情本身,而是死亡所造成的后續影響。”
“無論是保羅還是杰斯,直系親屬的死亡對他們造成的心理傷害都是巨大的,但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心理傷害的具體表現形式到底是什么。”
“不過,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是不可能對其完全脫敏的。”
“否則,他們的人生也不可能是這樣的走向了。”
“所以,我們不如簡單直接一點,直接篩選出這次事件中標志性的符號,對他們進行一次全面的測試。”
“只要觀察到有反應的,再進行進一步的深入探索。”
“明白,你這個是心理動力學派的理論——我們之前確實使用的是行為學派的理論,這一點上,應該是有些偏差的。”
專家微微點頭,隨后繼續說道:
“那么如果我們需要從心理動力學的角度入手,首先要做的,就是創造足夠引發潛意識反應的‘元素’了。”
“這一點上,情報部門要深度介入。”
“我們需要很多具有象征意義的圖像和聲音,在半清醒狀態下對他進行測試。”
“這些圖像和聲音包括”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李想打斷了專家的話,隨后問道:
“半清醒狀態的要求是什么?恍惚狀態?需要借助什么藥物?”
專家猶豫了片刻,最終開口道:
“致幻類藥物是可以的,但問題在于,如果使用了致幻類藥物,他的思維連續性會被打斷。”
“或者直白點說,他不會認為幻覺中的自己和清醒狀態下的自己是同一個人,‘不能開口’的原則不被打破的話,你們想繼續進行深入的審訊,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的建議是,最好什么都別做,繼續消磨掉他的體力,讓他時刻處于疲憊狀態就好了。”
“可以。”
李想果斷回答。
“那我們現在開始?”
“沒問題。”
簡短地交流了后續的注意事項之后,這次特殊的審訊繼續開始。
保羅和杰斯分別被送進了兩間新的審訊室內,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塊大屏幕,而在大屏幕上,還有一個多功能攝像頭時刻鎖定著他們的面部,甚至連瞳孔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審訊人員的眼睛。
而他的頭上,還戴著一個帶有復雜傳感器的頭套,實時監控著他大腦電信號的變化。
“開始播放畫面吧。”
李想深吸一口氣,下達了指令。
事實上,在進入情報部門核心之后,他也不是沒有經受過審訊和反審訊的訓練,甚至還親自參與過超過十場的審訊,但面對這樣的硬骨頭、面對這樣極端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
他并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之所以要嘗試,只是因為陳念確實給了他靈感。
“挫骨揚灰”?
這一招不一定會有用,但它背后所揭示的內核,有可能確實是有用的。
“摧毀一個人真正重視的東西。”
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他重視的東西。
畫面不斷閃過,透過監控攝像頭,李想仔細地觀察著保羅的反應。
“人臉識別系統接入了嗎?”
他抽空對一旁的技術人員問道。
“接入了,AI分析庫已經啟動,不過我們的白人數據庫體量比較小,分析準確度不一定夠。”
“沒事,敏感度調低,然后進行人工復篩就好。”
說話間,系統發出了第一次預警。
“瞳孔變化,唇部微表情變化。照片內容是什么?”
李想立刻問道。
“跳樓現場的照片,跟我們判斷的一樣,他對事件本身是沒有完全脫敏的,方向是對的。”
“太寬泛了。理論上他對所有這類照片都會有反應。”
李想并不著急,此時素材庫滾動的進度不過10,后續素材的指向性會更高、刺激度也會逐步提升。
“第二次預警,葬禮——專家那邊給反饋了,這次的波動相對比較明顯。”
“明顯是正常的。”
李想微微點頭。
事實上,人類對死亡這件事情本身的體會并不會太強烈,因為在巨大的情緒波動面前,人類的大腦會自動啟動屏蔽機制,防止過載導致的生理性損傷。
而相反,在死亡本身成為過去之后,它所造成的后果反而會逐漸被強化,并在一次又一次的對比中固化進潛意識里,形成難以磨滅的痕跡。
所以,對葬禮的反應比對死亡本身的反饋要強,其實并不稀奇。
接下來的圖片所延續的就是這個邏輯。
父親的遺物,從全家福到他與母親的合照、再到他孤零零地博士畢業照、再到他母親新組建的全家福.
保羅的反應頻率達到了一個峰值,但很快又開始迅速降低。
似乎他的記憶的確在漸漸消散。
“篩選出反應強烈的素材組,用AI進行擴展。”
李想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指令。
隨后,一組全新的圖片被插入到了素材組中。
葬禮的畫面被擴展成了下葬全過程的圖片記錄,而這些圖片里甚至有遺體告別、合上棺槨的細節場景。
保羅的反應頻率達到了測試以來的峰值。
“繼續擴展!”
素材的詳細程度再一次得到了加強,但出乎李想的意料,這一次,保羅的反應頻率并沒有上升。
大方向沒有問題,但那一個深埋在他潛意識中的弱點,似乎沒有被找到。
要不真的試試挫骨揚灰?
李想撓了撓頭,指示技術組快速生成了全新的圖片。
已經埋好的墳墓被重新挖開,尸體被拖出來,骨灰被撒到了空中
這一次,甚至不用借助技術手段,眾人便清晰地看到了保羅的變化。
他的呼吸肉眼可見地變得急促,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而根據數據顯示,他全身的體溫都有了一個突然的上升,瞳孔收縮頻次也在快速提升。
這可不是能偽裝出來的東西。
“就是這個——等會兒,他在意的確實是尸體,但好像又不是尸體被褻瀆這件事情.AI再擴展一次,繼續從尸體上做文章。”
更多畫面呈現出來,保羅已經開始想要閉上眼睛了,但拘束器卻不允許他這么做。
而當畫面進展到一個男人將墳墓里的尸體拖出來、跟其他尸體擺在一起時,保羅的精神崩潰了。
這一刻,李想也終于看透了那一張讓他有輕微反應的“現場照片”的本質。
重點不在于尸體本身,而在于“尸體旁的尸體”。
他自信地打開了麥克風,對著審訊室里的保羅說出了一句話:
“你埋葬的不一定是伱父親的尸體。”
幾個小時之后,陳念的辦公室里。
李想一臉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一邊眉頭緊皺地喝著水,一邊快速翻閱著最新送達的情報。
“所以最終的結果是怎么樣的?等等,你先告訴告訴我,你們是怎么讓他開口的?”
陳念好奇地問道。
“其實很簡單,就跟你說的一樣,挫骨揚灰嘛。”
“他是親眼見到了他父親的尸體的,但對他沖擊最大的不是尸體本身,而是‘尸體和尸體融為一體’的那一幕。”
“仔細想想也是,這種徹徹底底的毀滅.講真,以前我看新聞,說肯尼迪夫人去撿頭蓋骨什么的,還覺得是夸大其詞,但現在看來,情緒崩潰的情況下,做出非理性的動作也是很正常的。”
“——不聊這個,總之,讓他開口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難,尤其是有新技術加持的情況下。”
“首先通過一個有力的點擊穿他的心理防線,讓他主動開口之后,一切基本就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談的,就是各種層面上的利益交換。”
“我們承諾給他提供庇護,承諾不以過往事件追究他的責任,承諾不向其他美國強力機構透露他的行蹤而作為交換,他會向我們提供他所掌握的,那個組織的信息。”
“交易談完了,這不是很好嗎?”
看著李想的表情,陳念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這樣子,可不像是剛剛干完了一件大事,反而更像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難題。
“你們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繼續問道。
“不是,恰恰相反,我們得到了很多可用的情報。”
李想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但問題就在這里了——如果這些情報全部屬實的話,那事情就有點麻煩了。”
“涉及第三國?”
陳念立刻問道。
“不涉及。如果涉及第三國,反而不會是什么大問題。”
李想嘆了口氣,開口解釋道:
“我們直接從情報入手吧——首先,根據我們所掌握的信息,這個保羅,制造了之前的馬斯克刺殺事件,而杰斯,則制造了獵鷹9火箭回收爆炸事件。”
“他們兩本來不應該有任何信息上交集,因為這兩次任務雖然看上去具有延續性,但卻是完全獨立的兩次任務。”
“但他們的上級,在考慮到任務的特殊性之后,將這兩個任務打包成了一個,直接交給了他們兩人。”
“而他們兩人,則從0開始,制定了全部的計劃。”
“包括怎么采購不被追蹤的槍支和彈藥,怎么設置水下漂浮的信標,怎么確定獵鷹9號最終落點,怎么對海上平臺的鎖定系統進行破壞”
“我們可以確定,在這一系列計劃的實施過程中,他們沒有接受來自任何第三方的幫助,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們自己做到的。”
“這很可怕.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他們跟上級組織是完全切割的關系。”
陳念下意識地回答道。
“不只是這樣。”
李想的表情極為凝重,他定定地看著陳念,開口說道:
“這意味著,他們沒拿錢,就開始干活了。”
“這意味著,這個組織的各個成員,不是靠利益綁定在一起的。”
“他們的上級提供的只是資源和信息上的支持,甚至連資源也極少提供。”
“比如馬斯克事件,上級提供了購買槍支的途徑,但據保羅描述,他購買槍支的過程仍然極為艱難,甚至還險些暴露,因為他在此之前從未與這類軍火走私商有過接觸。”
“他不得不為此籌備了半年之久,在這半年中,他曾經試著跟組織的聯絡人提出求助,但聯絡人直接拒絕了他。”
“所以你看出來了嗎?這個組織的整體結構和行動方式”
“跟我們很像。”
陳念沉聲說道。
“沒錯,跟早期的我們很像,甚至更加隱秘。”
“而在這樣的結構下,他們居然還能維持相當緊密的連接,能夠發起三次成功的行動,這就很可怕了。”
“我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么維系起這個組織的運轉的.”
“你先等等。”
陳念打斷了李想,思索片刻后問道:
“如果說這個組織不靠利益維系,那他們在卡塔爾被捕時享受的那些資源是怎么回事?”
“這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李想繼續解釋道:
“他們的結算方式,是一次性的。”
“任務結束后,成功完成了任務的人,可以提出一個要求,而組織則會盡最大可能保證他們的要求被滿足。”
“他們倆提出的條件,都是能在卡塔爾長期居住,目的是想近距離見證人類的發展——尤其是美國想做而沒做到的那些發展。”
“這是他們這個組織的綱領之一——但我們先不討論這個。”
“還是回到原來的問題:他們提出了要求,得到了滿足,但他們不知道組織上是如何做到的。”
“有人為他們完成了這些要求,但是,完成要求的是另一個‘任務執行人’,而并非組織的核心成員。”
“也就是說,核心層與執行層的連接是完全斬斷的,哪怕我們抓住了下級人員,想要順藤摸瓜,也難上加難。”
“牛逼。”
陳念不由得感嘆。
“這他么是我們的升級版啊——還是區塊鏈升級版。”
“但是,這樣的去中心化運作,總要有一個最底層的信用基礎吧?他們的信用基礎又是什么?”
話說到這里,陳念突然打了個冷戰。
他有點理解李想臉上那種表情的來源是什么了。
是的,這個組織可能暫時還沒有任何信用基礎,目前的三次事件之所以能執行下去,基本可以說是偶然。
但很快,這個基礎就要成型了。
不僅僅是因為三次任務獎勵的成功兌現——兌現是需要成本的,而成本問題會再次回歸到那個底層基礎上。
他們綁定的是“發展”這個主線。
或者說
“靠!他們是跟我們綁定的?”
“沒錯。”
李想點頭回答。
“他們是激進版的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