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人員當場投誠?官方辟謠:絕無此事。”
“經調查,網傳事件系誤讀,大洋對岸發聲:此人精神狀態不佳。”
“量子計算項目組聲明:所有技術合作都經過批準,通過正當途徑進行。”
“當事人或被遣返:我們是否有義務保證其安全?”
“科普:庇護法到底是怎么運作的?”
一篇一篇的報道被發出,戴維斯事件可以說在輿論上都引起了巨大的波瀾,他所代表的,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科研學者的良心發現”那么簡單。
事實上,這就是國際格局中兩極倒轉的前兆。
由于它的標志性意義,甚至被很多人稱之為“21世紀的奧本海默事件”。
當然,那時候東方陣營確實需要美國的原子彈,可現在的我們卻不需要他們的量子計算機。
而這也導致了兩次事件處理方式的截然不同。
在因刑事罪名被捕之后,戴維斯很快因證據不足被釋放,沒有人知道他將要面對什么,但有一點是確認的:
對他來說,留在華夏,或許是比回國更安全的選擇。
只不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兩天之后,戴維斯被遣返出境。
許多人來到現場目送著他的飛機離開——事實上,上一次有那么多人關注著一架飛機的動向,還是皮克林突然從空中消失的那一次.
這對戴維斯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
畢竟,把自己暴露在公眾視野之下,也是一種避免美方迫害的選擇。
只不過,在熱度消散之后,他能安全多久,就是一個未知數了.
角樓。
鮑勃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單純的“難看”來形容了,甚至在看到他的這張臉之后,助理都懷疑如果此時此刻,戴維斯站在這間辦公室里,真的有可能會被鮑勃親手掐死。
畢竟,他所造成的影響,實在是太惡劣了。
首先是AQCL項目的全面爛尾——是的,在戴維斯向華夏人跑去的那一刻,實際上他根本什么都不用說,就已經在事實上摧毀了整個項目。
華夏人當然會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明白所有事情。
一個量子計算領域的專家,行業的領頭人,在參加完華夏量子計算發布會之后,甩開監視他的安保,嘴里叫著需要庇護沖向“敵國”的衛兵。
只要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想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不會不做防備。
“.我早就說了不應該讓戴維斯去華夏參加什么狗屁會議!”
“我早就說過了,所有參與AQCL項目的人員全部都是高風險人員!”
“可國會根本就不聽!他們還以為這是過家家嗎?”
“什么學術自由,什么國際風度.他們斷送了我們最后的機會!”
“現在,我們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了——任何事情都做不了!”
鮑勃狂怒著揮舞著手臂,就好像他手里拿著一把鋒利的刀,要把戴維斯劈成碎片一樣。
助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
戴維斯的“出走”確實是國會經過縝密考慮之后才做出的決定,從他們的視角來看,戴維斯本身是一個堅定的愛國者,在思想上是不存在問題的。
另一方面,他作為AQCL項目的領頭人,雖然在短期內不能獲得足夠的精神回報,但在物質回報上,卻已經給到了他最頂級的待遇。
這一點,光從AQCL項目的經費預算上就已經可以斷言了:美國沒有虧待他。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信任他呢?
再加上AQCL項目確實有對外交流和獲取最新信息的訴求,這次的華夏之行就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誰也想不到,就是這么一個絕對不可能叛變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叛國”的事情來.
到底是為什么?
助理的心里其實有一些猜測,但在鮑勃面前,他實在是不好開口。
于是,他只能委婉地回答道:
“這里面的原因恐怕沒有我們所想的那么簡單——戴維斯絕對不可能像DHS判斷的一樣,僅僅是因為AQCL項目的高壓而叛變的。”
“大概,他是從這種高壓的環境中,看到了更深刻的變化.”
“變化?能有什么變化?”
鮑勃打斷了助理的話,繼續說道:
“應該說,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嗎?”
“我們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如果我們還想恢復往日的榮光,就必須像曾經的華夏一樣,不擇手段地前進!”
“他們可以有星火,為什么我們不行?”
“他們可以用高度集權的方式去推動項目,為什么我們不行?!”
這正是問題的所在。
助理默默地在心里回答道。
正是因為我們在逐漸變得跟他們一樣,戴維斯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并不是“跟他們一樣”。
而是“試圖做得跟他們一樣,卻缺少了最關鍵的東西”。
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畸形的、狂熱的、效率低下且毫無未來可言的組織。
戴維斯作為一個智商極高的老派學者、也是經歷過曾經的對抗時代的學者,他會意識不到這一點嗎?
不要把這些書呆子,想的太傻了
看著鮑勃通紅的眼睛,助理一時有些不忍。
猶豫了片刻,他終于開口說道:
“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孤立事件。”
“我想說的是,戴維斯只是這群人中相對極端的代表——這些人以科研人員為主,但所覆蓋的范圍,卻絕對不僅僅是科研人員。”
“什么意思?”
鮑勃警惕地問道。
他能聽出助理的話里飽含深意,卻不知道他的具體所指。
“懷俄明州,黃石農場那邊,最近發生了一些變化。”
“你知道,州政府所執行的命令,原本就跟華盛頓的命令有所差距。”
“我們只是要求他們盡可能地拿到土地使用權,為后續的大規模基建做好準備。”
“但很顯然.他們用了另一種方式。”
“什么方式?”
鮑勃從未聽過這個消息——這并不在他的專業范圍之內。
可似乎,這又與他這個軍方首腦息息相關。
“他們拆掉了黃石農場,分散了農場的股權,同時將數千畝的土地,轉讓給了泰森集團。”
“在過程里,他們爆發了一些沖突,但最終,黃石農場還是妥協了.”
“也就是說,這個原本屬于獨立商業體的農場,被并入了壟斷體當中。”
“而諷刺的是,州政府與泰森集團,共同持有了原本屬于黃石農場的股份。”
“我想,你應該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鮑勃的眼神逐漸變得凝重。
“國家托拉斯化。”
他開口說道。
助理搖搖頭,回答道:
“不,比那還差。”
“現在,你再想想戴維斯反叛的動機吧.重點是,AQCL的組織形式,和它的行事方式。”
“大公司,高度集權,極端功利主義”
“.我明白伱的意思了。”
“他們所擔心的,是以財閥為表征的國家托拉斯主義。”
“沒錯。”
助理終于點頭,但隨即,他又繼續補充道:
“或者說的更準確一些,應該是科林斯結構。”
“他們擔心的,是我們會變成第二個科林斯城”
鮑勃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雖然并不熱衷于歷史,但他卻恰好知道所謂“科林斯城”的故事。
這是一個2800年前的古希臘時代存在的奇異城市,而這個城市的組織形態,跟當下美國的發展趨勢,確實存在著極大的相似性。
在那個時期,雅典和底比斯是古希臘世界兩極,通俗地去理解,那就是古希臘版本CCCP和美國。
當然,他們的關系并不像蘇美雙方一樣不可調和,事實上,而者之間存在特殊的合作關系,共同創造了諸多奇跡。
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其他城邦基本都是依附它們存在的。
其中就包括科林斯。
這個地區被強大的雅典和底比斯共同殖民,主要依靠過境貿易牟利,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就是整個希臘世界的貿易樞紐。
憑借著這樣的優勢,科林斯的發展遠遠超過當時其他城邦的平均水平,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成為了少有的能在財富上匹敵雅典和底比斯的希臘城邦。
它的商業極為發達,直到前6世紀中葉,科林斯一直是主要的黑像陶的出口地,產品銷往全希臘各地。
它建造了許多奇觀,科林斯衛城上的雄偉神廟供奉著阿芙羅狄忒,這座神廟的規模哪怕在當時的整個希臘世界都相當罕見。
但諷刺的是,根據大多數資料,科林斯的神廟內奉養了超過一千名廟雞,她們負責無償提供對外服務來招攬游客,成為最大的疾病傳染源,因此在后世的評論里,科林斯始終是一個“墮落的城邦”。
可它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明明是一個在城邦貿易中承擔著重要職責的天選之地,最終卻淹沒在了歷史洪流之中?
原因很簡單。
首先是技術上的差距。
科林斯城在航海技術上完全無法與雅典相比,而軍隊水平和糧食生產能力也遠遠不如傳統的陸地、農業、軍事強國斯巴達和底比斯。
這樣的差距,讓它喪失了真正與這幾座城邦競爭的可能性,導致它的發展路線越發畸形。
其次就是鮑勃所說的“托拉斯化”。
“公司”的規模、或者說貴族家庭、買辦集團的規模迅速擴大,城邦內幾乎所有的財富都富集到了這些數量極少的人手中。
而底層居民則陷入了徹底的赤貧,以至于絕大部分家庭中,女兒都要靠出賣肉體給外城邦游客來補貼家用。
這一切讓科林斯成為了“肉欲與墮落”的代名詞,可他們的墮落,又是誰造成的?
鮑勃攥緊了拳頭。
他看向助理,開口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懷俄明州,有可能變成第一個‘新科林斯’?而我們和華夏,就是助推這種變化的‘雅典和底比斯’?”
助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哀。
眼前的這個男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看清事實——或者說,都還不愿意承認事實。
“不當然不是。”
“懷俄明州不是新科林斯。”
“我們才是。”
“我們整個國家,就是未來將會陷落在華夏與‘世界’這兩極中的新科林斯。”
“是的,你沒有聽錯。”
“未來的世界,只會分成兩極。”
“華夏,和其他.而我們,甚至連‘其他’,也歸類不進去”
這段話所帶來的巨大沖擊讓鮑勃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
這一刻,甚至連戴維斯的叛變,似乎都變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華盛頓不清楚這一點嗎?”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更嚴重的一件事情。”
助理的聲音略微降低下來,停頓了幾秒鐘后,他才開口說道:
“所以你知道科林斯城,沒有什么嗎?”
“什么?”
“沒有正規軍。他的所有武裝力量,都是傭兵和私兵。”
“在你擔心‘華盛頓是否知情’這件事情的時候,軍方就已經與國會分裂了.因為,在這樣的國家組織形式下,軍方和執政方,是存在天然的利益沖突的.”
鮑勃瞇了瞇眼睛,他審視地看著對面的助理,似乎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是別有用心,還是真正在為自己考慮。
很顯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為他沒有必要欺騙自己,這根本就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鮑勃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向國會預警——我想知道,這樣的‘趨勢’,會在多長的時間里變成現實?”
“那就要看,華夏多長時間之內,能在世界范圍內普及核聚變技術了。”
“我想,這不會超過十年的。”
“十年。”
鮑勃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隨后仰頭看向了天花板。
在那里,有一只不知道從哪里飛進來的飛蛾正在撞擊著發著光的吊燈,它似乎并不理解自己追逐了數億年光芒為什么會變成了這種形態。
就好像現在的鮑勃也無法理解,自己曾經信心滿滿為之奮斗的國家,為什么會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黑暗的未來我似乎能理解戴維斯了。”
他苦笑著說道。
“我不能說他的選擇是對的,但至少.他并不是在背叛,也許只是趨利避害?”
“也許吧。”
助理回答道。
他所能看到的未來,比鮑勃遠不了多少。
但也許,這個國家的一些人,已經開始為那個未來做準備了請瀏覽wap.shenshuwx閱讀,掌上閱讀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