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聞喜宴回來,朱銘的關注點沒在皇帝身上,而是興高采烈的去租房子。
一直住客棧,兜里的錢扛不住啊!
眾所周知,宋代東京物價奇高,連帶著買房租房也貴得很。
可徽宗朝的房價,已經到了讓人難以承受的地步。
由于皇室和權貴,大肆圈占城內地皮,就連一些富商的宅子都被強拆。
這些富商,自然不可能去漕河邊住窩棚。他們紛紛掏錢在城內買房,一下子讓大型房源變得緊張,房價也坐火箭般往上抬。
還有許多中等家庭,遭到朝廷強拆之后,去買那些普通戶型。
又有不少小康家庭,選擇在城里租房子住。
如此一來,大宅小宅全部漲價,租金也是蹭蹭上漲。
早在八年前,東京城內的房屋租金,就已較宋徽宗登基之初翻倍。
這搞得很多京城小官,紛紛抱怨租不起房子,宋徽宗因此降下詔令,指責開封府尹沒做好工作。
朝廷把房租上漲的原因,歸結為業主胡亂翻修,隨便裝修一下就租金翻倍,良心簡直大大的壞。因此規定,如果宅子翻修的時候,房屋面積沒有增加,業主不準私自漲價,違者按照逾制處理。
有個卵用?
現在的東京房租價格,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三倍!
而且,有錢都不好租到房子,否則朱銘他們早就搬出客棧了。
“諸位快進來坐!”唐氏熱情招呼。
眼前這個唐氏,便是強行拆散陸游、唐婉那位惡婆婆。今年只二十五歲,相貌端莊秀麗,渾身充滿少婦風韻。
陸宰即將赴任淮西提舉常平使,房子空著也是空著,聽說朱銘他們還沒房子住,于是愿意低價租出來。
唐氏吩咐傭人去燒水煮茶,又親自端出一些零食招待。
陸宰則介紹道:“這套宅子,是家父做禮部侍郎時買的,后來擢升尚書左丞(副宰相),也沒有再重新置辦新居。宅子不大,只有兩進院落,你們若覺得貴了,也可以多叫兩人來合租。”
“請問陸常平,這房息(房租)每月幾何?”白崇彥忍不住問,他雖然賣茶賺了不少,但三個月的客棧花費頗多。而且,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得到差遣,無法預料自己啥時候能拿工資。
陸宰想了想:“既都是進士,自當便宜些,月息一百貫即可。”
這個房租價格,確實打著燈籠難找,畢竟房子挺大的,可以好幾人一起合租。
而且,這里位于內城,屬于黃金地段。兩進院落的內城宅子,如果按照市價,月租金起碼要兩百貫以上。
朱銘拱手道:“多謝前輩照顧。”
唐氏說道:“你們若要雇奴仆,這里也有現成的。自去挑幾個,剩下的我會轉賣掉。都是十年契,三年前買的,約期還剩六年多。”
朱銘和白崇彥、閔子順商量一通,決定把陳淵請來,每人每月分攤25貫房租。
大家再合買兩個女傭,一個買菜煮飯,一個漿洗縫補。
至于日常打掃,他們自帶有隨從,總不能留著白勝、古三等人吃干飯。
中午,陸家留客用餐。
陸宰還沒有納妾,跟唐氏只一個獨生子,也就是陸游的哥哥陸淞。
陸淞今年七歲,已頗懂禮節,作揖道:“淞拜見……”
呃,不好論輩分。
由于陸提學的關系,朱銘視陸宰為長輩。
但陸宰今年才二十七歲,跟白崇彥年齡差不多,而閔子順已經三十幾歲了。
朱銘和白崇彥、閔子順,又是平輩相稱。
這怎么也理不順啊。
陸宰說:“稱呼先生吧。”
陸淞重新作揖道:“淞拜見各位先生。”
眾人就坐,唐氏親自斟酒。
喝下幾杯,唐氏就問他們的婚姻情況,得知朱銘還沒有娶妻,便說道:“可惜奴要隨夫出京了,否則必為成功物色一賢妻。”
朱銘推辭道:“在下年幼,暫時不急。”
陸宰說道:“成功不急,有人急得很。若非聞喜宴觸怒官家,恐怕已經有人來提親了。”
朱銘等人去看房子,薛道光卻奉詔進宮。
幾個太監和侍衛,將薛道光團團圍住,一路護送入城,生怕這道士跑了似的。
剛被貶為達州知州的朱肱,乘坐馬車出城赴任,心頭那是無比歡喜。
他掀起車簾,正好看到薛道光進城,同情嘆息道:“又是一個被強行征辟的,可憐啊可憐!”
然后,這位老先生就來到碼頭,歡呼雀躍著登船逃離東京。
朱肱二十七年前就中了進士,因針砭時弊,被曾布罷官。從此潛心研究醫學,竟然修訂注解《傷寒雜病論》,改名為足足二十卷的《南陽活人書》。
這本書,成為醫生們的寶典。而朱肱,也因此被宋徽宗強行征辟,稀里糊涂做了醫學博士。
他明明是一個醫生,宋徽宗居然隔三差五,跑來請教他修道之法。(朱肱還編撰了《內外二景圖》,這是一本針灸書籍,卻被時人視作道家靈圖,作者朱肱也被誤以為是修道高士。)
朱肱實在不堪其擾,公然抄寫蘇軾的詩詞,逢人便宣揚蘇子之學。求錘得錘,成功被貶,外放到達州逍遙快活。
跟朱銘存著同樣心思,故意觸怒皇帝,以此尋求外放的不在少數。
卻說宋徽宗正在閱讀《西游記》,這本書他已看了兩天,可稱得上是廢寢忘食。
唐宋都沒有長篇小說,對于古代人而言,《西游記》的威力太大了。宋徽宗不但被故事情節迷住,而且對書中的神仙心馳神往,各種神仙佛陀、妖精鬼怪,完全符合他對修道成仙的想像。
“官家,薛真人來了。”近侍提醒道。
宋徽宗大喜,放下小說站起:“快請真人進來!”
薛道光最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印書行給人打工,他此刻穿著工坊伙計的衣服。
如此打扮,出乎宋徽宗預料。
以前的各路道士,進宮面圣都穿著道袍,還梳著道士髻。而薛道光,啥都沒有,跟道士沾不上半點邊。
宋徽宗懷疑這是個假道士,忍不住問:“真人為何黔首裝扮?”
薛道光作了個道士揖,回答說:“回稟陛下,貧道修的是金丹大道,不重道教科儀,也不在乎穿什么衣服、梳什么發髻。”
宋徽宗見他紅光滿面,氣色好于大部分道士,再問:“真人可有道法相傳。”
薛道光拿出一本書:“正欲獻與官家。”
宋徽宗掃了眼封面,卻是《悟真篇注》。
他之前也見過《悟真篇》,但無人注解,很多地方看不懂。
宋徽宗說:“真人稍等片刻,俺且一觀。”
薛道光盤膝坐下,不再言語。
宋徽宗翻開此書,里面全是道詩。
經過薛道光的注解,第一首詩,講的是名師難遇、真道難求,還把修道成仙寫得令人無比向往。第二首詩,講遇到名師之后,就趕緊來學道吧,不學就是個傻子。
這話術,像不像房地產宣傳廣告?
前兩首詩,經過薛道光的煽動性注解,已讓宋徽宗心馳神往。
再看第三首詩,宋徽宗已激動得呼吸急促。
薛道光正是在此處,分出天仙、地仙、人仙、鬼仙。
而宋徽宗呢?
以前只知道有天仙、地仙和尸解仙。
到了薛道光的注解,宋徽宗終于搞明白。
原來自己手下那幫內丹道士,他們的修道法子,只能修煉出下品鬼仙。
而那幫外丹派道士,以符箓、盟威、妙法、劍術、尸解之法得道,最終頂多修成南宮列仙(中品仙)。
必須按照薛道光的法子,才能修成無上九級上品仙。
接下來還有詳細解說金丹大道之法,宋徽宗雖然沒有完全看懂,心靈卻受到極大的震撼。自己以前的修道路子走錯了啊!
再讀完第四首詩的注解,宋徽宗問道:“此非男女采補之法?”
薛道光反問:“誰與官家解說那是男女采補?邪門外道也!坎男離女,是分天地、陰陽、主賓、精血。”
宋徽宗卻有些不信,注解說“兩情交合,施功鍛煉,自然凝結真一氣之精氣”,先前又有“離反為女,坎反為男”等語,明擺著是陰陽采補之道啊。如果再配合別的道士所獻神藥,日日采補,必可修出金丹。
再看下一首詩,好嘛,上一首只是在練外丹,這首才是真正的練內丹。
讀著讀著,宋徽宗感覺,什么外丹法相,什么陰陽采補,跟內丹比起來實在太垃圾了。
薛道光的道術,可以內丹外丹兼修!
宋徽宗一邊閱讀《悟真篇注》,一邊說出自己的疑惑之處,薛道光全部給予詳細解答。
兩人足足聊到天黑,宋徽宗留薛道光吃飯,拉著他的手說:“今日得遇真人,方知世間真道法,相見恨晚啊!”
薛道光勸諫說:“修道成仙是出世,出世之前要入世。官家須得仁政愛民,否則道心不穩,便修出金丹也無法大圓滿。”
宋徽宗情真意切道:“真人所言極是,朕一向仁政愛民。”
薛道光聽了很想翻白眼。
飯桌上,宋徽宗又問:“聽說真人與那朱國祥相識,他是否在海外得遇仙人?”
薛道光被朱銘賣了,現在終于有機會賣回來,回答說:“《西游記》中的菩提老祖,極有可能是貧道的師祖紫陽真人。而朱國祥在海外遇到的,極有可能也是吾師祖紫陽真人。”
宋徽宗驚嘆道:“紫陽真人已經成仙?”
薛道光猜測道:“多半已修至地仙之境,飛空走霧,不饑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島,長生不死。”
宋徽宗立即說:“朕要冊封紫陽真人為正神。”
薛道光卻搖頭:“地仙不必冊封神位,跟那南宮列仙不是一路的。”
“殊為可惜。”宋徽宗表示很遺憾,自己不能為紫陽真人做點啥。
當晚,薛道光留宿宮中。
翌日,皇帝頒布詔令,冊封薛道光為紫賢圓明真人,冊封其師祖為紫陽指原真人,冊封其師父為翠玄還元真人。
再賜道童數人,讓薛道光住進南園。
南園是蔡京第二次罷相時,宋徽宗賜給蔡京的宅子。
皇帝似乎有點后悔,山東道士王老志受寵,便讓王老志住進了南園。僅一年多時間,王老志就告病歸鄉,極有可能是被蔡京逼走的,《宋史》里也提到蔡京警告王老志。
現在,宋徽宗又讓薛道光住進去,跟蔡京一家做鄰居,實質是霸占了蔡京的宅子。
對于這種情況,文武百官、京城百姓,早就已經見怪不怪,反正每年總有一兩個道士受寵。
宋徽宗一邊修煉薛道光的道法,一邊又召集別的道士,從《悟真篇注》里研究采補之術。再配合壯陽藥,每天修煉得不亦樂乎。
薛道光得知情況,只能一笑置之,把那皇帝當成煞筆。
朱銘等人,也搬進了陸宰的宅邸,新科進士授官的日子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