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源縣,飛越嶺。
高山草甸,獵狗狂奔,駿馬驅馳。
朱銘帶著幾個親隨,以及家中有馬的士子,正在草原上打獵。卡著調兵制度,九個廂軍騎馬參加,剩下的全都是一些蠻夷。
“嗚嗚嗚”
“咚咚咚咚!”
鼓聲和號角聲四處響起,幾只青鹿驚慌逃出。
“駕!”
聚寶盆瞬間加速,領先數個馬身,余者紛紛跟上。
朱銘的騎射技能顯著提高,在駿馬奔馳之間,三十步外挽弓搭箭,一箭命中撒腿逃命的青鹿。
“好!”
“縣尊神射!”
漢羌兩族齊聲喝彩。
半年前,朱銘調動鄉兵,開赴飛越嶺下,還沒砍樹制作平夷砲,五部落蠻就緊急投降。
一來朱銘威名昭著,二來朱銘要求不多。
五部落蠻紛紛獻上戶籍名冊,同意官府進山丈量土地。
朱銘也沒做得太過分,默許五部蠻隱匿土地人口,同時許諾他們賦稅減半。
其實就是象征性收點稅,真正目的是在名義上,將五部蠻劃歸官府管理,并且編制保甲選出里正。
五部落蠻本來只有五位首領,朱銘一口氣安排二十個里正、十五個保甲。
里正負責互市貿易,保甲長負責征稅和募兵。
雖然這些基層連吏員都不算,全部由蠻夷擔任,依舊由五位首領管轄,但長此以往肯定能分權,至少可從內部進行分化。
“山驢子,山驢子!”
一群鬣羚被蠻夷從林中驅出,眾人歡呼著騎馬追趕。
漢羌兩族狩獵者,都沒有擅自出手。他們分散包圍把獵物往朱銘這邊趕,今天的任務是讓縣尊好好過癮。
朱銘一箭射中最強壯那只,幾條獵犬奔出,追趕受傷的鬣羚。
朱銘又補上一箭,笑道:“爾等不要只看著。”
眾人這才各顯神通,開始盡情狩獵。
來自五部蠻的二十多個青年,表現得異常積極,都想在縣尊面前露一手。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朱銘手段越是強硬,反而越讓他們服從。前后半年,朱銘多次騎馬進山,跟各部蠻夷交流。
給五部蠻帶去玉米紅薯種子,教他們如何耕種。同時還切磋武藝,朱銘親自跟蠻夷比拼,不少羌族青年居然變得崇拜他。
傍晚燃起篝火,漢羌兩族歡聚一堂,剝皮烤食今日狩到的獵物。
“縣尊請享用!”
一個羌族少年捧著羚腿,單膝跪在朱銘面前。
這少年羌名叫楊達木,乃五部蠻的楊部首領之子,名字意譯過來也叫楊云。
朱銘接過烤肉,笑道:“來我身邊坐。”
“是!”楊云興高采烈。
朱銘切一大塊肉給他:“今年收成可好?”
楊云說:“寨子里的玉米已經收了,今年有好多糧食。”
去年,朱銘強迫漢人種植玉米紅薯,導致漢族山民怨聲載道。但到了秋冬季節,隨著玉米紅薯收獲,山民們又喜氣洋洋,都說朱知縣是個好官。
今年種植面積擴大,朱銘還給五部蠻帶來種子。
五部蠻多居住在群山當中,宋朝還沒建立時,他們就已經是熟夷,早就學會了漢話和耕種。
以前遍種粟米和高粱,多數土地都比較貧瘠,玉米紅薯正好適合他們。
純粹武力威懾,無法讓蠻夷歸心。
武力再加上實打實的好處,朱銘迅速獲得五部蠻的尊敬。
咬了幾口,朱銘笑道:“無論漢羌勇士,皆可角抵為戲,獲勝者賞賜獵物皮毛!”
氣氛頓時更加熱鬧眾人伴著篝火開始摔跤比賽。
“噠噠噠噠!”
一個衙前吏騎馬而來,走到朱銘身邊耳語:“縣尊,有閹人帶著禁軍來了,下午時分到縣衙,說是奉皇命捉拿縣尊去大理寺。”
朱銘面不改色:“讓他們等著。”
當晚,朱銘就住在山中蠻寨,約好明天去另一處山嶺打獵。
天亮出發,朱銘只當啥事沒發生。
過了正午,皇差終于來了,為首者是楊戩的心腹李彥。
歷史上,此人得勢僅三四年時間,就憑實力躋身六賊行列。
他奉命提舉西城所,借著建立皇莊的名頭,在京城周邊圈地三萬多頃,打死試圖反抗的農民上千人。而且西城所還在山東圈地,加劇了山東矛盾,各種因素疊加,醞釀出數十萬賊寇!
宋欽宗趙桓繼位之后,立即廢除西城所,將皇莊土地還給農民,并將李彥這廝殺了泄憤。
談及宋欽宗,一般只說他昏庸懦弱,但他真的下令廢除了大量弊政。
在內政方面,宋欽宗做得還不錯。
“朱銘何在?”李彥扯著公鴨嗓子叫喊。
朱銘正在打獵,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騎馬而來。
李彥本來氣焰囂張,卻見朱銘身后跟著大量隨從,還有數十個蠻夷攜弓帶槍。
他咽了咽口水,盡量表現得有禮貌:“咱奉皇命而來,捉拿承務郎朱銘回大理寺候審。朱大郎,還請隨俺走一趟吧。”
朱銘只是被罷免了知縣職務,他的承務郎京官身份還在。
楊云是朱銘的羌族小粉絲,指著李彥說:“你這人不曉好歹,縣尊何等人物,那是你說抓就抓的?”
見諸多蠻夷圍過來,李彥賠笑道:“咱也是奉命做事。”
黎州廂軍指揮使俞典,臉色極為難看。
他帶兵征討蠻夷,立下許多戰功,親眼看著宇文常和朱銘寫報捷文書。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可朝廷封賞的時候,卻完全跟他沒關系。
俞典心中憤懣不已,同時也為朱銘叫屈。
朱知縣的功勞最大,朝廷居然也沒賞賜,昏君奸臣真是不要臉!
今天終于忍不住了,俞典質問道:“朱知縣征討諸蠻有功,為何久不賞賜,卻還要捉去受審?”
李彥見他是漢人打扮,又不再那么害怕,反問道:“你是誰?身居何職?”
俞典說道:“黎州廂軍指揮使俞典!”
“一個小小的指揮,也敢在咱家面前胡言?好大的膽子!”李彥決定回京就報復,請人把俞典的武職給擼了。
張鏜也看不下去了,拔劍怒喝:“閹豎!”
李彥嚇得后退兩步,躲到禁軍身后:“伱又是哪個?”
張鏜報上大名:“濮州張氏子,張鏜是也!”
李彥冷笑:“卻是個白身。”
“好了,”朱銘抬手制止,“今日狩獵就散了吧,我要去京城了。”又對那些羌族青年說,“爾等好生耕種,莫要再劫掠漢民生出事端。”
“是!”
羌族青年們齊聲應道。
朱銘在黎州講學大半年,士子們聽說此事,早已聚在縣衙等候。
當他回城之時,幾十個讀書人圍上來,質問皇帝為啥要抓捕知縣。
朱銘笑道:“諸生莫要多想,回家好生讀書。我只是寫了封奏疏,勸諫陛下勤政愛民,順便再聲討奸臣而已。并非多大的禍事,去了京城很快就能說清楚。”
讀書人聽了更是憤怒,紛紛為知縣鳴不平。
朱銘好言相勸,才把士子們勸走。
張錦屏已經收拾好行李,站在后宅大門焦急等待。
朱銘被禁軍押著進去,寬慰道:“夫人莫慌,你先回洋州,沒什么大不了的。”
“相公……”張錦屏欲言又止。
李彥竟然跑去縣衙大牢,取來一副枷鎖。
這次把李寶也激怒了,幾乎與鄧春、白勝同時拔刀。
朱銘盯著李彥:“真要枷我?”
這是漢家官府,李彥卻是不怕了,膽子越來越大,說道:“奉命行事,犯人就該戴枷。”
朱銘冷笑一聲:“我敢上《治安疏》,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若逼迫太甚,非要折辱,我無非自盡而已。我死在路上,你擔待得起嗎?”
李彥一怔仔細思考之后,發現自己真擔不起。
朝堂內外,為朱銘求情的人很多,皇帝都不敢隨便殺了。
一旦朱銘死在半路上,責任得由他李彥承擔,就算是楊戩也不會保他。
而且,王黼身為宰相,為了撇清關系,必然第一個彈劾他!
還有就是,朱銘在《治安疏》里為太子叫屈,看似兇險無比,卻給自己上了一道保命符。
除非宋徽宗真的下令廢太子,否則誰敢謀害朱銘,就有攀附鄆王而謀殺忠臣的嫌疑,必然被朝中大臣集中火力攻擊。
鄆王趙楷,也得保住朱銘性命。
朱銘若是死于非命,趙楷屬于第一嫌疑人,從此斷絕做太子的希望。
六賊和鄆王,沒必要惹這身騷。
他們現在幾乎已經達成共識,就是要將朱銘刺配瓊州,同時追毀出身文字。
李彥憋了一口悶氣讓人把枷鎖還回大牢,拱手道:“朱大郎請上路吧。”
朱銘對親隨們說:“爾等護送夫人回洋州。”
李寶說道:“護送夫人之事,有白兄弟和鄧兄弟就夠了,俺陪著相公一起進京。路上若有意外,也好有個照應。”
“俺也去!”曾孝端說。
魏應時說道:“弟子回襄州,請祖父給故舊寫信,或許能為先生脫罪。”
張鏜說:“俺也隨相公進京。”
關勝說道:“俺是東京人,對東京更熟。”
李彥帶著禁軍押送朱銘上路,城中百姓得知消息,紛紛前來送行。
把朱銘送出城后,城外百姓也聚攏不少,一路送出十余里。
黎州的玉米已經收割,今年各地皆有災害,四川這邊卻風調雨順。
越往山區走,玉米種植面積就越大。
走在鄉下,甚至進了山區,也有百姓認識朱銘,主動過來行禮問候。
李彥顯得惶恐不安,直至離開黎州地界,才終于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