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幾個羌族騎兵,在校場上飛奔,全都做出鐙里藏身動作,幾乎是身體倒掛在馬背上,從地面抄起平放的腰刀。
騎術不精的漢人士卒,紛紛拍手喝彩。
這些羌人是騎馬長大的,個人騎術確實不俗,時不時表演一下,倒是可以作為軍中娛樂。
但他們的騎兵戰法真不行,而且平時多在山地作戰,也沒那么多寬闊地形供他們肆意馳騁。
校場邊緣豎著一排箭靶,無論漢羌騎兵,都迅速騎馬掠過,朝著靶子迅速放箭。
這是他們最喜歡的訓練內容,列陣奔跑反而被集體嫌棄,因為實在太枯燥難練了。
羌族少年楊云奔來,笑著喊道:“大將軍,請展示神射,讓他們長長見識!”
這位出身五部蠻,乃是朱銘的鐵桿粉絲,在黎州時經常陪朱銘打獵。
“駕!”
朱銘早就看得手癢,騎著聚寶盆便沖出。
漢羌騎兵們都停下,等待欣賞大將軍射箭技藝。
朱銘雙腿夾著馬腹拉弓,數十米外一箭中的,士卒們頓時歡呼起來。
這種固定靶,他已經不在話下。
一個官差奔進校場,把前線戰報交給古三。
等朱銘顯擺回來,古三立即遞上:“將軍,李統制送來的。”
朱銘拆開一看,卻是李寶已攻破云安軍(云陽),官兵提前退守到夔州(奉節)。夔州城險要,一時之間難以攻破,但義軍水師已取得大勝。
另外,由于夔州路官兵離開,義軍又忙著進攻。南邊許多蠻夷,趁機劫掠漢民,李寶實在騰不出手去收拾。
“你們繼續操練!”
朱銘吩咐一聲,笑著離開校場,操練之事自有將領負責。
回城的半路上,他就召見高景山。
等回到大將軍府,高景山已在等候。
朱銘說道:“先有馬湖蠻劫掠榮丁寨,被白祺帶兵殺退;后有羅氏蠻攻打瀘南夷,瀘南夷投靠林沖并求援。如今夔州路南部的蠻夷也在作亂,該怎么安撫為好?我暫時抽不出去兵征討。”
高景山說:“將軍整編各軍時,裁汰了一些弱兵,可將他們安置在南方各寨。先據寨守御,同時派出使者招撫蠻夷。那些蠻夷,互相之間也有矛盾,無非挑撥離間、扶弱攻強而已。再設一嘉州府,統管嘉州(樂山)、雅州(雅安)、黎州(漢源)、戎州(宜賓)、榮州(榮縣)。黎州只有一縣之地,可廢州為縣,由嘉州知府直轄。”
“再設瀘州府將富順、昌州(大足、榮昌),以及整個瀘南地區并入該府。”
高景山請古三攤開地圖,在后世的馬邊、雷波、綏江一帶畫圈:“待明年打退官兵,就調回大軍先打馬湖部。那里群山綿延,不必全打下來,只須沿江奪取馬湖周邊谷地。命蜀中各州縣,征發無地農民四千,攜帶家屬遷至馬湖軍屯。戰時為兵,閑時為民。馬湖歸入嘉州府管轄,務必要把谷地里的蠻夷殺光逐盡。至于山中各部蠻夷,震懾住之后招撫即可。”
接著又指向宜賓的南邊:“來附、慶符兩地(高縣北部),蔡京為相時設州,王黼全給廢了,須得重新打下來。南廣部(筠連)也得打。這兩個地方,設土知州予以管理,皆并入戎州,歸嘉州府管轄。”
再指向瀘州南邊:“羅氏蠻占地極廣,至少有數十萬蠻夷。這些蠻夷可以分化,派遣大軍打下歸來州的北部(敘永)。此地為丘陵,遷徙無地農民軍屯。建一寨堡,可控厄整個羅氏蠻。歸瀘州府管轄。”
朱銘問道:“嘉州府和瀘州府,可有合適的知府人選?”
“前些日子被押來成都,一直不愿歸正的石恕,可堪重任。”高景山說。
朱銘說道:“那就讓他先做瀘州知府,羅氏蠻鬧得最兇。至于嘉州知府,可再慢慢物色。”
高景山說:“石恕還沒歸正,這人頗為愚忠。”
朱銘笑道:“他好吃好喝的,也沒鬧著要自殺,一個武臣能愚忠到什么程度?遲早愿意歸順。”
高景山說:“拉攏分化蠻夷時可賜予極品蜀錦,蠻夷首領受不住這等誘惑。”
“蜀錦再好也是死物,該賞賜就賞賜。”朱銘對那玩意兒不感冒。
蜀錦是不能私人買賣的,由成都府路轉運司,直接管理錦院。多數蜀錦上貢給皇帝,少數蜀錦用來換馬。但近些年,用來換馬的蜀錦,全都不知去向,鬼曉得被哪個家伙貪了。
高景山說:“大將軍既對蜀錦無欲無求,可賣些給大族換取錢糧。等打退官兵之后,再賣到別的地方,各地富人肯定爭相求購。”
“可以。”朱銘從善如流。
兩人討論一陣,高景山退下,朱銘讓人把石恕帶來。
此君是湖南衡陽人,以武臣身份擔任南平(南川、綦江等地)知軍。
南平軍境內外蠻夷遍地,石恕常年帶兵打仗,把周邊蠻夷揍得服服帖帖。
夔州路轉運使調兵的時候,讓石恕帶兵駐守重慶,李寶、林沖、白祺圍攻也打不下來。
那就干脆不打了,義軍占領附近州縣,把重慶變成一座孤城。
坐困城池,援軍斷絕,軍心渙散,士氣大跌,恭州太守直接獻城投降,石恕也被太守誘來捆了。
不多時,一個中年男子被捆來。
“怎能如此對待石知軍!”朱銘立即呵斥,又假模假樣的,親自去給石恕松綁。
石恕冷哼一聲,雖然明知這是惺惺作態,但他心頭也稍微好受了些。
表面尊敬,也是尊敬。
朱銘笑道:“石知軍請坐。”
古三讓人搬來板凳,石恕一屁股坐下,鼻孔朝天說:“吾乃官家欽點武進士,斷然是不會從賊的。若非大頭巾貪生怕死,恭州(重慶)如今還在朝廷手中!”
朱銘說道:“知軍乃忠義之人,自然不會輕易背棄那昏君。此次請知軍前來,并非為了勸降,而是向知軍打聽些消息。”
石恕默不作聲。
朱銘說道:“夔州路多蠻夷,不論是大宋朝廷管理,還是我朱銘來主政四川,橫豎左右都是漢人,萬萬不可讓蠻夷得勢。石知軍可認同此理?”
石恕雖然還不說話,但表情已緩和許多。
朱銘問道:“播州楊氏叔侄,正在互相功伐,究竟是怎生回事?”
石恕調整一下坐姿,歪著屁股對準朱銘,說道:“大約二十年前,沿邊都巡檢楊光震病逝,其子楊文廣受命襲職,其弟楊光榮心頭不服。楊光榮欺負侄子年幼,便勾結高州蠻叛亂。楊文廣雖然只有十幾歲,卻是個勇猛少年,東征西討掃平各路蠻夷,完成他祖宗幾代的未盡心愿,把楊氏的地盤擴大了兩倍有余。”
朱銘拍手贊道:“端是一員猛將!”
石恕說道:“楊文廣三十幾歲就暴斃,其弟楊文貴襲職。楊光榮宣稱楊文貴殺兄,再次起兵叛亂,楊氏就此一分為二。”
“朝廷趁機動手,奪了楊家的珍州(正安縣、道真縣)等地。在播川(桐梓縣)、瑯川設播州,以楊光榮為知州;在遵義設遵義軍,以楊文貴為知軍。”
“一連設置幾個州軍,此開疆拓土之大功,都算在蔡京的名下。蔡京罷相,王黼上位,把播州和遵義軍全部廢為軍寨。播川縣、遵義縣、瑯川縣,這些全部廢置。”
“溱州(夜郎)等土州也被廢。朝廷從此不再干涉,任由楊氏和蠻夷互相功伐。溱州蠻夷,甚至越境到南平劫掠,被我帶兵殺退好幾次。”
朱銘問道:“播州與遵義境內,有多少漢人生存?”
石恕回答:“說不清楚,但肯定不多,老弱婦孺加起來,估計也就兩三萬。周邊蠻夷,是漢人的十倍以上。楊氏必須扶持,不能讓他們倒了,否則那里的漢人會被殺光。”
這明顯還沒到改土歸流的時機,漢人數量太少,根本改不過來,必須繼續沿用土司制度。
而且楊氏目前也比較弱,其真正崛起的時機,是蒙古大軍蹂躪四川,大量四川漢人逃到播州避難。
朱銘又問了一些川東南的情況,方知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糟糕。
從重慶到遵義,從宜賓到彭水,全都屬于漢夷雜處。
朱銘說道:“閣下若愿歸義,可為瀘州知府。新設的瀘州府,不但管轄瀘州各縣,還管轄富順、昌州等地,今后還要攻取羅氏蠻屬地。”
這是大府啊,而且擁有軍政大權,調兵的時候自主性極高。
石恕已然有些意動,但嘴皮子還硬得很:“吾乃忠君之人。”
朱銘笑道:“不如這樣,閣下先前往瀘州,去幫助知州出謀劃策,先安撫那里的瀘南夷。不給官職,也不給俸祿,如此就不算背棄大宋朝廷。”
“容我再想想。”石恕說道。
“石知軍高義。”朱銘親自把這個武臣送出去,過幾天再請他吃頓酒就能搞定。
這種扭扭捏捏的被俘官員,朱銘已經接觸了不少,逐漸總結出一些經驗。
果不其然,朱銘又宴請了兩次,再賜一件蜀錦做的衣服,終于把石恕搞得“感激涕零”。
石恕流著淚花單膝跪地:“將軍如此厚待降人,在下又非鐵石心腸,哪里還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東京城里那個昏君,雖然對我有提攜之恩,但他不顧百姓死活,實乃當代桀紂也。自古忠義難兩全,在下愿隨將軍舉義。”
“石先生果然是大義之人!”朱銘親手將其扶起。
石恕更加感動,一個武臣居然演技精湛,當場哭得稀里嘩啦。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快過年了。
民政體系漸漸走上正軌,但成都平原暫時沒有清查田畝。
這里大族太多容易起亂子,特殊時候亂不得。
等明年打退官兵就可以強制推行了。哪姓大族敢不聽話,直接殺幾個就是,反賊的刀子可不講門第出身。
騰驤軍列陣跑得更整齊了,估計還得操練兩三個月,才能稍微有點樣子。
播州楊氏叔侄倆,還在整天互毆。
他們被大宋朝廷坑得很慘,都派使者來歸順朱銘。然后宣稱自己是正統,對方屬于叛逆,請求朱銘出兵幫忙打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