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役,后來稱作“江陵之戰。”
但最先爆發戰斗的地方,既不是江陵,也不是枝江,而是更上游的宜都。
夔州水師駐扎在夷陵,李寶麾下大將邱善水、李江,率領大小戰船一百余艘,突襲楚國宜都縣東南方的白水鎮。
這兩人都是私鹽販子出身,直接帶著水兵登陸,把白水鎮給劫掠一空。
白水鎮頗為富庶,南宋初年長江改道,枝江縣城便遷到白水鎮,直到清朝都還是枝江縣城所在。
把白水鎮搶光之后邱善水、李江立即后撤,再去劫掠宜都西郊鄉村。
這里雖然是鐘相的地盤,但并非核心統治區域,只有兩千士兵駐防。守城時還能鼓動平民,出城作戰卻抓瞎,只能任由夔州水師劫掠。
鐘相的洞庭湖水師,派出三分之一去應對。
并非不想派更多,而是金州水軍已至漢陽,洞庭湖水師還得去下游作戰。又要留船只防守枝江,鐘相的水軍只能一分為三。
雙方相遇之后,夔州水師立即撤退,打算把敵人引去更上游。
那里的河道情況更加復雜,夔州水師早已爛熟于心,只要洞庭湖水師敢追去,甚至可以利用水文和地形打殲滅戰。
洞庭湖水師卻不上當,追了一陣便放棄。
來來往往試探數日,終于爆發戰斗。
雙方兵力相當,夔州水師占據上游位置,而洞庭湖水師的大船則更多。
但朱銘從官兵手里繳獲的床子弩,全都裝備給了夔州水師。只留下一架放在漢中,由朱國祥的學生進行拆解,搞明白各種細節再進行仿制。
然后發現,沒必要仿制。
制造成本太高,制作時間太長,發射時需要的人手太多。有那時間和金錢,還不如多造幾門虎蹲炮。
這玩意兒威力巨大,需要二三十人合力拉開,可一次性發射七支箭矢。主箭長度約1米,箭桿直徑約兩厘米,主箭射程能達到兩三里。(也有減配版,幾人便可拉開,但威力小了很多。朱銘繳獲的那些,一半以上屬于減配版。)
床子弩最著名的戰績,是一箭射死遼軍主將蕭撻凜,迫使遼國簽訂了澶淵之盟。
夔州水師憑借床子弩、普通弓弩和平夷砲,幾乎是壓著洞庭湖水師打。但后者仗著大船更多,不顧一切沖近了接舷,甚至直接全速操船撞擊。
互有死傷,夔州水師小勝一場。
沒必要拼死決戰夔州水師的任務,是把一部分洞庭湖水師引離荊江戰場。
枝江。
大量可乘坐十幾人的小船,旱地行舟直接抬到北岸營寨。
這些船只的木材沒有陰干,也懶得刷桐油防腐,反正全是一次性物品。
韓世忠、種彥崇、何薊、王荀四位降將,帶著只訓練了三四個月的民兵,準備渡過狹窄的江面作戰。
這些民兵非但訓練時間短,還得抽空去開荒種地。但他們兵甲齊備,而且敵人也沒怎么操練過,攻城、攻寨時也不太需要陣型。
民兵們只需記得一點,只要攻占枝江,他們就能轉為正兵。他們開墾的荒地,可享受更優惠的賦稅減免政策,今后家人不必再給正兵佃耕荒地。
“這物件真是好使!”
韓世忠放下望遠鏡,對陳子翼說:“換個地方渡江如何?”
陳子翼不解道:“這里是最窄的,江面只有十多丈(三四十米),大元帥也同意在此渡江。”
韓世忠說道:“咱們知道這里是最窄的,偽楚當然也知道,甚至還在對岸建造了營壘。”
陳子翼說:“自是要避開營壘,在上游一些渡江,那里的江面也不過二十丈。”
“不,”韓世忠說,“應該在最上游,在最寬的地方渡江,直接殺到枝江城下!”
“若在那里渡江,敵軍大小戰船皆可進入河道阻攔,我軍皆為小船必然全軍覆沒,”陳子翼說,“而在最窄處渡江,敵軍大船容易擱淺,只有小船可以進來,我軍再用火炮就能遲滯,很快就能全軍搶渡過去。”
韓世忠嘿嘿一笑:“猜猜敵軍戰船此時在哪里?”
陳子翼不假思索道:“肯定藏在最窄處的南岸。”
枝江縣城所在的區域,可以錯誤理解為一個江心洲。
但這江心洲足夠大,長四十余里,最寬處近十里。
它跟崇明島不一樣,并非泥沙沖積出來的。最初跟北岸連成一片陸地,長江分叉硬生生沖出一條河道,這才被南北兩條長江給包圍。
枝江縣城在最西邊,那里的江面最寬,足足有五六百米。
楚軍營寨和主力,則設在最東邊。陳子翼和朱銘,也打算在此處渡河,江面只有三四十米。
楚軍大將嚴奇的戰艦,都藏在“江心洲”西側的南岸,正好可以避開韓世忠他們的視線。一旦韓世忠從這里渡江,楚軍水師就能立即殺出來阻截。
就算大型戰船進不去,也可在長江合流的開闊處,于韓世忠半渡時運兵過江殺其后路。
韓世忠繼續問:“敵軍主力又在哪?”
陳子翼說:“在最窄處對岸的營壘當中。”
“那咱們為啥要去硬碰硬?”韓世忠再問。
陳子翼聽得目瞪口呆,他已經明白韓世忠的思路,緩過神后提醒道:“你這樣太冒險,若被敵軍察覺,渡江士卒會全軍覆沒的。”
韓世忠說:“夜里渡江,奇襲枝江縣城。敵軍若無防備,便順勢把縣城拿下。敵軍若有防備,就佯裝在城外扎營,圍點打援,半路設伏,吃掉趕回來救援的敵人。”
“好計策!”王荀拍手大贊。
何薊也說:“此計可行,敵人定然料不到。因為我軍的所有準備,都是從最窄處渡江,甚至為了方便騎兵保護炮兵,還讓民夫負土填平了崎嶇河灘。”
種彥崇說道:“是啊,在此之前,連俺們都沒想過直接打枝江縣城。敵將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得到?”
陳子翼也是喜歡冒險之人,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可行,終于拍板說:“若是出了意外,一切責任俺來扛著,諸位只需奮力作戰!”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都覺暢快。
這一群降將,在給大宋打仗時,處處都遭受掣肘。
很多時候,就算提出絕佳方案,但只要風險太大就會被拒絕。
現在卻爽得很,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能力。
接下來,沒有立即選擇行動,而是各抒己見完善計劃。
他們制造出無數假象,在江面最窄處的上游,重新為渡江做準備。這里避開了敵軍的營壘,明顯更符合常理(沒有火炮封鎖的常理),讓敵將更加堅信要在這里渡江。
楚將嚴奇非常謹慎,沿江安排有哨兵,很快作出相應動作分兵在對岸再扎一營。
甚至派遣小型戰艦,在江面日夜巡邏,防備韓世忠突然搶渡。
“轟轟轟轟!”
十八門火炮,幾十米距離射擊,就差把炮管懟在楚軍臉上。
兩艘楚軍戰船被擊沉,還有一艘遭到重創。
火炮的威力,讓嚴奇大驚失色,再也不敢輕易派出戰船,只讓士兵乘坐小船在夜間巡邏,同時苦苦思索應該怎么對付火炮。
那天鄧夏試炮,楚軍也撿到了炮彈,但沒想到這玩意兒如此犀利。
火炮本來屬于隱藏武器,在渡河時突然轟擊敵船。
現在韓世忠更改作戰計劃,火炮提前露出獠牙,只為盡量迷惑敵將,讓敵將更加堅信渡河地點。
甚至,還趁楚軍的新營寨沒造好壁壘,持續性的朝著新營寨開炮,把北側寨墻給轟擊得千瘡百孔。
如此過了七八天,楚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在這里,已經快忘了四十里外的枝江縣城。
夜晚。
韓世忠、種彥崇、何薊、王荀四位降將,帶著數千民兵扛著小船來到江邊。
花榮帶著神機營火銃兵跟隨,而陳子翼的騎兵,則留下來保護鄧夏的炮兵陣地。
他們在長江分流的最開闊處偷渡,這是誰也沒有想過的地點,就連朱銘都沒想過從這里進攻。因為江對岸就是堅城,而且楚軍水師可以在此發揮全部戰斗力。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些微光。
枝江城外碼頭,也停靠著一條戰船,那是用來運輸物資的,順便幫忙看守一下江面。
船上的水兵睡得死沉,降將們帶兵悄悄靠岸,很快就摸到城外居民區。
沒有護城河,因為長江就是護城河。
城外居民也在睡覺,只有一個更夫還堅持工作。
“敵……”
更夫提著燈籠,聽見腳步聲,下意識轉身望去。
由于驚嚇過度,更夫忘了逃跑,想喊卻叫不出聲來,似乎喉嚨都痙攣了。
“啊!”
直到一槍刺來,更夫才吃痛大叫,又很快被捂住嘴巴。
附近的居民被驚醒,當有人點燃油燈時,韓世忠已經扛著竹飛梯沖到城下。
“敵襲,敵襲!”
城頭的輪值守軍,也有人被驚醒,慌亂之間大聲呼喊。
但已經晚了,留守枝江的楚軍本就不多,又不可能夜里全守在城墻上。甚至慌亂之下無人組織,都忘了旁邊還堆著落石滾木。
韓世忠攀登上去,有守軍舉槍刺來,被他聽聲躲閃反殺。
越來越多民兵登城,殺得守軍節節敗退,不到兩刻鐘就完全控制各處城墻。
本來是一場渡江惡戰,被韓世忠打成傷亡個位數的奇襲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