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制和租庸調是配套的,雖然唐朝靠著這一套,在早期能夠大殺四方,但歷史已經證明不能長久。
朱銘采用的是兩稅制,無法跟府兵制配套,所以他手下的肯定不是府兵。
但為了盡快擁有超強士氣,朱銘在發放軍餉的同時,盡量用土地來賞賜戰功。這種做法,既能快速成軍,又可節省一些軍餉。
只從軍餉標準來看,朱銘手下的將士,工資是比大宋禁軍更低的。
在沒有荒地可發的區域,還能從寺田下手。比如白祺麾下的成都駐軍,便領到了昭覺寺的寺田,那全是肥沃熟地,賞賜數量肯定更少。
反而是朱銘的親兵,拿著高工資沒有土地。
三千重甲步兵、數百火槍手、數百虎蹲炮手,這就是朱銘的直屬部隊。目前駐扎在襄陽,朱銘已經承諾,會賞賜給他們中原沃土!
后期肯定要進行調整,提高糧餉額度,不再發放賞田。
但至少在跟金兵作戰的前期,朱銘手下的戰兵,全是有田產的小地主或自耕農。只要賞罰分明,這種良家子組成的部隊,古今中外都擁有超強戰斗力。
朱銘北上巡視了幾處軍營和墾荒區,便帶著張廣道去邊界巡查。
前番江陵大戰,張廣道并無赫赫戰功,一直負責整個東線戰場,在漢陽跟鐘相的東路軍對峙。
張廣道跟李寶一樣,定位都是帥,而非普通的將。
“大小關口,都在俺們手中,”張廣道站在大關口上,指著北邊的宋國地界,“我軍隨時可以北上,官兵卻不容易打進來。”
大關口古稱繒關,是春秋時繒國所在,還殘存著戰國的楚長城。
現在已經沒有關城了,只在兩山之間,有一條蜿蜒小路通行,通道口有個數百平米的方臺。張廣道在此修筑了寨堡同時也屬于商業通道,每年能夠收不少的過路費。
石元公騎馬跟在身后:“葉縣縣城內,藏著不下十個細作。其中一半,住在縣衙后宅,是葉縣縣令的仆人。”
“縣令已是自己人了?”朱銘好笑道。
石元公介紹說:“那縣令叫盧楚,政和二年進士。他的兄長盧榕,前兩年也考中進士。其曾祖父在七十年前,從河南搬到福建做生意,但經商失敗,窮困潦倒入贅永福(永泰)縣陳家。后來有子孫考中進士,便改回了盧姓,如今已出了三個進士。”
“三個進士,還是入贅,倒也不容易。”朱銘客觀評價道。
事實上這個永福盧氏,在北宋末到南宋初,百余年間考中九個進士。從贅婿的后代,一躍成為福建望族。
石元公說:“盧楚曾跟隨知默先生(陳淵)讀書,跟大元帥可稱同門。他之前在關中做縣令,被我軍俘獲之后,自稱是大元帥的師弟,若是悄悄將其釋放,就愿意跟我軍配合。俺就動用了一些財貨,給李邦彥送禮,讓李邦彥安排盧楚做葉縣縣令。”
“只愿配合,不愿歸降?”朱銘有了印象,石元公匯報過此事。
石元公說道:“也是個兩頭下注的,不肯直接投過來,但施政還算不錯。宋國朝廷讓汝州太守練兵防備咱們,汝州太守又讓盧楚練兵。盧楚把練兵的錢糧,都用來安置流民,防止其境內的流民繼續增多。如今,葉縣就沒有像樣的官兵,倒是百姓還能勉強過日子。我軍一至,葉縣立降。”
朱銘說道:“汝州那位葛太守,對我們的態度可有改觀?”
石元公回答:“依舊每天吟詩作對,修煉道術,悠游山水之間,盡量不收苛捐雜稅,讓老百姓能夠得以活命。俺派細作去接觸,他既不愿配合,也不下令抓捕細作。”
“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不愧是名滿天下之人。”朱銘也沒想著所有官員都投靠自己。
汝州太守叫葛勝仲,考中過宏詞科,秦檜就是考這個翻身的。
宏詞科屬于恩科不常設,每次最多錄取五人,最少僅錄取一人而已,能中這個的都是頂級文人。
而葛勝仲,號稱九歲能文,十五歲通經史,十六歲中舉人。
因為有著超高的文學藝術造詣,而且精通道家典籍,早年葛勝仲極受宋徽宗賞識。后來強烈批評反對花石綱,于是就被皇帝貶來貶去。一個少年得志的雋才,四十多歲了還在做知州。
如今,葛勝仲治理的汝州,緊挨著朱銘的地盤,百姓還要遭受西城所盤剝。
他已經徹底躺平,當做啥都看不到。
募兵防御朱賊,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敢耗費錢糧練兵,防不防得住朱賊且不說,他轄地內的百姓肯定更先造反。
投靠朱賊,葛勝仲也不愿意。
甚至,葛勝仲都不想得罪朱賊,石元公派去聯絡的細作他都不抓。
朱銘笑道:“我親自給他寫封信。”
汝州,州城。
葛勝仲又喝得半醉,倒騎著毛驢慢悠悠回州衙。
葛立方實在看不慣,扶著父親下驢,責備道:“大人如此不愛惜身體萬一喝醉了摔下來怎辦?”
“摔死了便好,”葛勝仲笑道,“這渾濁俗世,我是一眼也不愿多看。”
葛立方說:“那就趁早辭官,回家隱居修道去。”
葛勝仲搖頭:“我雖在汝州尸位素餐,卻好過別人來做太守,至少能給汝州百姓留一條活路。只盼著朱賊早點殺來,殉節也好,逃命也罷,早點結束這亂局吧。我只會填詞修道,還喜歡喝酒享樂,是治理不好國家的。朱賊有本事,那就讓他來。”
“既然這般想法,父親為何不從賊?”葛立方問。
葛勝仲說:“食君之祿,不能從賊。”
葛立方道:“朱賊在檄文里,言天下官員非食君祿,乃食民脂民膏也。”
“這話說得不算錯,吾等皆食民脂民膏,”葛勝仲說道,“但人生在世,總得有一些堅持,我做不出來從賊的事情。”
這父子倆,在史書里名氣不大,卻留下許多詞作流傳后世。
其實,葛勝仲是懂得治民的,而且還是個教育家。他在兗州做州學校長時,親自編寫教科書,不但讓學生學習儒家經典,還要求學習律令、靖民、藩鎮、富強、食貨等相關知識,軍事、民政、商業、律法種類繁多。
葛勝仲甚至懂得一些簡單的經濟學。
然而他的學問和想法,根本沒法施行,總被處處掣肘。即便是受宋徽宗賞識的時候,也只整天讓他填詞,跟他討論如何修道,君臣之間根本不聊如何治國。
“相公,有人求見,送了封信進來。”老仆緊張兮兮道。
葛勝仲看仆人的表情,就知道又有細作來接觸。
那朱賊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你退下吧。”葛勝仲接過書信說。
父子倆結伴去書房,葛勝仲拆開信件,只讀了一個抬頭,就連忙去看落款,然后驚駭道:“是朱賊的親筆信,快點燃燭火,這個必須燒掉!”
葛立方卻說:“父親別燒,孩兒想收藏朱賊的墨寶。朱賊雖然詩詞不多,卻都是傳世之作,墨寶更是難得一見。”
“你在想些什么?”葛勝仲哭笑不得。
葛立方跟父親一樣,也曾被譽為神童,十四五歲便粗通經史,而且特別喜歡朱銘的詩詞和學問。
葛立方說:“就算要燒,也可看看寫的什么。”
葛勝仲仔細閱讀,內容很簡單,并沒有勸他歸順。
開頭都是些敬仰的話,先肯定葛勝仲的學術造詣,又贊譽他堅決反對花石綱,再認同他對待百姓仁慈。繼而,朱銘以類似學生的口吻,向葛勝仲請教治民之術。
“慚愧啊,”葛勝仲感慨道,“數萬流民涌入朱賊的地盤,他都能從容安置,哪里用得著向我請教如何治民?”
葛立方接過書信閱讀,贊嘆說:“此真賢君風度也,朱先生德才兼備,以剛強治政著稱,還占據著偌大土地,依舊能夠禮賢下士,虛心問政于敵國官員。當今天子,若能及朱先生半分,國家也不至于搞成這般模樣。”
葛勝仲說:“他是想收我的心!”
“如此禮賢下士、虛懷若谷,一顆心給他又如何?”葛立方說,“父親在天子近前做官時,天子可曾問政于父親?”
葛勝仲搖頭:“天子只談詩詞書法,只問我如何修道。”
葛立方說:“父親滿肚子學問,就忍心付之東流?朱先生的道用之學,其實跟父親的想法差不多。父親關注民生,早年著《富強》、《食貨》、《靖民》三篇,不正是朱先生那道用學的說法嗎?道用之學,必為新朝顯學。父親推崇的道理,今后能夠通行于天下!”
葛勝仲有些動心了,又重新閱讀這封信。
朱銘在信中的贊譽和推崇,甚至是請教,句句話都讓他感到受尊重,產生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沖動。
這跟面對昏君時不一樣,雖然他精通文學和道術,但昏君總向他請教這些,完全不談怎么治國,只會讓葛勝仲感到無比厭惡。
葛勝仲經常自比賈誼,可憐夜半虛前席!
“容我再想想。”葛勝仲也不提燒毀書信了,更不再張口閉口朱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