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漸還未走進川峽義軍大營,就仔細觀察營寨設置情況。
進去之后,又偷瞧士卒的兵甲,觀察里頭的各種布置。
他被帶到一處大帳,見里面坐著個年輕男子,英武非凡,如岳臨淵。
“金國使臣時漸,拜見朱元帥閣下。”時漸上前作揖。
朱銘既不回禮,也不賜座,而是問道:“時姓倒是少見,蠻夷還是漢人?”
時漸回答說:“先祖為漢末時諱苗公。”
朱銘譏笑道:“時苗留犢,這也是留下成語典故的先賢啊。我依稀記得《三國志》里所寫,時苗乃是曹操手下四大清官之一。時苗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人給異族做狗,還帶著異族南下寇掠華夏,會不會掀開棺材板出來痛罵不肖子孫?”
這話說得太不留情面了,時漸咬牙切齒道:“閣下若對我不滿,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出言辱及先人?”
“我有哪里辱及先人了?”朱銘表情冰冷,呵斥道,“我稱贊時苗是先賢,承認他是清廉不阿之人。是你們這些不肖子孫辱及先人!”
時漸說道:“時家歷代子孫,皆牢記祖宗教誨,樂善好施,友愛鄉里。涿州這幾年大災,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我時家而得活命。家祖父與家父,都是遠近聞名的鄉賢善人。”
“善人給蠻夷當狗?此番南下,害得多少漢民家破人亡,你好意思說自己全家是善人。”朱銘冷笑。
時漸辯解道:“兩國交戰,難免有死傷。各為其主而已,何來當狗之說?”
朱銘問道:“你可讀過圣賢書?”
時漸自豪道:“耕讀傳家。”
“那伱不曉得華夷之辯?圣賢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朱銘怒斥。
時漸引用《春秋》里的原話:“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金國皇帝、宰相與太子,皆慕中國禮儀,此所謂‘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
朱銘引用孟子的話反駁:“我只聞用夏變夷,未聞變于夷者也。”
這是一個主體問題,即中國主動吸納教化蠻夷,而不是讓蠻夷來主導中國。
時漸頓時語塞,這才終于想起來,眼前之人不僅是反賊領袖,還是宋國科舉考出的探花郎。
引經據典,他是辯不過的。
時漸作揖道:“在下是來出使的,元帥郎君盡可百般侮辱,但還請談一些正經事情。”
“什么叫出使?我父子還未建國,更與金國沒有邦交。”朱銘說道。
時漸也不來虛的,直接問道:“閣下帶兵北上,意欲何為?若是為了滅宋我大金國可以幫忙,閣下只需俯首稱臣,二太子殿下就愿助你破城。”
朱銘笑道:“吾此番前來,并非為滅宋,實為華夏百姓抗擊蠻夷!”
時漸表情古怪道:“反賊不滅朝廷,難道還要幫朝廷御敵不成?”
“有何不可?”朱銘大義凜然道,“兄弟鬩墻而外御其侮,趙佶雖為民賊,但從華夏中國來看,他也是我華夏兄弟。只不過,這個兄長不稱職,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但變賣家產以供享樂,還敲詐勒索兄弟姊妹的錢糧。但外面來了強盜,我該幫著強盜凌辱洗劫家人嗎?”
時漸仔細看著朱銘,想知道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純粹說出來搞笑的。
還沒等他再開口,就聽朱銘說:“來人,將這狗賊割去雙耳,再給他一份《討金檄文》!”
時漸大驚失色,呼喊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我又沒斬你,只是代你的先祖時苗,教訓一下不肖子孫而已。”朱銘微笑道。
任憑這廝如何叫喊,兩個親衛充耳不聞,拖到帳外把雙耳割下,塞給他一份檄文讓其滾蛋。
時漸既恐懼又憤怒,捂著流血的耳朵,由金兵護著上馬,生怕跑慢了連命也丟掉。
騎馬奔騰之時,兩耳愈發疼痛,幾欲昏死過去。
跑了一陣,方又停下,撕衣包耳,腦袋裹得像印度阿三。
他回到金兵大營,直奔帥帳而去。
完顏宗望見了,不由大怒道:“這朱賊實在可惡哪有如此折辱使臣的?”
時漸說道:“二太子殿下,朱賊給了一篇《討金檄文》。”
完顏宗望是認識漢字的,但僅限于認識,稍微艱深的文章,他需要漢臣輔助著讀。
時立愛雖然心疼兒子,卻還記得正事,連忙接過檄文閱讀起來。
“嘗聞上古之時,人與禽獸無異,饑即求食,飽即棄余,茹毛飲血,而衣皮葦。稷作百谷而實倉廩,嫘事蠶桑而美衣裳。倉頡造字,始為書契;大禹治水,方定江河……嗚呼,吾中國先祖,創業何艱也?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三代勠力,得造華夏。”
“華夏之謂何也?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歷代天子者,度于天地而順于時動,和于民神而儀于物則故高朗令終,顯融昭明,受天命而統華夏。暴君趙佶,不帥天地之度,不順四時之序,不度民神之義,不儀生物之則,必殄滅無,宗廟不可祀。此海內沸騰未息,而外寇又立至也……”
“今有女真,挹婁之余孽,契丹之漁奴。僥幸得勢,凌亡舊主,不思德政,復寇中國……宋室無道,難保神州黎民;朝廷黯弱,怎倡華夏服儀?恐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于夷狄……”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乃漢中一匹夫也昔憐百姓而揭桿,今保中國以興兵……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勛名,爭之頃刻。華夏豪杰義士,凡有血氣者,何不并而往之?”
“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這篇檄文,發得為時過早,等靖康之恥以后再發,才能顯得震耳發聵聲聲泣血。
可惜,朱銘不愿意等。
時立愛看完檄文,心里嘀咕道:金兵只是來劫掠的,也沒想過要亡漢人天下啊。
“都寫的什么東西?”完顏宗望問道。
時立愛簡單復述一遍,說道:“還有很多漢人忠于趙宋,朱賊需要一個改朝換代的由頭。抗金御夷,再造華夏,便是他的由頭,這廝卻打得好主意。”
“是個聰明人。”完顏宗望點評道。
時立愛說道:“這篇檄文發出去,朱賊大軍所過州縣,官員投降獻城也有了由頭。”
完顏宗望的面相很和善,被人呼為“菩薩太子”,他咧嘴露出溫煦笑容:“想要得天下,可不是靠寫文章,還要看他的兵有幾斤幾兩!”
時立愛說道:“宋國的勤王軍隊已來了一路,我軍在朱賊與宋軍之間,須得防備兩面夾擊,還是先轉移營寨為宜。”
“那就移營吧。”完顏宗望說道。
他現在心里沒底,既不清楚朱銘軍隊的戰斗力,也沒搞明白朱銘有多少兵。
不論如何,肯定比宋軍戰斗力更強,畢竟聽說朱銘擊敗了幾路官兵圍剿。一個郭藥師,八千精銳就差點讓他翻車,兵力更多的朱銘須得小心提防。
若是換成完顏宗翰,才不會考慮恁多,此時已經直接殺過去了!
完顏宗望如今有點騎虎難下,但又無法下令撤軍。好不容易來一趟開封,啥都沒搶到就回去,他沒法向麾下那些貴族將領交代。
而且,完顏宗望還帶著吳乞買交代的任務,他此次攻宋的戰功必須大于完顏宗翰。至少也得持平,否則完顏宗翰更囂張了,須得想辦法把朱賊給擊敗!
完顏宗望轉移營寨的同時,仗著自己騎兵眾多,全撒出去遮蔽戰場,想要探知朱銘大軍的虛實。
黃潛善總算抵達朱軍大營,見到朱銘立即長揖:“小臣黃潛善,拜見大元帥郎君閣下!”
朱銘莞爾一笑:“你可是宋臣,為何如此謙卑?”
“小臣為報大元帥當初救命之恩,是特地來給大元帥獻計的!”黃潛善知道趙桓想弄死他,如果不換一個皇帝,大宋肯定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你有什么計策?”朱銘問道。
黃潛善說:“如今的宋國朝廷,人心不齊,皇帝昏庸。太上皇留下白時中、李邦彥等舊臣,新皇提拔耿南仲、吳敏、李綱等新臣。新舊大臣之間,矛盾日深,便說李綱為了練兵,搬空府庫錢財,便讓舊臣大為不滿。吳敏、李綱二人,又叫囂著革除弊政,矛頭直指那些舊臣。可離而間之,促使幾位丞相倒戈,獻城投降與大元帥,甚至是三請宋皇禪位!”
“果然好計策,若能成功,定然厚報,”朱銘說道,“你把這篇檄文拿回去,說不定做事能更順利。”
黃潛善讀完檄文,大喜道:“有此一文,禪讓便順理成章!”
朱銘派出一股騎兵,繞開戰場護送黃潛善回去。
與此同時,各路細作齊出,到處張貼朱銘的《討金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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