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還沒去請朱敦儒,翟興、翟進兄弟就帶兵來投了。
“可是大翟、小翟兄弟?”韓世忠大喜過望。
種彥崇笑道:“正是。”
韓世忠立即親自出城迎接,他對翟家兄弟早已久仰大名。
兄弟倆是應募鄉兵出身,剛從軍就解決河南大賊王伸,被火速提拔為西軍的基層軍官。
劉法被童貫逼得孤軍深入,突圍時掉下懸崖摔斷腿。當時二翟兄弟已突圍成功,又多次主動帶兵殺回去,反復尋找劉法無果才撤走,結果事后被童貫問罪一擼到底。
伐遼的時候,朝廷又將他們官復原職,但倒霉透頂做了劉延慶的手下。
“端是好漢!”
韓世忠握拳擊打翟興的胸膛,又拍打翟進的肩膀:“兩位來了便好,今后一起為朱元帥效力!”
翟興、翟進本來有些糾結,見韓世忠如此熱情重視,頓時心情爽快了許多。
三人之間并無交情,但都常年在陜西作戰,說起不少陳年往事。
韓世忠問道:“俺記得七八年前,翟兄便已是京西第一將(京西路第一軍團主將),如今卻是什么職務?”
翟進苦笑:“洛陽廂軍指揮。”
“這……這卻比俺還倒霉。”韓世忠難以置信,說出自認為最準確的評價。
種彥崇感慨道:“在宋國領軍作戰,須得跟對上司才行。兩位翟將軍的上司是劉經略(劉法),劉經略被童貫生生害死,這仇怨結得太大,童貫自然拼命打壓劉經略舊部。”
翟興嘆氣道:“這些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翟氏兄弟是不忍心再提,劉法被譽為“天生神將”,打西夏就跟打孫子一樣。他們身為劉法的心腹愛將,那些年自然風光無限在陜西屬于橫著走的存在。
現在呢?
只能在洛陽統領一群廂軍,且長期缺額所剩無幾,跟光桿司令沒啥區別。現在他們手里這幾千兵,只不過是臨時招募的鄉勇。
翟進難以啟齒道:“韓將軍,俺們兄弟奉命守皇陵,雖然歸正投效過來,但還是不想皇陵有閃失。能否……貴軍能否不要驚擾,就算占領那里,也莫掘了歷代先皇的陵寢。”
韓世忠大笑:“俺帶兵過來的時候,就有軍中掌書獻計,說要掘了皇陵挖斷宋國龍脈。你們猜朱元帥怎說的?”
“朱元帥怎說?”翟興的兒子翟琮問道。
種彥崇笑道:“朱元帥說,龍脈在人心。趙宋若得人心,便把皇陵掘個遍,龍脈也萬萬挖不斷。趙宋若不得人心,便已自掘墳墓,自己把大宋的龍脈給斷掉。人心是甚?人之所欲也。于小民,不過豐衣足食。于士卒,不過賞罰分明。于商賈,不過規費如常。于士人,不過才有可施。”
翟興聽完大為震撼,肅容道:“難怪朱元帥能得勢,若能做到這些,必可天下歸心。”
“今日得投明主,哪還不盡心做事?”翟進徹底放下心中糾結。
翟興說道:“韓將軍若是信得過,河南府就交給我兄弟二人,一個月內保證把各縣拿下,而且絕不驚擾百姓,將軍只需供應糧草便可。”
韓世忠指著他們身后的叫花子部隊:“就靠這些鄉兵?”
“足夠了。”翟進說道。
靖康年間,他們第一次收復洛陽時,手里只有七百多鄉兵,而且還是剛剛征召的,糧草和兵甲什么都沒有。并且正逢范致虛大敗“二十萬大軍”化為烏有,他們在局勢最糟糕時突然收復洛陽。
兄弟倆先是在山里打游擊,設伏斬殺金國的游騎。
多次伏擊勝利之后,成功把洛陽的金兵引誘過來圍剿。然后反方向突圍,帶著一群鄉兵奔襲五日,乘夜攻打只剩漢兵駐守的洛陽,把金人留在那里的漢奸官員一鍋端。
等金兵得知消息,火速趕回洛陽時,兄弟倆又半路設伏,把那些金兵也殺得大敗而逃。
此后,兄弟倆永遠在給豬隊友救火,還跟韓世忠一起被豬隊友坑過。
當時韓世忠為主將,讓翟進做先鋒誘敵,自己跟丁進、陳思恭包抄金兵。翟進成功把金兵引誘到伏擊地點,丁進卻失期不至,陳思恭率軍逃跑。好端端的誘敵伏擊包圍戰,打成了韓世忠被反包圍……
韓世忠也是狠人,做事完全不計后果。他突圍出去之后,將丁進和陳思恭的士兵,全部砍掉腳趾作為懲罰,直接把那兩支部隊給廢了。
各將不合,矛盾激化,差點自己打起來,導致洛陽再次淪陷。這事兒韓世忠也得背鍋,翟氏兄弟則全程被坑一臉懵逼。
卻說此時此刻,兄弟倆得了韓世忠許可,各自帶著兒子和部隊出發。
一群臨時招募的鄉兵在翟家兄弟手中,居然變得軍紀嚴明,所過之處對百姓秋毫無犯。
沒有別的訣竅,善待士卒而已。
跟士卒同走同睡、同飲同食,兄弟倆早已威名遠播,還與這些士卒是同鄉,輕易就能獲得軍心。再懲罰幾個犯錯士兵,其他人就乖乖聽話了。
兄弟倆在抗金的時候,可是挖野菜也讓士兵先吃的人。
旬月之間翟家兄弟帶著鄉兵,就拿下大半個河南府。最終攻占澠池,殺出河南府拿下陜州,直逼種家軍駐守的潼關。
這等猛將良將,居然在大宋越混越慘,從一軍主將淪為廂軍指揮。
混得慘的,不僅有武將,還有良心未泯的文官。
由于戰略位置不重要,朱銘、李寶都從蔡州(汝南)旁邊過去,誰也沒有分兵把那里給拿下。
蔡州太守葉夢得,左等右等也不見義軍來攻,又聽說朝廷跟夷狄結盟,居然自己招募幾千鄉兵,把整個蔡州打下來獻給朱銘……
葉夢得安排信得過的文官,負責管理蔡州各縣,然后帶著幾千鄉兵,自發跑來東京跟朱銘匯合。
朱銘得到消息,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可是宋國朝廷任命的知州,愿意從賊已經很難得,居然還敢帶兵北上圍攻東京!
朱銘看著那群連隊列都站不齊的鄉兵,忍不住問道:“閣下就靠這些人打下蔡州?”
葉夢得說:“在下是蔡州太守,各縣主官都沒反抗。”
“都充作民夫吧,打仗用不著他們,”朱銘對葉夢得更感興趣,“冒昧問一句,君乃顯宦之后,又為一州太守,為何主動來投我?”
葉夢得說:“不管誰做皇帝,趕緊結束亂世吧,天下百姓經不起折騰了。若非沒錢度日,我才懶得做官!”
朱銘更覺詭異:“閣下祖上世代顯宦,閣下又是蔡京黨羽,居然會沒錢度日?”
“唉,”葉夢得嘆息道,“方臘舉兵造反,把我家給搶光了,就連店鋪也付之一炬。也是那時,我才知百姓疾苦,從此便辭官歸鄉,跟那蔡京劃清界限。這幾年變賣田產,全家二十幾口人,卻只剩幾十畝土地。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只能賣字畫為生,央人舉薦便做了知州。我做知州,不為別的,只為那點俸祿,家人是真快餓死了。”
原來是方臘干的好事,也算給葉夢得重塑三觀了。
這位老兄在辭官之前,已經做到翰林學士,因為詞寫得好,頗受宋徽宗寵幸。而且為官清廉,并沒有撈到什么錢財。
朱銘好笑道:“在我手下做官,俸祿可沒宋國那么多。”
“勉強夠用便好,”葉夢得說道,“我也不會治民,但文章還算不俗,只求留在元帥身邊起草文書。”
“我不信。”朱銘搖頭。
這位老兄,當年被蔡京舉薦面圣,不迎合宋徽宗談論詩詞繪畫,而是著重闡述自己的治國之道,明顯是有一腔政治抱負的。
只不過他的政治抱負,被宋徽宗給磨得暫時消失了。
后世之人,多以為葉夢得僅會寫詞,但他其實還是個經學家,而且是精通《春秋》的經學家。
悉心鉆研《春秋》的,哪個沒有治國抱負?
趙構南渡最初那十年,全靠葉夢得幫忙理財。其官至副宰相,總管四路漕計,負責抗金的軍餉后勤,岳飛北伐也是他在提供糧草,然后就被秦檜貶去做知州了。
葉夢得說:“我真不會治民,更不會治國,只是清閑詞人而已。蔡州已獻給朱元帥,鄉兵也帶來了,只求元帥早日抵定天下,給我一個清貴閑官做做便可。”
趙構南渡時,財政該有多窘迫?
葉夢得既要支撐龐大的官僚系統,還要供應各路大軍糧餉,甚至是滿足趙構的奢靡生活。這都能讓他挺過來,而且一直不出大亂子,那理財手段簡直吊打蔡京。
這樣的人,卻說自己不會治國治民。
朱銘說道:“我寫一封信,閣下去漢中經略府聽用吧。”
“好。”葉夢得頗為瀟灑,此君真的已經無欲無求,感謝方臘做他的人生導師。
就在葉夢得離開之時,韓世忠派人把朱敦儒送來了,提前到達的還有攻占洛陽的消息。
洛陽失陷,東京震動,因為西京和皇陵一起沒了。
被罷職的李綱、李邦彥等人,開始借此進行政治大反攻。二人無法進宮見皇帝,李邦彥就暗中唆使太學生叩闕。
被孤立排擠的何粟,也站到他們那邊,帶著一群御史瘋狂彈劾。
東京的政斗,可比打仗精彩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