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只親自安排了幾人,剩下的慢慢再來,就連李綱都沒撈到職務。
整個東京城,都暫時屬于軍管狀態,由知府和兩位縣令協管民政。而那兩位新任縣令,還是從隨軍文書當中提拔的。
正常情況不該這樣,須得大量沿用舊臣收買人心。
但朱銘根本不想用這些家伙,屎里淘金挑出幾個已經很為難了!
比如散會之后,李邦彥跑來舉薦其親信:“元帥,中書侍郎(副宰相)王孝迪,頗有學識與才干。義軍進城之前,他也曾幫著造勢,還說服景靈宮侍衛驅逐亂民,保得開封府衙和尚書省衙門平安。”
“王孝迪是吧?我記下了,”朱銘略微點頭,“把跟著你一起做事的,名字全部寫下來,并列上他們的功績。”
“遵命!”李邦彥大喜。
片刻過去,朱銘看著那份名單,心中感慨李邦彥果然是能臣。
手下能聚集那么多蟲豸,也實屬不易啊!
他舉薦的王孝迪,歷史上干了什么?
專門抄家給金人送錢,不管權貴還是平民,只要家里有錢的全部抄走。還威脅百姓說,如果不這樣做,金人就會把東京“男子殺盡,婦人擄盡,宮室焚盡,金銀取盡”。
人稱,四盡中書。
偏偏這玩意兒還能善終,只是被趙構罷官,扔到洛陽提舉道觀而已。
李邦彥為奪取東京立下大功,既然是他舉薦的,自然應該全部“重用”。等朱國祥帶著行政班子來了,陳東可以放手施為,時不時抓幾個砍腦袋,好生彰顯一下反腐決心。
看著朱銘親手圈點姓名李邦彥愈發得意,認為自己的班底已經穩了。
“你且去吧。”朱銘揮手道。
李邦彥躬身告退,踏出大門的時候,朝著堂外幾人拱手示意。
秦檜一直在宮外等著,見了李邦彥立即招呼,兩人同乘一車漸漸駛離。
“恭喜李相公。”秦檜說道。
李邦彥說:“同喜。”
秦檜說道:“在下奉命提舉西城所,原有干當官皆李彥心腹,肯定是不能再用了。人手著實不夠,還請李相推薦一二賢才。”
李邦彥在明堂幫著秦檜說好話,秦檜自然要投桃報李幫忙安排職務。
當然,秦檜也非傻子知道李邦彥手底下都是什么貨色。他在朱銘手下領到的第一個差事,不可能被一群酒囊飯袋給毀掉。
誰能做事誰該歇著,秦檜清楚得很。
至于辦事期間,趁機撈上幾個小錢,這早就屬于官場潛規則,秦檜根本沒放在心上。他自認為跟朱銘關系很好,只要大方向沒問題,貪得又不是太狠,肯定是不會追究的。
如果事事都照規矩辦,那就沒法辦事了。
西城所的征斂方式有三種:第一,讓地方官府代為征收;第二,組建派出機構去征收;第三,大量掠奪土地為皇莊、官莊。
前面兩種方式,直接取締即可,用不著刻意處理,田主會自動拿回土地。
秦檜需要處理的是皇莊和官莊,甚至是李彥那些家伙的私人莊園。必須跟地方官府配合,盡量尋找原有田主,找不到的就直接安置流民,或者干脆把土地分給佃戶。
操作空間極大!
這幾個月的朝堂斗爭,秦檜雖然卷入不深,但還是受到了思想洗禮。
秦檜深深明白,想做事就得有權,想有權就得有人,想有人就得拉幫結派、分享利益。
聯合頗受朱銘寵信的李邦彥,只是秦檜奮斗的第一步。今后李邦彥若是犯事兒了,秦檜肯定立即撇清關系,他不相信李邦彥可以長久。
秦檜現在確立了新的志向,即在新朝做了一個開國名臣,創造一個蔭及子孫后代的官宦世家!
明堂。
葉夢得帶著一個青年男子進去:“元帥,這便是在下的妹夫許亢宗。”
朱銘點頭贊許:“頗有風儀,一表人才。”
葉家雖然世代顯宦,但大部分都是清官,還真沒怎么好好積蓄產業。
就算沒有方臘燒毀其店鋪,葉夢得也算混得比較慘的。
十年前,他的妹妹嫁給許亢宗,由于民風崇尚厚嫁,葉夢得連嫁妝都湊不齊。變賣田產和店鋪之后,又拉下老臉去借了三千貫,還把妻子的嫁妝也搭上,這才把小妹風風光光嫁出去。
葉夢得介紹說:“元帥,臣這位妹夫不僅美風儀、善詩詞,在地方為官時也政績卓著。他為潁昌太守時,興修水利,賑濟災民,因阻撓楊戩括田而遭貶謫。”
“潁昌百姓何其幸也。”朱銘感慨。
潁昌府連續出了好幾個知府,堅決不執行楊戩、李彥的括田令。前一個被貶走,下一個又繼續,反正就是要跟太監對著干。
可惜啊,潁昌府還是被搞得民不聊生,最后能長久任職的終究是貪官。
對了,葉夢得和許亢宗,曾經都是蔡京黨羽,算是蔡黨里面的兩朵奇葩。
“大元帥攻占開封,心腹大患不在東南,而是北邊的那些金人,”許亢宗捧出一份記錄,“此乃在下所書的《使金行程錄》,還請大元帥過目。”
這份文件全稱為《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是許亢宗奉命前去祝賀吳乞買繼位時所寫。
他從金國返程僅兩個多月,金人就出兵南下了。
許亢宗反復上疏,請求宋徽宗整頓邊務,金人那邊已在轉運軍糧。結果引來的卻是:“妄言邊患,流三千里,罰錢三千緡,不以赦蔭減。然出使有功,維護國體,功過相抵,不得升遷!”
朱銘仔細翻閱這份行程錄,都是許亢宗一路的所見所聞。
關于燕京的描述是:“是歲(去年),燕山大饑,父母食其子。至有肩死尸插紙于市,售以為食。錢糧金帛率以供常勝軍,牙兵皆骨立,戍兵饑死者十七八。上下相蒙,上弗聞知……”
朱銘把那一段看完:“王安中在燕山做知府,真貪了四十萬貫?”
許亢宗說道:“此事在北地人盡皆知,且肯定不止四十萬貫。在下所寫這四十萬貫,是去年初運到燕山的支移與軍費,王安中竟一文錢都不拿出來。也正因如此,王安中與郭藥師徹底鬧翻,郭藥師發兵劫了朝廷后續發去的數十萬石漕米。最后王安中被召回,換了蔡靖做知府,郭藥師才答應拿出部分糧食賑濟百姓。”
這段記錄,多半屬實。
因為許亢宗寫下這些內容的時候,宋徽宗還在東京做皇帝。里面的每一句話,都在打趙佶、蔡攸、童貫等人的臉,他沒必要撒謊自找麻煩。
也正因打了昏君奸臣的臉,出使金國時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金人啞口無言的許亢宗,才會被判流放三千里還不準赦免,最后靠功過相抵才免于處罰。
朱銘立即簽發命令:“捉拿王安中,嚴加審問。若罪名屬實,當斬立決。其家屬子女,皆流放川南蠻夷之地。家產抄沒,以供軍資。”
這道命令,連怎么處罰都寫明白了,那還需要進行審問?
王安中的惡劣之處不在貪污多少,而是把救命錢揣進自家腰包,卻不拿去雄州等地買糧賑濟,導致幽州無數軍民活生生餓死。
許亢宗又說:“聽聞郭藥師投了元帥,此獠得志便猖狂,萬萬不可重用!”
“軍伍之事,你不須多言,我自有安排。”朱銘說道。
“是!”許亢宗躬身作揖。
朱銘繼續往下面看:“營州城只剩十余戶?”
許亢宗說道:“營州多遭戰亂饑荒,在下路過那里時,全城只剩十余戶貧民,便在街道上也能看見白骨。”
宋時的營州在河北昌黎,也算一個遼國大州,沒想到州城人口已不足百。
朱銘一番感慨,繼續往下閱讀。
其中一段內容很有意思,黃龍府有個叫托撤孛菫寨的地方,渤海、鐵離、吐渾、高麗、靺鞨、女真、契丹、回紇、奚人、黨項……來自天南海北的各民族雜處。各族語言不通,聚到一起時,只能用漢話來交流。
文章全是許亢宗的所見所聞,還記述了許多金人的風俗禮儀,以及沿途的城池、雄關、寨堡等等。
但涉及金國政治的不多,估計是出使時間尚短,許亢宗了解得并不清楚。
朱銘看完全文,突然問:“馬擴在哪里?”
許亢宗說:“馬擴北上募兵勤王,至今未歸,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
馬擴常年出使遼國和金國,對北邊的了解更加深入,他的一生也算非常傳奇了。
幾度被俘,幾度下獄。
因為跟金人關系好,在拒絕金國官職之后,還被允許在金國開酒樓創業。
酒樓開得好好的,又逃回河北參與抗金,被推舉為山西、河北各路義軍的總首領。兵敗逃回南宋多次辭官又復官,最后被秦檜給罷免至死。
每次金國使者到南宋,第一句話就是問馬擴在哪里,然后拉著馬擴一起喝酒敘舊。
攻占開封沒有見到馬擴,這讓朱銘頗為遺憾。
他雖然熟知金國歷史,但只是大方向上的,還得馬擴這種清楚細節之人。
朱銘對許亢宗說:“伱且留在大元帥府做事。”
“多謝元帥提攜!”
許亢宗激動道:“元帥北伐之日,吾定隨軍為向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