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童貫留在福州守城的,是兩浙馬步軍副總管楊應誠。
而楊應誠的一母同胞兄弟,正是在衢州認出宋徽宗的楊應諺。
童貫剛剛離開福州城,楊應誠就對兒子楊韶說:“你去閩安鎮聯絡明軍,就說我愿獻福州城而降。”
“父親為何不拿下童貫再降?”楊韶問道。
楊應誠搖頭:“他有防備的,我手里的兵太少,還得提防那些廂軍和新軍突然兵變。”
福建的軍隊情況極為復雜,楊應誠手里全是浙江兵,年初的時候跟隨童貫一起到福建剿匪。
這些浙江兵聽說老家被明軍攻占,一個個都鬧著要回去。
童貫害怕發生兵變,就把浙江兵分為三部分。
一部駐守汀州,一部駐守建寧,防備逃進山里的反賊再殺出來。并且童貫還承諾,等他回福州募兵之后,就把這兩部浙江兵帶回老家。
剩下一部,歸辛興宗統率,之前跟隨勝捷軍一起去打建州。
而楊應誠身為兩浙馬步軍副總管,竟被搞得一個浙江兵也沒有,反而統領著兩三萬福建廂軍和新募鄉兵。
童貫現在的倚仗,是五千和尚兵。
他見福建遍地是寺廟,于是征募年輕和尚入伍,親人越少就越受優待,全家死絕的可直接做軍官。
楊應誠無法掌控部隊,童貫又有和尚兵保護,只能任由其連夜逃離福州。
“將軍,抓到一個細作,自稱是福州守將之子!”
“帶過來。”
楊韶見到李寶的第一句話,就是:“將軍請速速發兵,童貫已帶著皇帝和官員逃跑,福州城內守軍有錢無糧恐鬧出大亂子。”
“有錢無糧?”李寶反而不關注童貫。
楊韶解釋說:“童貫派兵洗劫海商,搶到大量財貨,扶持新君登基之時,將這些財貨賞賜給軍士,還趁機又招募大量新兵。但將士拿到了錢財,城內卻沒有足夠糧食,如今米價已漲到三千五百文一石!”
李寶立即明白自己的敵人是誰,不是逃跑的童貫,更不是傀儡皇帝,而是好幾萬沒飯吃的福建兵!
不解決糧食問題,李寶根本沒辦法在福建立足,除非他能像童貫那樣不顧百姓死活。
福建本來就山多地少,糧食產量極低。童貫在此剿匪大半年,好幾次下令征集軍糧,已把底層百姓的糧食征干凈了。
李寶問道:“糧商可在囤積居奇?”
楊韶搖頭說:“本地糧商也沒糧了,童貫雖沒有明搶,卻逼著他們低價出售,不肯賣糧的就是勾結賊……勾結大明。就連福州城周邊的士紳,也被童貫帶兵強征糧食,稍有反抗就以通賊之名捕殺。”
“最近的糧食能去哪里搞?”李寶又問。
“泉州!”
楊韶不假思索道:“那里還未遭遇兵災,而且不僅士紳商賈有糧,廟觀里更是堆積大量糧食。開元寺、少林寺等廟宇,不但兼并土地無數,還把持著內河生意,常年向那些海商供貨。”
“童貫為何不搶泉州寺廟?”李寶問道。
楊韶回答道:“聽說兩浙被大明攻占,童貫也派了幾千兵去泉州征糧,被各寺聯合組建的僧兵打回來了。”
李寶驚訝道:“童貫的兵,竟被僧兵打敗了?”
楊韶解釋說:“泉州大小寺廟無數,僅最大的那幾家,僧兵加起來就上萬!其實福州的寺廟更多,但童貫大軍在此,他們不敢反抗,主動提供了一些糧食,童貫也就沒有再撕破臉劫掠。”
李寶又詢問楊韶的情況,吩咐道:“讓你父親安撫城內士兵,對那些士兵說,不日就有軍糧運至,誰敢兵變不但是死罪,連家人也別想買到糧食。還有,立即搜羅內河船只,俺要帶兵去追擊童貫!”
楊韶有些為難:“福州城外的船只,辛興宗出兵時帶走一批,剩下的全被童貫帶走了。”
“能搜集多少是多少!”李寶說道。
半個時辰后,李寶率一千人進城,后續部隊正在陸續趕來。
楊應誠對此佩服不已,換他絕對不敢直接進城,萬一守軍有詐設置埋伏咋辦?
李寶之所以膽子那么大,是因為他把宋徽宗干失蹤了。
一個失去皇帝的偏安小朝廷,童貫怎么可能鎮得住軍隊?到現在還沒有兵變,只能說童貫有兩把刷子。
李寶直接問:“船只弄到多少?”
楊應誠道:“只剩二三十條小船,每條船最多坐十幾個人。”
李寶又問:“城內有多少兵?”
楊應誠道:“三萬七千多,全是廂軍和新募鄉兵,帶出城去連土匪都打不過那種。”
李寶再問:“福州有多少寺廟?”
楊應誠說:“三四百座吧。”
當然不止三四百座,正規寺廟(不含道觀、不含淫祀)就有539座。農家男丁成年之后,紛紛跑去做和尚,有官員說二分之一當和尚,也有官員說三分之一當和尚。
就連童貫在福州組建部隊,也大量招募和尚兵,只要他不去劫掠寺廟,住持就愿意主動送和尚入伍。
李寶說:“給俺幾個本地人做向導,俺要立即帶兵追擊童貫!”
楊應誠提醒道:“童貫是坐船走的,在下只搜集到二三十條小船。”
“夠了,閩安鎮還有一些河船。”李寶說道。
在楊應誠驚詫的目光中,李寶打著火把帶兵登船。
由于船只數量太少,李寶只率七百多兵,而且僅帶少量干糧,就這樣劃著小船去追童貫?
而且,甲胄和外衣全脫了,大冬天只穿一件單衣。
楊韶一臉崇拜表情:“李將軍真勇將也!”
楊應誠喃喃自語:“瘋子。”
其實楊應誠也挺瘋的,歷史上他向趙構獻策,想派兵乘海船在高麗登陸,直入金國腹地救回徽欽二宗。
童貫那邊,又是皇帝和官員,又是五千和尚兵,還攜帶著大量財貨和糧草,船隊綿延在閩江排開三四里。
夜晚天黑,速度很慢。
至天明時分,行在最前頭的船只,甚至都還沒抵達白沙鎮。
幾千和尚兵在船上竊竊私語,他們雖然大部分都沒有家人,或者早就跟家里人斷了聯系,但這不代表他們愿意離開家鄉啊。
而且大宋覆滅在即,他們憑什么給朝廷陪葬?
之所以還沒立即兵變,是因為領頭的那些和尚軍官,已經被童貫瘋狂賞賜給收買了。
童貫甚至給出承諾,只要到了南劍州,全軍可以大掠三日。
天空漸漸出現魚肚白,閩江兩岸的景色愈發清晰。
童貫身后的傀儡小皇帝,被一個婦人抱在懷里,母子倆坐那兒瑟瑟發抖。
根本就不是什么宗室,童貫隨便弄來一個姓趙的孩童充數。
他只求福州守軍能拖延些時間,好讓自己可以順利逃走。最好是鬧得全城混亂,明軍將領需要分出精力去彈壓亂兵。
童貫根本不敢死守福州,因為廂軍已有兵變征兆,大明軍隊一旦開始強攻,那些福建廂軍極有可能倒戈。
童貫對親兵說:“再去傳令,到了南劍州,全軍大掠三日。除了糧食必須上交,其余財貨女子皆可自留。”
那親兵立即劃著小船,沿途對各船大喊:“太師有令,到了南劍州,全軍大掠三日……”
聽到重申此令,幾千士兵總算安穩,即便有人想回福州,也打算去搶劫一遭再回。
被童貫帶走的官員,自然也聽到這段話。
提刑使謝如意一臉怒色:“這個閹人,為了自己活命,卻是不顧萬千百姓死活。”
“唉,他手里有兵,我等又有什么法子?”轉運使毛奎嘆息道,“我們被迫參與擁立新君,已被童貫斷絕退路,即便投靠新朝也要被治罪。”
轉運副使趙岍說:“必須想法子逃走,可趁劫掠南劍州時,尋個漏洞逃去山中。”
運判曹仔說:“我等之家人,皆在另一條船上,想來到了南劍州,也會被童貫派兵看押。我們或許能逃掉,難道不管家人的死活嗎?”
一眾官員瞬間沉默。
“咚咚咚咚咚!”
后方突然傳來沉悶的鼓聲。
謝如意猛地站起:“難道是追兵來了?”
“沒這么快吧?”曹仔嘀咕道。
“殺!”
“快逃啊!”
熹微晨光之中,李寶率領七百多兵,連甲胄也不穿,坐著小船便擊鼓殺來。
而童貫把福州的內河船只搶劫一空,船隊綿延三四里遠,士兵的零頭都比李寶更多,船身也比李寶的小船更高大。
但是,無人膽敢抵抗!
童貫船隊的尾巴,聽到鼓聲和喊殺聲,也不管來了多少追兵,嚇得紛紛靠岸想逃進山里,甚至有人驚嚇過度直接跳進閩江。
童貫在船隊中間靠前的位置,只知道追兵來了,卻搞不清什么情況。
他催促操船工加速前進,可前方的船只紛紛靠岸,不時有船在駛向岸邊時,把童貫的座船給阻擋住。
聽著喊殺聲越來越近,后方的船隊亂成一鍋粥,童貫嚇得大喊:“靠岸,快點靠岸!”
那群文官被集中看押在一條船上,此刻全都嚇得面無人色。
唯獨提刑使謝如意對看守自己的士兵喊:“爾等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聽我的!”
那些和尚兵面面相覷,忽有一人跪倒說:“請相公救命!”
謝如意說道:“給附近的船只喊話,就說我已得了大明朱皇帝之令,愿意倒戈之人就撕破左袖,隨我一起去捉拿奸賊童貫。只要倒戈,就能免罪。若是立功,重重有賞!”
趙岍提醒說:“太長了,記不住。只需喊八個字:捉拿童貫,重重有賞!”
“對,捉拿童貫,重重有賞!”謝如意連忙點頭。
“捉拿童貫,重重有賞!”
“捉拿童貫,重重有賞!”
叫喊聲在閩江上此起彼伏,本打算去南劍州大掠三日的士兵,此刻紛紛跟著吶喊起來,把童貫當成自己升官發財的工具。
一些想著靠岸逃跑的士兵,聽到喊聲也不急著跑了,而是高喊著口號坐船沖向童貫。
江面上變得更加混亂,李寶的兵反而被擋住。
李寶卻并不苦惱,他擅長打亂戰,還樂得給倒戈的士兵擊鼓助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