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堆降兵回福州,雖然也繳獲不少輜重,但李寶卻感覺更加頭疼。
害怕鬧出亂子被太子處罰,李寶根本不敢輕易遣散降兵,但養這些兵又得耗費糧食。
思來想去,李寶決定先把童貫招募的新兵遣散,接著再淘汰福建兵里的老弱。但那些浙江兵暫時不能動,得把他們送回老家再說,否則必然一路搶掠回浙江。
到了福州,李寶把文武官員叫來:“福州最大的寺廟有哪些?”
毛奎回答說:“東南西北四禪院。”
李寶又問:“哪家的名氣最大?”
毛奎說道:“東禪院名氣最大。元豐三年,東禪寺聚集四方名僧,籌備編修雕刻《大藏經》,用了三十年時間才完成。因刻成于崇寧年間,此經又名《崇寧藏》,還由轉運使出面獻給……嗯,獻給昏君。福州東禪寺,被舊宋朝廷冊封了兩個寺號。一為‘東禪凈土’,此號源自唐代;一為‘崇寧萬歲’,此號來自昏君。”
謝如意說:“東禪寺內,還有昏君的御賜手書。前段時間童貫勒令各寺交糧,東禪寺把昏君御書拿出來,童貫就不敢再逼迫過甚。童貫擁立偽帝時,還把住持廣慧達杲禪師請來,這使得偽帝的身份更讓人信服。”
“也就是說,東禪寺的糧食最多?”李寶嘀咕道。
謝如意道:“東禪寺只是錢財最多、名氣最大,其錢財主要靠信徒捐贈與生意經營。但糧食最多的卻是西禪寺,福州西郊良田富集,十之六七屬于西禪寺之寺田。”
李寶又問:“這西禪寺的住持威望如何?”
曹仔說道:“西禪寺的住持是廣濟照杲禪師,也曾受邀參加偽帝登基大典,乃福建僅次于廣慧達杲禪師的高僧。
李寶猛拍桌子:“竟也是個抗拒新朝的妖僧,吾當提兵讓他知道改邪歸正!”
謝如意低頭微笑,他早看這些和尚不慣了。
毛奎也幸災樂禍,因為他是道教信徒,懶得去管禿驢們的死活。
福建運判曹仔卻是大驚:“廣慧、廣濟兩位禪師,皆在福州德高望重。他們參與擁立偽帝登基,那也是受到了童貫逼迫,萬萬不可輕易處置,否則必定引起民變。”
“兵變俺都不怕,俺會害怕民變,”李寶掃視眾人,“你們也參與了擁立偽帝吧,難道跟那些和尚有勾結,妄圖暗中叛亂顛覆新朝?”
“絕無此事!”
曹仔嚇得立即改口:“我等是受逼迫的,那些和尚卻是自愿的,將軍應當立即帶兵抓捕!”
李寶從小生活的環境,耳濡目染皆為儒家經典,他對佛道都沒有任何興趣。
如今缺糧,寺廟又囤積糧食,自然要對和尚們下手。
而且,朱國祥、朱銘父子在四川的政策,李寶屯兵夔州時也親身參與了,他對這一套毀廟流程非常熟悉。
福州那幾百座寺廟,掌握著70以上的地方經濟,工業、農業、商業全都插手其中,就差派和尚駕船出海搞海貿了(他們也向海商供貨,并收購海商運來的商品)。
那什么背叛南宋的泉州蒲家,在北宋末年不可能發達,因為泉州的貿易也被寺廟掌控。
直至南宋理學開始興旺,福建又是理學的根據地,這才借著官府力量進行反撲,在南宋中后期不斷削弱佛教影響力。
文官主動去抑佛,就是從程朱理學開始的,此前主要傾向于搗毀淫祀。
明朝那些地方官,不論理學還是心學出身,只要是性情剛烈之輩,或多或少都有“毀寺”的事跡,而且喜歡拆了寺廟去擴建學校。
福州西禪寺,又名長慶寺,建于唐咸通八年,距今已有數百年歷史。
寺廟建筑面積,將近……十頃!
整個福州城西郊,大部分良田都屬于寺產,還在城內外擁有無數店鋪。
僅寺內僧眾就接近五千人,還養著許多僧兵(無甲胄,有弓弩)。
對于改朝換代,廣濟照杲禪師并不擔憂,也不怕自己參與擁立偽帝觸怒新朝。
因為他是被迫的,其他幾座寺廟的住持,全都被童貫給喊去,難不成朱皇帝還能把幾大住持全殺了?
寺院的工農商產業,廣濟照杲禪師并不親自過問,自有下面的和尚去負責打理。各種臟事丑事也與他無關,因為他是大德高僧,他負責鉆研佛法、結交名流、廣施恩德、主持法會即可。
僅從他個人來講,絕對的德高望重,找不出一絲一毫污點。
下面的僧眾做壞事,這跟住持有什么關系?
“住持,不好了,那個李寶帶兵殺來了!”
廣濟照杲禪師顯然佛法高深,表情平靜似水,內心古井不波,語氣淡然道:“舊宋殘暴無道,新朝順應民意,改朝換代暗合佛理。這位李寶將軍,或許對本寺有何誤會,你們萬萬不要反抗,且由貧僧去跟他講講佛法。”
西禪寺的僧兵不敢出動,萬一惹怒新朝皇帝,這幾百年的古剎恐怕也沒了。
廣濟照杲禪師率領僧眾出營,在怡山腳下與李寶相見,發現轉運使毛奎也在,當即合十說:“阿彌陀佛,貧僧廣濟,請兩位入寺一敘。”
李寶說道:“聽聞你幫童貫擁立偽帝?”
廣濟照杲禪師解釋道:“此童貫強逼,貧僧萬不敢對抗新朝。”
李寶又說:“我軍糧不夠,城內百姓也無糧可吃。”
廣濟照杲禪師立即承諾:“本寺雖然也存糧不多,但愿意獻出五百石糧給將軍暫用。”
“五百石糧是不是太少?”李寶的想法很簡單,這些和尚如果識時務,那他就懶得大開殺戒,一切交給朝廷官員處理。
廣濟照杲禪師想了想:“八百石也勉強湊得出。”
李寶問道:“不能再多點?”
廣濟照杲禪師說:“寺內還有諸多僧眾要吃飯。”
李寶伸手握刀:“真不能再多點?”
廣濟照杲禪師道:“一千石,再多是真沒有了。”
“那就沒必要再講了!”李寶臉上的微笑變得猙獰,他可是聽那幾個官員說,西禪寺修建了好幾處糧倉。
廣濟和尚忽覺小腹一痛,被李寶踹得倒飛回去。
“鏘!”
沒等這位大德高僧反應過來,李寶已經拔刀出鞘,順手砍翻旁邊一個和尚。
身后的一千夔州兵,也結陣向前沖鋒,瞬間就有幾十個和尚慘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毛奎大驚失色。
其余和尚嚇得紛紛逃跑,驚恐之余竟然組織僧兵抵抗。
這些僧兵多數手持棍棒,少數拿著刀槍和弓弩。
夔州兵結著鴛鴦陣前行,很快就攻破寺門,卻也有十余人被弓弩所傷。
李寶揪起廣濟和尚:“好啊,西禪寺竟然暗藏弓弩、蓄養私兵,定然是思慕舊宋想要顛覆新朝!”
“血口噴人!”廣濟和尚又驚又怒。
如狼似虎的夔州兵,哪里是僧兵能擋的?很快就陸續攻占寺內各處殿宇。
西禪寺內,遍地尸體,至少有上千和尚被殺。
其余和尚嚇得肝膽俱裂,沒死的僧兵也全都放下武器。
李寶一不做二不休,下令道:“除了這個住持押付東京,其余和尚頭子全部處死,普通和尚可以活命。糧食全部搬出來,工場、店鋪的賬冊契書,以及各類財貨封存。田契搜出來,把田產分給普通和尚與佃戶。所有借據,一把火全燒了!”
李寶轉身看著毛奎:“分配寺田之事,伱來親自主持。若出了什么亂子,也別來見我了,自己跳進閩江去!”
“是……是……遵命!”毛奎嚇得雙腿發軟,已連站都站不穩。
李寶又對幾個親兵說:“你們帶人通知寺內僧人,以及周邊的僧俗,就說西禪寺的寺田會全部分給他們!”
分田消息很快傳播出去,不說外面的僧人與佃戶,就連寺內的僧眾都大喜過望。
因為現在還活著的,除了各處產業負責人,就只剩下住持廣濟和尚,寺內大大小小和尚頭目全被殺了。
“叩見青天大老爺!”
這還沒拿到田產呢,只是宣布了政策,就有無數僧眾和佃農前來跪拜謝恩。
毛奎和曹仔擔心的激起民變,根本沒有發生!
東禪寺。
這里的寺田沒有西禪寺多,但生意卻做得更紅火,而且社會知名度也更高。
東禪寺召開法會,動輒上萬信眾參加,最多的時候好幾萬人涌來。
寺內用來做菜的案板,被稱為“千人面床”,當零部件全部拼湊起來時,可同時容納幾百個廚子切菜和面。
而且還有宋徽宗賞賜的御書,以宋徽宗年號為官方寺號“崇寧萬歲”,這導致福建官員都不敢得罪東禪寺。其住持廣慧達杲禪師,更是被譽為“南天第一大德高僧”。
“禪師,西禪寺被屠了!”
正在鉆研佛法的廣慧和尚,聞言渾身一顫,隨即醒悟自己動了念,連忙口宣佛號讓自己清醒。
這位高僧還留下過著名佛偈:佛為無心悟,心因有佛迷。佛心清凈處,云外野猿啼。
廣慧和尚問道:“西禪寺如何就被屠了?”
僧人回答:“那李寶聲稱西禪寺蓄養私兵、藏匿弓弩,妄圖恢復大宋顛覆新朝。也不知殺了多少僧人,聽說寺內血流成河,還把西禪寺的糧食搶光了,又宣稱要把寺田分給僧眾和佃戶。”
“阿彌陀佛……”
廣慧和尚開始認真思索,很快做出決定:“將舊朝的御書交給那李寶,再將‘崇寧萬歲’的牌匾拆掉。遣散無度牒之僧眾,留下部分糧食,其余糧食捐贈給新朝。寺田也只留十分之一,其余全分給還俗僧眾和佃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