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博古圖》,由王黼領銜編纂,昏君的收藏都在里面。”
曾怘指著一套圖書,又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李清照跟在其身后,雖然曾怘比她年齡更小,但她卻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因為曾怘是曾鞏的孫子,而“金石”一詞,正是曾鞏最先提出!
金石之學,由歐陽修開創,由曾鞏發揚,可謂兩位祖師爺。
至于李清照夫婦,妥妥的后輩。
曾怘又指著一套書說:“此乃家祖所編撰之《金石錄》,共有五百余卷,所記錄者皆為碑刻銘文。”
李清照隨手翻開看了幾頁,很快就面露喜色,有兩篇碑銘是她沒見過的。
曾怘繼續往前走:“那是龍眠居士(李公麟)的《考古圖》,或許你已經讀過了,但這里的篇幅最全。”
李公麟乃鼎彝學之開山鼻祖,專門研究商周時期的鐘鼎文。
曾怘繼續介紹各種書籍和實物,忙活好半天說道:“官家的意思,是按鼎彝、碑刻等分類編撰,實在不知如何分類的就歸為雜類……這里就交給閣下了!”
“先生就要走嗎?”李清照問道。
曾怘微笑道:“端州、新州、康州、南恩等州縣,被朝廷合并為肇慶府,吾將奉皇命外放肇慶知府。”
李清照拱手道:“恭喜先生。”
曾怘之前擔任溫州知州,李寶出兵奇襲浙江時,他不但帶著整個溫州歸順,還拆毀道觀收繳土地,勒令林靈素的徒子徒孫全部還俗。
至于歷史上,越州被金兵攻陷之后,勒令文武官員前往參拜。唯獨曾怘寧死不從,遭金兵抓捕依舊視死如歸,全家四十余口被金人殺害。
李清照把曾怘送出大門,迎面走來一個小老頭。
曾怘作揖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小老頭不敢受禮,避讓回禮道:“不敢當先生之名,在下趙廣,無字,乃龍眠居士家書童。今受居士故人舉薦,進京協助編書。”
李公麟不僅是鐘鼎文專家,而且還是非常知名的畫家。
但很多人不知道,李公麟的傳世畫作,大部分由書童趙廣代筆。實在是求畫之人太多,李公麟不好全部拒絕,就讓書童隨便畫一幅打發掉。
金兵南下之時,聽聞趙廣擅長作畫,就逼他畫那些擄來的可憐女子。
趙廣不從,被砍去右手拇指,余生便用左手作畫,并且只畫觀音菩薩像。
曾怘卻是不知道趙廣的底細,聽聞他只是個書童,也就不再那么客氣,拱手說:“原來是趙先生,這位是易安居士,今后你們互相商量即可。”
還有幾位宋徽宗的御用畫家,被調過來一起做事,比如李唐、張擇端、李從訓等人。
李唐是李公麟的弟子,趙廣就是他舉薦入京的。
另外,又有一些研究金石的被召來,比如呂大臨的侄孫等等。
李唐擔任項目負責人,分出六個工作小組,即:鼎彝、碑刻、璽印、牌符、造像、雜類。
“好消息,好消息!”
剛開始工作沒兩天,李從訓沖進來大喊:“官家御賜‘金石學’匾額,專門劃了一處廊院給吾等!”
眾人聞言大喜。
近一百年來,“金石”和“考古”兩個術語相繼出現,但沒人敢在后面加一個“學”字。
現在皇帝御筆賜下“金石學”,今后就可宣稱是一門正經學問了。
李從訓又說:“官家還有諭令,金石學書籍,應以文字配上圖形。所有器物都該畫下來,有幾面畫幾面,要用工筆畫得精細。”
李唐笑道:“難怪要召集諸多畫手。”
李清照在這里的生活很充實,有各種各樣的藝術品可賞玩,還有一群頂尖的金石家、畫家相伴。
工作之余,能夠閑聊藝術,還可互贈詩畫。
“官家來了,還在御書院那邊,你們這里早做準備!”某日突然有太監來傳訊。
眾人連忙打起精神,仔細整理這幾日的工作成果,等皇帝來了好展現自己的才能。
左等右等,或許是皇帝在御書院耽擱,正在接見那邊的文學書畫家,他們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終于有動靜。
“皇帝駕到!”
李唐領著眾人到院門口迎接,李清照站在第二排。
卻見天子儀仗由遠及近,跟隨過宋徽宗的舊人,此刻心中都感慨不已,終于能夠再次侍奉皇帝了啊!
“拜見陛下!”
眾人齊刷刷作揖。
朱國祥道:“平身,先進去吧。”
朱院長掃向人群中唯一的女性,身材苗條,而且高挑,并非想象當中的弱不禁風。
相貌并不十分漂亮,但五官清秀端正。
雖然經常酗酒熬夜,皮膚卻還保養得不錯,靠近了觀察才能看到魚尾紋。
進入廊院之后,李唐發現皇帝多看了李清照幾眼,連忙介紹說:“官家,這位就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李清照再次上前行禮:“臣李清照拜見陛下。”
朱國祥微笑道:“久仰大名,愛卿的諸多詩詞,朕早就拜讀過了。”
李清照謙虛說:“些許拙作,不敢入圣君法眼。”
“不必拘束,諸位愛卿都坐吧,”朱國祥坐在太監搬來的椅子上,“朕在瓊林宴上,做了一首打油詩給新科進士,想必伱們都已經知道了。朕不擅書畫辭章,你們卻都是此中高人,沒必要在朕面前過于謙虛。”
張擇端連忙拍馬屁:“陛下心懷天下社稷,自不必耽于此等小道。”
李唐立即介紹此人。
朱國祥笑著說:“你那副《清明上河圖》,太子卻是喜歡得很,早早就從趙佶手里索去。”
“太子殿下抬愛了。”張擇端渾身舒爽。
朱國祥忽然感覺手癢:“朕也向貴妃學過作畫,今日再貽笑大方一次。”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取來筆墨紙硯。
朱國祥不但跟著文小妹學會畫竹,近兩年還學會了畫蘭花。
他先是畫出幾塊石頭,又畫了一從竹子,接著在石頭縫里畫蘭花,一副水墨竹蘭圖很快就搞定。
“官家好畫藝,運筆老道,蒼勁有力,層次分明,濃淡相宜。”
“此風竹動靜恰當,秉節不屈之志躍然紙面!”
“剛中有柔,剛柔并濟,實非凡品也。”
朱國祥剛剛收筆,一連串贊譽之詞就冒出來,這群藝術家瘋狂的拍皇帝馬屁。
朱國祥看向李清照:“易安居士怎不評價兩句?”
李清照不習慣說謊,只能擠出笑容:“官家畫得極好,意境非常人所能及。”
“哈哈哈哈!”
朱國祥開心大笑,投筆說道:“朕畫竹蘭也有幾年工夫,糊弄凡夫俗子還算可以,在你們面前肯定如那三歲稚童。不過奉承話人人愛聽,你們愿講就多講點,大家都能圖一個樂子。”
聽得此言,眾人哭笑不得。
又見皇帝不似作偽,便都放下心來,知道眼前這位很好說話。
李唐主動來匯報工作進度,還把稿件給呈上來。
朱國祥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裝模作樣翻看幾頁,便去觀賞那些古董文玩。
眾人立即跟上,朱國祥看到哪個,他們就做詳細介紹。
游覽一陣,回到院中。
朱國祥讓太監捧來茶葉:“朕不喜團茶,這是洋州紅茶,諸位平時拿去泡飲。”
“多謝官家賞賜!”眾人連忙拜謝。
福建收復之后,那里的御茶園也都姓朱了。
不過賬目一塌糊涂,從官員到吏員,全都在中飽私囊,而且瘋狂剝削茶戶。
朱國祥已派遣督察院御史,前往福建的幾處御茶園,厘清賬目之后直接拍賣掉。唯一的要求,是要分開限制拍賣,不能讓某些商賈搞壟斷。
泥爐燒水,準備泡茶,眾人陪著皇帝圍坐閑聊。
李唐追隨宋徽宗二十年,不斷說起前朝趣事,講到荒唐滑稽處,眾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唐又代表眾人,請求現場獻上詩詞畫作。
朱國祥搖頭說:“藝術發自靈魂肺腑,應制之作難免匠氣,等私下有佳作再獻也不遲。倒是易安居士精于韻律,想必擅長樂器,不知今日是否能聽一曲?”
李清照連忙站起:“屋內有琴,臣即刻取來。”
俄而回來,李清照懷里已經抱著一尾古琴,叮叮咚咚開始給皇帝彈奏。
李清照更擅長作曲填詞,以及鑒賞詞曲,演奏卻非專業級別。
至少,比李師師差遠了,朱銘平時聽音樂才叫享受呢。
一曲奏罷,朱國祥拍手贊許,又勉勵眾人幾句便起駕離開。
次日,有太監到來,宣讀對李清照的任命。
嗯,合同工轉為正式工了。
像畫院、書院里的技術官,在舊宋屬于三班職務。
朱家父子認為過于繁瑣,直接跟文官的職稱(寄祿官)合并。
李清照的正式職稱為通直郎(正八品京官),職務差遣則是賜緋待詔。
這種官職,只能內部升遷,不能跟文武官員混淆。
正常升遷的話,依次為藝學、祗侯、著綠待詔、賜緋待詔、賜紫待詔、某某院翰林待詔。
即便升為某某院翰林待詔,也不過是皇帝的藝術顧問,不能參與討論政治事務。
真正可以討論政事的,是沒有“某某院”前綴的翰林待詔。
“恭喜李待詔!”眾人紛紛道賀。
李清照自也心中歡喜,還給傳旨太監塞了賞錢。
太監說道:“貴妃娘子新作一副畫卷,官家請李待詔前往品鑒。”
“煩請日邊人帶路。”李清照也沒多想,畫院待詔的本職工作便是這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