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金軍沒有立即進攻。
而是派出一些騎兵,去把確保退路通暢的步兵接來。
韓常統領的遼東漢兒硬軍約三千人,這次都是騎馬過來的,屬于金國步兵精銳。
核心精銳,是完顏活女統領的兩千鐵浮屠,以及完顏賽里等宗室統領的五千多金國驍騎。
另有婆盧火、繩果麾下騎兵,少數為女真驍騎、輕騎,多數為草原部落騎兵,總計兩千多人。
完顏婁室投入的總兵力,約為一萬三千余。
還有三千多步卒,是盂縣的守城部隊,戰力并不怎么強,士氣也不怎么高。這些人沒有帶到戰場,而是跟幾千民夫一起,接替硬軍確保退路通道,并看守營寨里的軍糧物資。
以來時山谷的地形,這些雜兵守住營寨應該沒問題。
再說明軍這邊。
張廣道自領三千預備隊,立指揮臺于方山東麓,可以俯瞰整個戰場。
徐寧負責六千多人的廂車大陣。
大陣側后方的兩座小山丘,分別由吳玠、劉锜二將駐守,各自領兵三千余。
明軍的戰場總兵力,約為一萬七千人。
但是,陳子翼、楊云、耿仲年的五千騎兵,此時不知被張廣道隱藏在何處。
姚平仲麾下四千余人,包括王德的先登營,目前也不知所蹤。
南面的平定軍城,還駐守著一千明軍。
西南邊的趙簡子城遺址,有一處明軍的谷口營寨,寨中僅五百士卒和大量民夫。
決戰直至正午才開始,這是因為韓常的硬軍,抵達戰場之后需要休息。
但在此之前,完顏婁室已遣輕騎四散打探,想獲知明軍騎兵到底跑哪兒去了。
“萬戶,輕騎搜尋至今,未見敵騎蹤跡!”
“再探。”
完顏婁室眉頭緊皺,明軍有好幾千騎兵,昨日逃走后就消失了。這股生力軍不出現,他根本不敢全力進攻,必須留一股核心力量進行防備。
待硬軍休息得差不多了,完顏婁室終于下令進攻。
他沒有直接攻打車陣,而是派遣硬軍,繞向大陣西北方的山丘,試圖把那座并不高的小山攻克。
一些金國驍騎,也隨時準備下馬步戰攻山。剩下的騎兵,策應保護攻山部隊,同時防備大明騎兵不知從何殺出。
就在即將攻山之時,一隊金國輕騎奔回:“萬戶,明軍騎兵在東南十余里外的山谷中。我軍輕騎百余人進谷打探,只逃回來不到二十騎!”
那里并非單純的山谷,進去之后別有洞天,有一個長六里、寬四里的山洼可以藏兵。
完顏婁室下令停止行動,問那溫都思忠:“那里是什么所在?”
溫都思忠詳細詢問哨騎,最后得出結論:“應該是通往拒城的山谷。從拒城繞向西北,可襲取堵截我軍退路。從拒城往西南,可通往平定軍城。從拒城徑直往東,可攻打承天寨進取井陘。敵方騎兵直接向西殺來,可以很快趕到此處戰場。”
完顏活女建議道:“父親,不如先別管眼前之敵,往東先把敵軍騎兵殲滅再說。”
溫都思忠說道:“敵方騎兵守住河谷就很難攻打。就算我軍能夠獲勝,敵軍只須留下數百人斷后堵住山谷,就可從拒城的西南方逃回平定軍城。一是很難攻打,二是打贏了也只能擊潰。”
這都什么鬼地形,完顏婁室有些騎虎難下,他終于感覺自己兵力太少。
明軍騎兵的隱藏地點太惡心,既能繞道襲取金兵后方營寨,又能從反方向殺來主戰場,還能見勢不妙從容退守城池。
張廣道見正打算攻山的金兵停止不動,立即明白自己的騎兵被發現了。
但無所謂,暗牌暴露,那就打明牌。
只要金兵不立即撤走,對整個戰局沒有太大影響。
要撤兵嗎?
完顏婁室開始遲疑不定。
不能撤退,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明軍主力啊。
今天若是撤走了,接下來就必然是打攻城消耗戰。而且很快就要入冬下雪,那個時候攻城更難,拖到春天又會兵糧短缺。
不論是打消耗戰還是拖時間,金國都扛不住。
因為此次南下透支民力太嚴重,一旦把戰事拖到明年還沒有進展,金國境內各州縣必定遍地起義造反。到時候,明軍若是攻來,金國內憂外困,別說平叛殲敵了,連軍糧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完顏婁室心中有了明悟,金國的高層將領們,對此次南征太過樂觀,就沒考慮過作戰不利的后果。
這場仗根本就不該打!
從戰術考慮,完顏婁室應該立即撤退,明擺著此處戰場就是陷阱。
從戰略考慮,完顏婁室必須打,這是破解山西困局的唯一機會。
既然要打,那就該考慮如何打。
往東先去打大明騎兵嗎?
但明軍騎兵有通道,可以隨時逃回城內,完顏婁室很可能被遛狗耍弄,到時候還得回到這邊攻打明軍大陣。
先退守撤兵通道?
那跟直接撤軍沒啥區別。
分兵去守撤兵通道處的營寨?
戰場本來就兵力不足,不可能再行分兵。
思來想去,完顏婁室竟然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全力進攻殲滅眼前之敵!
打贏了,諸事不憂。
打輸了,萬事皆休。
心中做出決定,完顏婁室再不想別的。
這種危急情況,金國早已遇到過無數次,每次都是靠奮死作戰來解決。他拔劍大呼:“硬軍攻山!”
金國長槍步戰甲士,在韓常的率領下,開始組織攻打吳玠防守的山頭。
吳玠、吳璘兄弟的部隊,沒有嚴格按照鴛鴦陣編練,也跟歷史上他們發明的疊陣法不盡相同。
他們觀摩楊志練兵之后,吸收了鴛鴦陣的核心思想,認為這出自《尉繚子·束伍令》,于是根據麾下士卒的特點編練陣法。
熟讀兵書,又有悟性,久經實戰,這種武將就是不一樣。
吳氏兄弟麾下的弓箭手很多,但暫時沒財力制造大量神臂弓。他們就以長槍居前,強弓次之,弱弓再次,前方擺放拒馬。
同樣是十一二人的小隊,各個小隊再組成大隊,各隊之間犬牙交錯,可交替進攻,也可交替撤退,參差陣型還能圍殺陷陣之敵。只要不是多個隊伍同時崩潰,就能源源不斷列陣作戰,預備隊可以輕松補位替換被打殘的友軍。
只見金國硬軍還在山下,吳玠的第一排強弓手就開始齊射。稍微近些,第二排弓箭手再射。
并不陡峭的山頭,金兵還未接近拒馬,第一撥進攻就被弓箭手射得被迫撤回。
朱銘沒有組建弓箭手大軍,最初是因為弓箭不夠,后來是因為弓箭手不夠。元帥府和樞密院建議組建弩軍,但大量擴軍需要打造的裝備太多,大規模制造強弩的事情只能靠后。
而姚平仲的舊部,不缺弓箭,也不缺弓箭手。
姚家的駐地是大宋新占地盤,童貫當年搞出一個騷操作,抽調北方六路弓箭手過去戍邊。這導致許多嚴重后果,一是其他邊軍的弓箭手不足;二是因貪腐橫行,調去河湟的各路弓箭手大量死亡逃散。另外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也導致姚家軍的弓箭手,數量竟然遠遠多于近戰兵,而且全是練習射箭多年的老手!
這些邊軍弓箭手,在舊宋當兵時缺衣少食,甚至經常面臨餓死的危險。他們打仗士氣極為低落,而且射箭明碼標價,就靠射出那幾箭領賞過日子。
到了大明新朝,姚平仲雖然統領舊部,但朝廷派去了軍法官和糧餉官。
糧餉足額發放,不再割人頭論功。
僅這兩個改變,就讓混日子的舊宋弓箭手們,爆發出強烈的戰斗意志!
金國硬軍第一撥進攻受阻,很快又組織第二撥,數百驍騎也下馬準備步戰。
與此同時,數千金國驍騎,開始在明軍大陣前交替游弋射箭。
直至第四波進攻,金國步兵終于沖上來,并推倒吳玠陣前的拒馬。
吳玠的前排長槍手,以參差不齊的陣型,交替前進,發起波浪式攻擊。
就在廝殺之間,第二排弓箭手還在拋射更后面的金兵,第一排強弓手卻是拔劍上去近戰。
誰說弓手不能近戰?
他們的近戰武器,是遼宋兩國大量裝備的雙手闊劍。
劍身長度僅七八十厘米,但最寬處有十厘米。劍首并不尖銳,而是呈圭型,因此不用來刺擊,而是用于劈砍破甲。
這是源于五代的制式用劍,因戰場堅甲太多,而改刺擊為劈斬。
強弓手們掄著雙手闊劍,從友軍長槍手留出的空隙中通過,披甲執銳猛地劈砍而出——這些弓箭手,不僅提劍近戰,而且身披堅甲。
金國硬軍的鎧甲,大約三四十斤。
被闊劍劈中之后,跟遭遇斧砍沒啥區別。既帶有少許鈍器攻擊效果,又能碰運氣砍斷一些札甲的編甲繩。如果砍到肩膀,那巨大的沖擊力,就如同鐵錘砸一下,整支手臂都要吃痛發麻。
長槍手和巨劍兵的復合陣型,而且還是波浪式進攻的疊戰法,剛一亮相就打得金國硬軍措手不及。
金兵直接懵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又一次殺退敵人,吳玠勒令不得追擊,而是讓士兵恢復拒馬障礙工事。
看著慌忙逃回山下的硬軍,完顏婁室的表情愈發凝重,因為騎兵的進攻同樣不順利。
這里的明軍,戰斗力遠超他想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