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今年春天的氣候不錯,雖不能說風調雨順,但也沒有遇到大范圍春旱。
經歷了洪武元年、二年的恢復,東京城內外愈發熱鬧起來。
郊區百姓的生活,則是遠超前宋。
運河兩岸的貧民窟消失不見,金兵南下時他們大多逃散,被大明新朝當做流民進行安置,全都在京畿地區分到了土地(分期無息低價賒買)。也有少數貧民不愿賒買土地,被安置在城外無主房屋內,為東京城的運轉充當廉價勞動力。
黃昏時分,郊外農民大都回家了,天黑之前吃飯能夠省下燈油錢。
也有一些極為勤勞的農民,半下午時分就吃過飯了,搶在太陽落山前繼續下地干活。
武松托著空飯碗靠在樹下,聽村鄰聚攏來吹牛聊天。
老婆抱著未滿周歲的兒子,跟一幫大姑娘小媳婦交流村中情報。
這日子雖然勞累,但充實有盼頭,只不過武松有點閑不住。
他跟隨宋江流竄好幾年,當時已經厭煩了,所以接受朱太子的分田條件,打算在東京郊外做一個小地主。
討了老婆,生了兒子,生活變得順遂起來,武松卻開始懷念打打殺殺的日子。
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做農民,特別是去年捷報頻傳,武松很想去投軍報國,憑本事搏一個封妻蔭子。
可惜他此時已有妻兒,又無別的家人幫忙照顧,兩三年內都無法抽身遠行。
“三星……四星連珠?”
正在給村中孩童講古的吳加亮,望著西邊的天空猛然站起。
只見金星、火星、土星,赫然出現在地平線上。而木星,則懸掛在與地平線呈三十度角的天空中。
孩子們見老師望著天際,于是也隨其站立眺望。
天色已快黑盡,水星漸漸靠攏。
吳加亮振奮道:“五星連珠,大大的祥瑞啊!”
事實上,這一年屬于“八星連珠”。
只不過天王星和海王星用肉眼看不到,而地球作為行星也沒被吳加亮算進去。
“先生在看什么?”武松把飯碗交給妻子,好奇走到吳加亮身邊。
吳加亮指著西方的天際:“五星連珠,這是有圣天子在世,昊天上帝降下祥瑞啊!”
武松越看越迷糊:“哪有五星連起來了?”
吳加亮說道:“西方天地交界之處,那三顆依次是金星、火星、土星。再往上,那一顆極亮的是木星。水星正在慢慢靠攏,很快就要五星連成一線了。”
武松好半天終于看明白,肅然起敬道:“這般祥瑞,大明皇帝定有上天保佑啊。”
不僅他們在觀測天象,城內亦有不少人,全神貫注仰望星空。
天文院的官吏,更是集體出動。
歷史上的此時,金兵正在席卷河北與山西。
宗澤、馬擴、韓世忠、翟進等人,率先起兵抗金。
馬擴還打出信王趙榛的招牌,說信王已從金營逃脫,于五馬山收攏義兵舉起抗金大旗。
馬擴率五百人過黃河,先在東京見宗澤,又去行在見趙構。
而趙構身邊的文武官員,還不足百人之數,大宋正處于最危難的時刻——五星連珠又有啥用?
一架馬車駛往東華門,李含章帶著續弦妻子入內。
今晚太子在東宮擺酒,只請了李含章、錢琛、陳東、孟昭四人及妻子。
他們四個,才是大明朝廷最具實權的官員!
朱銘掌兵權,李含章掌人事,錢琛掌財政,陳東掌監察,孟昭掌教育和輿論。
內閣那群官員,根本沒有執行權。
甚至連內閣決策的上下傳達,都掌握在朱國祥的親傳弟子梁異手中。把梁異給搞得不痛快了,少不得要給閣臣們上點眼藥。
紙糊的七閣老,看似位高權重,其實混得老慘了。
李含章攜妻來到東華門內的候車室,陳東跟錢琛已帶著老婆在那里喝茶等待。
三家人坐在一起喝茶閑聊,左等右等,卻還不見孟昭出現。
就在他們等得快不耐煩時,孟昭和妻子余善微終于現身。
不等眾人開口,孟昭就喜滋滋說:“五星連珠,天降祥瑞!剛才登樓看星象給耽擱了。”
“真有五星連珠?”李含章、錢琛、陳東俱是欣喜。
雖然朱國祥堅持不搞祥瑞,也一直否認天人感應之說,但宋徽宗玩這套二十多年,還是重新讓相關思想深入人心。
就連陳東,也對祥瑞深信不疑。
當然,這種相信是有選擇性的。他不相信前宋昏君的祥瑞,卻相信大明新朝有上帝保佑。
李含章興奮道:“快去稟報殿下,一起登城觀星!”
陳東說道:“恐怕來不及了。”
由于行星軌道位置的關系,水星和金星即將消失于天際,用肉眼就能觀測的五星連珠時間很短。
四家人坐上皇宮內的馬車,愉悅談笑著往東宮而去。
太子妃張錦屏、側妃鄭元儀都在,張錦屏屬于正妻當出場,鄭元儀卻是跟余善微等人關系好。
飯桌擺在院子里,周圍還掛著幾個燈籠。
朱銘招手笑道:“都快入座!這年回京,一直忙得很,現在才請你們吃酒。”
眾人坐下,孟昭首先拱手道:“恭喜官家與殿下,剛才臣入宮之時,聽聞有人看到五星連珠。臣連忙登上樊樓觀測,果真是五星連珠無疑。”
朱銘聽得稀奇,興致勃勃道:“快帶我去看看。”
孟昭說道:“此時再看,恐只能看到三星連珠,水星與金星已從天際落下。”
“那便算了,”朱銘笑問,“按照以前的說法,這五星連珠是好事吧?”
孟昭做了禮部尚書之后,瘋狂惡補禮制和天文知識,當即回答說:“大吉之兆。劉邦稱王,武曌稱帝,都定在五星連珠之時。”
朱銘提醒道:“喝酒閑談可以,這般天人感應之事,今后不要在朝堂上講。”
“是!”孟昭連忙應諾,他還打算明日就上疏贊美圣德呢。
由于一桌坐不下,此刻男女分桌而食。
余善微坐在鄰桌笑言:“若按官家的日心說來計算,這五星相連卻是百年一遇。不過如果把角度放寬,六十度以內都算連珠,那么其實二十年就能有一次。妾身剛才觀測其角度,此乃百年一遇之連珠。”
陳東聽得大為佩服,拱手道:“常聞余夫人乃不世才女,今日總算見識了,竟連天文也這般精通。”
余善微有誥命在身,確實可以稱夫人。
鄭元儀笑道:“余姐姐在大明村時,就是官家的左膀右臂。這到了京城,官家本要給她封官,余姐姐卻甘愿相夫教子。”
李含章指著孟昭開玩笑:“怕不是相夫教子,而是為丈夫出謀劃策。”
孟昭不以為恥,自豪舉杯道:“吾有賢內助,自可輔佐圣君!”
眾人大笑,也不再揭其短。
堂堂禮部尚書,至今不敢納妾,已經能跟房玄齡并駕齊驅。
朱銘說道:“余娘子其實可以進天文院,如果實在放不下家里,也不用夜夜親自觀測,用別人的觀測數據做研究即可。”
余善微有些心動,她確實想做官了。
李清照都能做翰林院待詔,她余善微為啥不能做天文官?
不過還得給丈夫面子,余善微說:“妾身已為人婦,外出做事須得夫君許可。”
孟昭哪敢攔著啊,連忙說:“娘子可憑自己心意。”
余善微于是起身,朝朱銘作揖:“臣謝過殿下賜官!”
不說在風氣開放的北宋,就連日趨保守的南宋,也先后有兩位女子參加科舉。
一個是宋孝宗年間的林幼玉,由于當時年方九歲,因此考的是童子科(神童試)。中榜之后,宋孝宗沒讓她做官,而是封其為孺人(六七品官員的妻子封號)。
這可牛逼得很,年僅九歲的女童,竟然自帶誥命之身,媒婆把她家的門檻都踩爛了。
另一個女童吳志端就生不逢時了,當時是社會風氣更保守的宋寧宗時期。
吳志端通過了童子科的初試,就在即將復試的時候,有大臣跳出來嚴詞反對。理由是這女子今后如果做官,艷裝怪服每天跟朝臣見面,走到哪里都引起圍觀,群臣驚駭還怎么辦公?
復試資格,就此被取消。
孟昭其實有些憂慮,他自己是禮部尚書,老婆卻要去做官,恐怕……不是恐怕,而是肯定會惹人非議!
但孟昭怕老婆,太子賜官,老婆同意,他根本不敢反對啊。
朱銘此舉,其實是在開創先例。
直接讓女子做政務官,多半是不能被士人接受的,但做伎術官的阻力都沒那么大。
伎術官,又稱技術官,醫官、天文官皆屬此類。
官方印刷場、軍械場、鑄幣廠……此類機構,除了主官和佐貳官之外,其余大部分都屬伎術官。
包括皇帝身邊的畫家、文學家、書法家、音樂家,通通都屬于伎術官,比如李清照的翰林院待詔就是。
先開一個口子,今后就好辦了。
如果未來一兩百年,還有女子參加科舉,那么遇到官員反對時,就能說大明開國有先例。女子可以做伎術官,不用整天在朝堂招惹是非。
朱銘舉杯道:“我大明新朝自有新風氣,已有易安居士為待詔,今再有尚書夫人做天文官。此亦值得慶賀,諸君且滿飲此杯!”
“為大明賀!”
眾人舉杯齊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