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和尚當然是死了,他常年跟隨國王左右,開京派軟禁國王之時,把妙清斥為妖僧一刀砍死。
但鄭知常卻驚險逃了出來,因為有好友文公仁給他報信。
文公仁出身落魄家族,由于長得英俊帥氣,又精通詩詞文章,被高麗前宰相崔思諏招為女婿。
崔思諏是“海東孔子”崔沖的孫子,這個家族連續六代人做高麗宰相。
文公仁身為開京豪族女婿,卻與西京派的鄭知常交往密切。就連一代妖僧妙清和尚,也是文公仁推薦給高麗國王的。
金富軾派來的使者,剛剛離開此間大殿,鄭知常就從偏殿走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這些開京貴族只知爭權,不惜勾結女真泄露軍情,竟然還目無尊上軟禁國王。如今他們更是膽大包天,居然又來哄騙大明圣天子。請陛下發兵高麗,將這些妖邪全部剪除!”
朱國祥問道:“金國由于去年吃敗仗,今年到處鬧饑荒,而平壤又是魚米之鄉。金兵既然占了平壤,高麗的西京貴族還能剩多少?”
鄭知常一時間難以回答,估計整個平壤地區,都被金國給搶成白地了。
開京派必然趁機清理朝堂,大舉屠殺、流放西京派官員。這等于開京派和金國聯手,從朝堂到地方瘋狂清洗西京派,平壤勢力從此在高麗一蹶不振。
至于鄭知常的家屬,男的流放荒島,女的充為官奴。
這位狀元出身的高麗第一才子,已經是孑然一身、無家可歸。
朱銘突然踱步走過來,問道:“鄭先生是否愿做中國人?”
鄭知常似乎聽明白了,悲憤質問道:“煌煌天朝上國,竟也要趁人之危,兼并下國疆土嗎?”
朱銘問道:“鄭先生可是平壤人?”
“是。”鄭知常說。
朱銘又問:“鄭先生可知‘平壤’是誰命名的?”
鄭知常說:“箕子。”
近百年來,儒家文化在高麗日漸興盛,高麗國內開始注重歷史傳統,不斷碰瓷各種古代名人和強盛勢力。
箕子朝鮮和高句麗,都屬于高麗碰瓷的對象。
十六年前,高麗在平壤修建箕子墓和箕子祠,崇拜箕子的風氣一時間達到頂峰。
而這些跟箕子有關的建筑,正是西京派貴族修建的。他們把平壤視為高麗的文化中心,把自己當成箕子的子孫,以此彰顯平壤才是高麗正統,并年復一年的攛掇國王遷都平壤。
勾結金國、軟禁國王的金富軾,正在用漢字編撰一部史書:《三國史記》。
后世的韓國學者發明歷史,許多奇葩觀點都源于此書。
金富軾編撰《三國史記》的根本目的,就是跟西京派的箕子崇拜打擂臺。他們用一部半虛構的官方史書,證明開州和南部文化才是高麗正統,跟平壤那邊的西京派搶奪正統地位。
歸根結底,南北利益矛盾。
朱銘問道:“箕子可是中國之人?”
鄭知常說:“箕子是殷商貴族。”
箕子率領商朝移民,在平壤定都建國,并獲得周天子認可。這種史學觀點,高麗國人不但贊同,還被西京派反復宣揚,以此證明平壤是高麗起源,是他們勸國王遷都的最重要依據。
朱銘又問:“鄭先生可知漢四郡?”
“知道。”鄭知常說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平壤屬于漢朝的樂浪郡朝鮮縣,而此時的高麗首都開州,同樣也歸屬樂浪郡管轄。
朱銘說道:“以前的高句麗,不過是中國治下一土邦而已。而現在的高麗國,則是高句麗境內一蠻酋竊土而建。閣下身為平壤士子,為何要效忠一蠻酋的后代?說不定閣下的先祖,是箕子之后,是漢四郡豪族之后。”
鄭知常的心情極為糾結。
一方面,他跟平壤士子一樣崇拜箕子,并把自己視為箕子的后代,以擁有漢人血脈和文化傳承而驕傲,甚至還拿這個來鄙夷南方士子。
另一方面,他又已經萌發了本土意識,認為自己屬于高麗族裔,從本質上是跟大明不同的。
他不贊同大明兼并高麗,又無法反駁自己的中國血脈。
一旦反駁,他就失去了根本。
見鄭知常沉默不語,朱銘譏笑道:“只有蠻酋,才會在建國稱制之后,讓自己的兒女互相通婚。兄娶妹,姊嫁弟,侄納姑母,這樣的高麗王室,閣下居然還效忠于它?”
鄭知常滿臉臊紅,這種不堪之事,在高麗國內就飽受詬病,如今居然被大明太子給說出來。
鄭知常辯解說:“我國陛下也對此并不認同,陛下雖然被迫娶了兩位姨媽,但掃清奸佞之后立即就休掉。”
“他廢掉兩個姨媽側妃,是因為外祖父弄權,”朱銘問道,“如果外公沒有弄權,反而忠心輔佐他,即便高麗國王不愿納娶長輩,那種情況他還會廢掉兩個姨媽側妃嗎?”
鄭知常很想否認,卻根本說不出口,因為只要對鞏固王權有幫助,高麗國王肯定愿意跟兩個姨媽生孩子。
朱銘說道:“鄭先生可以暢想一下,高麗復為中國之土,大族與百姓皆沐王化。他們穿著漢家衣冠,他們讀著漢家書籍,又是怎樣的一番盛景?士子不但可以到開封來科舉,甚至還有可能做大明宰相。”
鄭知常開始幻想那個畫面。
朱銘猛地來一句:“鄭先生想在大明入閣拜相嗎?”
此言說出,鄭知常猛地呼吸急促。
自己這種小國官員,也有資格做大明宰相嗎?
朱銘循循善誘:“閣下是炎黃子孫,又是狀元出身,乃高麗第一才子。若是為大明建立功勛,為何不能在大明入閣拜相?或許數百年之后,平壤不但有箕子祠,還會建起閣下的廟祠。閣下能與箕子一起,被后世的平壤百姓祭拜。”
鄭知常很想怒斥朱太子,說自己不是賣國求榮之輩,但這話涌到喉嚨處又咽回去。
他甚至開始自己說服自己,他是箕子后裔,他是炎黃子孫,他讀書習字學的也是中國文化。高麗國王只是蠻酋后代,近親通婚不知禮儀,憑啥可以竊據國祚?
“大同江水何時盡,別淚年年添綠波,”朱銘吟誦鄭知常的作品,“這兩句寫得真好啊,也只有炎黃子孫,能夠寫出如此美妙的詩句。”
鄭知常局促不安,內心仿佛燃著一團火焰,他聲音喑啞道:“小臣……小臣還要再想想。”
朱銘說道:“鄭先生的家人,我會勒令高麗送來。只要鄭先生立下大功,十年之內保證先生能在大明入閣拜相!”
鄭知常在整個半島歷史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才子。
只要他出面投效大明,必然可以拉攏許多平壤大族,以及無數的中低層讀書人。這些家伙擁有本土影響力,再加上大明的軍事實力,吞并蠶食高麗根本不需要大肆動兵。
內閣有七位成員,甚至可以增加到九位。
到時候讓鄭知常入閣,做一個紙糊閣老有何不可?這樣既能兌現承諾,又可收高麗士人之心。
鄭知常還在猶豫,或者說還在自我攻略。
朱銘笑道:“給你三天時候考慮。”
沒有用到三天,鄭知常回四方館苦思一夜,第二日就來求見朱太子。
答應朱太子的要求,他就能擁有美好前途,還能救回自己的家人,家庭和事業全都不用擔憂了。
當月,朱國祥派遣使者,前往高麗冊封國王。
鄭知常被任命為副使,還撈到一個鴻臚寺右少卿的官職。
高麗使者大驚,但使節團被嚴密監視,根本無法私下把消息傳回去。
行至山東,趙立帶著登萊府兵馬,與使節團坐船直奔平壤,而非第一時間趕往開京。駐扎在河北的李成一部,也接到調令坐船渡海,立即前往高麗的保州城駐扎。
見大明使者和軍隊,居然在大同江口的南浦港登陸,高麗使者崔煥驚問:“不是去開京嗎?”
擔任正使的許亢宗微笑回答:“高麗既然歸附,大明自當出兵相助。為防金人再次南下,大明打算在保州和平壤駐軍,以確保高麗國今后的安全。”
崔煥瞠目結舌,他請求大明出兵相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真實目的僅是請求大明冊封國王。
一句客套話而已,大明還真就當真了?
許亢宗緊接著又來一句:“當然,大明駐軍的軍餉,大明朝廷自己會出。但大明駐軍的糧餉,還得高麗提供糧食才行,畢竟軍糧不能從山東大老遠運過來。”
還得給明軍提供糧草?
崔煥感覺朱皇帝瘋了,連忙問道:“大明打算出兵多少?”
許亢宗說:“不多,兩萬人而已。”
崔煥慌道:“高麗全國,也不過才數萬兵馬,兩萬明軍怎么養得起?”
許亢宗說:“所以陛下仁慈,只讓高麗提供軍糧,錢餉就不勞煩高麗君臣了。”
“只給糧食也不夠啊!”崔煥哭窮道。
許亢宗皺眉質問:“不是你們請求大明出兵的嗎?現在大明真正出兵了,為何你又推三阻四?難道伱暗中勾結金人,是藏在高麗國的奸細?”
崔煥望著南浦港,海風吹得他精神恍惚。
(推薦大羅羅的《穿越漢獻帝:丞相,朕真不會法術》,明天就上架了。這幾年的三國題材好像佳作不少,這本也挺流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