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也升官了,從山東調回中央,擔任知樞密院事。
在今年的軍改當中,大元帥府與樞密院正式合并。
樞密使:朱銘。
樞密副使:張鏜。
知樞密院事:張叔夜。
同知樞密院事:王稟、王淵。
簽署樞密院事:楊惟忠、楊志。
楊志雖然調回京城,戰功和資歷都足夠,但他處理案牘工作夠嗆,必須跟著前輩們多學習歷練。
張廣道和李寶都在前線,他們如果回京的話,樞密院排名肯定靠前。
而張叔夜,若非在大明新朝資歷不足,他直接做樞密使都是夠格的。
此人做過地方主官和佐官,做過三省官、通事官和六部官,還擔任過邊疆太守,提舉過六路弓箭手。既在山東剿過匪,又跟金兵交手過,就連防備西夏的西安州城都是他建的。
可以說,張叔夜熟悉從中央到地方,從民政到軍事的各個環節。
而楊志這樣的純粹武將,其實更適合在樞密院十二房任職。
比如樞密院北面房,現在專管山西、河北軍務。又如樞密院河西房,現在專管陜西軍務。這些辦事房的主官,相當于全面掌控一個戰區的中樞重臣。
另有樞密院教閱房,負責全國兵馬的征召訓練,兼管全國的漕軍、驛站和遞鋪。
張叔夜進樞密院之后,提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是把折彥質調去高麗,統管駐高麗的兩支明軍,擔任李成和趙立的直屬上司。
理由很簡單,李成和趙立二人有私仇,長期在山東做一把手的張叔夜最清楚。
而折彥質跟他們兩個都認識,還有族妹嫁給太子做側妃,足以壓制緩和兩人之間的矛盾。
這種事情,朱銘還真沒有想到,很快肯定了張叔夜的提議。
于是乎,折彥質成為大明駐高麗的最高軍事長官,帶著妻兒興沖沖坐船前往平壤。
見到許亢宗,一番寒暄問候,折彥質問道:“敢問許相公,此間詳情如何?”
許亢宗詳細講述道:“從這里到鴨綠江,最大的城市有三座,分別為平壤、安州、保州。平壤和安州被金兵洗劫一空,餓殍遍地,無人賑濟。他們也曾揭竿而起,但沒有兵甲,被高麗朝廷擊敗后,多逃入山中為匪,靠挖草根啃樹皮度日。”
“而保州及江東六城,一半以上百姓是渤海族。這些渤海族軍民,被金兵給帶去遼東,充實遼東那邊的人口。”
“平壤、安州、保州都適合耕種,經此一役人丁稀少。”
“我已上疏獻策,經略高麗的第一步,是調幾萬石糧過來,救濟幸存的平壤、保州百姓。”
“第二步,分兵屯駐安州,救濟幸存的安州百姓。估計分兵過去之時,安州百姓已餓死六七成。”
“第三步,把三地駐軍的家屬,遷徙過來分給土地。都是肥沃土地,按人口來分田,每人至少三十畝以上。軍銜越高,家屬分地就越多。四口之家,一百二十畝起步,連小兵也能做地主。”
“第四步,招納山東移民,只要愿意過來,落戶就每人十五畝地。”
“如此四步,可保證三城周邊有十萬漢人,并且全都擁有肥沃土地可耕。”
“當然也要安撫本地大族,確認劃分那些大族的土地,再給他們一些經商的特權。”
“另外就是收服小民之心,這里的小民多無姓氏。若無姓氏,即無土地,只能做佃戶、農奴和幫傭。”
“朝廷可用陛下、皇后、太子妃的姓氏,賜予這些無姓小民,再隨便給他們一畝半畝地。本地小民必然踴躍落籍,從此自認為大明子民。因為離開大明,他們的姓氏和土地就都沒了。”
別說現在的高麗王朝,就連后來的朝鮮王朝,也是在明末才大規模擁有姓氏的。
當時先有日本大軍入侵,接著又有滿清大軍入侵。一南一北,殺死擄走無數地主,地方秩序一片混亂。于是朝鮮底層百姓,紛紛冒充本地大族的親戚,冒領大族姓氏并且占耕無主土地。
大明想要籠絡小民之心,再簡單不過了。
一個賜姓就讓他們歡天喜地,那不僅僅是姓氏,更是社會地位的提升。有了姓氏,就有了獲得土地的資格,否則他們就算自己開荒,也無法從官府領到田契。
而賜姓的過程,就是高麗百姓呼朋引伴,在大明官員這里登記落戶的過程!
只有落戶,才能賜姓。
一旦落戶,就是大明子民,就要給大明交稅,從此脫離高麗王朝。
落戶之時,隨便賜給半畝薄田,他們就更加感恩戴德。
如果高麗朝廷派兵殺來,這些獲得姓氏和土地的百姓,為了保住自己的姓氏和田產,估計會響應號召主動幫明軍打仗。
許亢宗這一系列計劃的前提,卻是平壤、安州、保州死的人夠多,空出來的無主之地也足夠多!
非常幸運,金兵和高麗朝廷,聯手提供了前置條件。
折彥質贊嘆道:“此事若成,高麗拓土首功,非許相公莫屬。”
許亢宗也頗為得意,負手而立,意氣風發:“漢四郡久離中國千年,當在我輩之手回歸!”
給平民賜姓的計策,其實是鄭知常獻上的。
這位狀元出身的高麗第一才子,現在鐵了心要當中國人,天天做夢都想著入閣拜相。
文公仁握著鄭知常的手,感慨連連:“賢弟,上次一別,真個物是人非!”
“多謝兄長暗中傳信,否則愚弟恐無法逃脫追捕。”鄭知常感激道。
二人敘舊一番,文公仁問道:“賢弟怎做了大明使臣?”
鄭知常半真半假瞎扯道:“我逃到大明之后,受到大明皇帝賞識。陛下聽說我是高麗狀元,便索要我舊日詩詞,觀閱之后頗為贊賞。又得知我在高麗的遭遇,便憐憫賜官,許我在開封豪宅美人。開封雖好,終非故鄉,遂請隨使者回國。大明皇帝陛下愛才,怕我不再回中國,就讓我做了使團的副使。”
文公仁贊嘆道:“大明皇帝真是求才若渴啊,也只有賢弟這般才子,方可得天朝陛下的賞識。”
鄭知常又露出悲色:“回了故鄉,卻滿目瘡痍,平壤已然十室九空。城池周邊的草木,皆被挖根剝皮充饑,幸存百姓全都逃入山中尋食。可憐平壤柳氏一族,帶著奴仆、糧食和財貨進山,雖然逃過了金兵的劫掠,卻又被饑民作亂洗劫一空。柳氏族人,皆被亂民所殺!”
這種舉族被滅的還不少,否則許亢宗哪有土地來執行計劃?
鄭知常憤怒道:“開京那邊的諸公著實可惡,平壤遍地饑民,他們竟不發一粒糧食救濟。還是半個月前,明軍把帶來的軍糧,拿出一半來賑濟百姓,否則不知還要餓死多少人。”
文公仁沉默不語,他出身落魄家族,靠給崔氏做女婿才翻身,他也討厭那些開京貴族。
如果大明不派兵過來,開京貴族估計已經行動了。他們的算盤敲得很響,打算把一些家族小宗分過來,趁機霸占平壤、安州的肥沃土地,隨便給點糧食誘招饑民耕種。
繼而達到開京貴族控制北方之目的!
鄭知常怒罵一通,問道:“兄長此來何為?”
文公仁冷笑道:“免除我的罪名,再許我官復原職,然后讓我來打聽大明意圖。他們其實很明白,愚兄也很明白,大明這是打算吞并浿西道。可他們心存僥幸,認為可以付出代價,把大明的軍隊禮送出境。”
鄭知常心思一轉:“兄長在崔家地位如何?”
文公仁不高興道:“何必多此一問?不是贅婿,堪比贅婿。”
鄭知常說:“崔氏門生故吏無數,或許可以很快復興。但兄長想借崔氏,振興文氏一族,恐怕還得倍加努力啊。”
如果用南北朝門閥來比喻,崔氏屬于失勢的頂級門閥,因為政斗落敗而暫時沉寂,但分分鐘就可以再殺回去。
而文公仁則是小族寒門出身,能做崔家的女婿,純粹因為年輕時長得帥、學問好,中大獎一般得了崔氏族長(二十年前的宰相)的賞識。
他在開京貴族階層當中,雖然表面風光,其實備受歧視,所以才結交同樣不得志的西京派。
鄭知常突然學著朱太子的語氣:“兄長想做中國人嗎?”
“什么?”文公仁沒聽明白。
鄭知常說:“朱太子已然承諾,十年之內讓我入閣拜相。以大明現有的制度,應該是內閣副宰相之一。兄長如果幫助大明吞并高麗,雖然做不得大明副宰相,但做一個開州知府綽綽有余。到時候,整個開州的豪門貴族,都要仰兄長之鼻息,都要看兄長之臉色!”
朱銘暫時只想吞掉大同江以北土地,鄭知常卻打算讓大明吞并整個高麗。
文公仁大為吃驚,問道:“大明真有吞并高麗之心?”
鄭知常反問:“大明天兵一至,高麗軍隊擋得住嗎?這可不是隋唐時候,高麗也不是高句麗。明軍可以跨海而來,軍隊在海邊登陸,開京到時候無險可守。”
“哪里擋得住?”文公仁對高麗軍隊太清楚了。
紙面上的十五萬兵額,吃空餉就沒了一大半,剩下的地方軍已淪為農奴,也就開京的中央軍還能打仗。
問題是,前陣子國王出兵北伐,把中央軍給葬送大半!
如今的高麗全國,最多能湊足兩三千像樣士兵,其他全是一觸即潰的孱弱之軍。
鄭知常繼續畫餅:“大明朝廷,把京畿一帶劃為開州府,兄長做那開州知府怎樣?開州貴族都歸你管。到那個時候,崔家子弟還敢嫌棄你嗎?開京權貴還敢鄙視你嗎?他們會跪在伱面前,請求你饒恕他們以往的不恭。”
文公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轉身朝南邊望去。
鄭知常又說:“兄長才學淵博,年輕時甚至驚動宰相,以寒門之身迎娶崔氏貴女。可蹉跎二十年,如今卻是什么官職?區區戶部員外郎而已。那些豪族子弟,以他們的淺陋學問,連給兄長提鞋都不配。可他們一個個都身居高位,一個個都是中樞重臣。這憑什么?”
“是啊,憑什么?”文公仁喃喃自語。
鄭知常繼續說:“大明天子與太子,皆任人唯賢的明君。愚弟駑鈍淺薄,亦被太子許諾入閣拜相。以兄長之才學品德,若是在大明做官,恐怕也有入閣拜相的機會!”
身為高麗寒門士子,卻在大明入閣拜相……
文公仁沒有去過大明,但他對自己的學問本事非常自信。他覺得就算到了大明,他也是數一數二的人才,或許真能在大明拜相呢。
“我該怎么做?”文公仁的表情變得嚴肅堅定起來。
(本章完)